子夜歌 第124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玄幻仙侠

  是啊,这样的贵女姜榆罔每日要见许多,他怎么可能记得住一个相貌、才学样样平庸的女子呢?

  祝英突然不愿意学琴棋书画了,她拿起了父亲的旧枪,开始自学家传绝技。祝融看女儿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便认命地叹了口气,教祝英习武。

  事实证明,人还是要找对赛道,合适比努力重要多了。祝英很快展露出优秀的战斗天分,几百年后她成了一位出色的战士,选入太子身边做侍卫。

  祝英的梦想终于成真,然而在她缺席的这几百年,姜榆罔认识了西陵家的大小姐,并为之深深倾倒。

  最讽刺的是,姜榆罔对西陵桑生出好感,是误以为当初救他的人是西陵桑。

  侍女轻轻唤了祝英一声,手里拿着帕子,十分困惑:“将军,这似乎只是一面普通的帕子,您要拿它做什么?”

  祝英回神,绣帕子、学诗书似乎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连同“桑桑”这个乳名,久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如今她生命已到尽头,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只会给生人徒增烦恼。不如,就让它们彻底埋葬吧。

  祝英试图凝聚法力,然而她如今虚弱的连火都放不出来。祝英颓然垂下手,说:“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你把它和衣服一起烧了吧。”

  “烧了?”侍女讶异,她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质疑,她随手将那方老旧的帕子扔到衣服堆里,说,“遵命,奴婢今晚就烧。”

  “不。”祝英强硬要求道,“现在就拿出去烧!”

  小侍女被祝英的语气吓到,讷讷应了一句,赶紧抱着衣服堆往外走。她出门时,正好迎面赶上姜榆罔。小侍女连忙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姜榆罔经过时,看到侍女手里抱着一团衣服,便朝她多看了两眼。侍女感受到太子的注视,心里紧张,把衣服揉的更紧了,那方帕子被卷到衣服里面,只露出一条白边。

  姜榆罔觉得此女有些可疑,但他担心祝英的情况,便没有停下,快步走向里面。

  姜榆罔及侍从过去后,侍女才长长松了口气。她发现衣服耷拉下来了,连忙整理好,嘴里喃喃道:“哪里有火盆呢?”

  姜榆罔第一个出现,随后祝融、羲九歌、瑶姬都来了。祝英全身冰凉,脸上却泛着红晕,她看到羲九歌和姜榆罔,欣慰地说:“幸好,太子和神女没事。”

  羲九歌心中难受,说不出话来。姜榆罔皱了皱眉,说:“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你只管安心养病,我一定能找出救你的药。”

  祝英偏头咳了两声,忍着沙哑说道:“如今大战在即,太子应好生安养,不可为我费心。以后我无法再保卫殿下了,西府中郎将刑耿骁勇善战,机敏细心,适合护卫殿下。日后殿下出门务必带着他,切不可以身犯险。”

  姜榆罔想呵斥祝英不要自作主张,她会活得很久。可是他看着祝英白里浮红的面容,实在发不出声音。

  祝英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气息有些喘,她缓了缓力气,看向祝融,说:“父亲,对不起,女儿不孝,不能给您和母亲尽孝了。”

  祝融纵横战场多年,是出了名的铁面战将,阪泉之战时都没落过泪,此刻却忍不住热泪滚滚:“阿英……”

  他其实想叫女儿的小名桑桑,但祝英长大后三令五申,不许叫她乳名,祝融怕惹女儿生气,此后再也没有在人前唤过这个名字。

  羲九歌看着这一幕心生不忍,瑶姬怕羲九歌牵动情绪,加速心伤,赶紧带着她避开了。

  羲九歌出来后,缓了很久才从那种生离死别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她发现柱子后面有火光,警惕地走过去,发现是一个小侍女在烧火。

  羲九歌惊讶,问:“你在做什么?”

  侍女一抬头看到是羲九歌,吓了一跳,手里的帕子松开,荡荡悠悠飘到火苗上。她连忙跪下行礼:“神女恕罪,奴婢奉祝英将军之名,将旧衣服烧掉。”

  羲九歌奇怪:“烧旧衣服做什么?”

  瑶姬从后面跟上来,说:“兴许是怕火神触景生情吧。”

  那就更不该把东西烧掉了,这好歹是父母的念想。羲九歌正要让侍女将火熄灭,忽然背后传来呼唤声:“明净神女?”

  是姜榆罔身边的侍从,羲九歌赶紧回去:“我在这里。”

  她看到姜榆罔的脸色,已经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动了动唇,最终只能苍白地安慰:“节哀顺变。”

  姜榆罔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羲九歌怕姜榆罔再发病,赶紧让侍从扶姜榆罔回去。

  一大群人簇拥着姜榆罔,侍卫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个小侍女烧火盆,怕惊扰了姜榆罔,忙呵斥道:“谁让你在这里烧东西的?呛到了太子,你该当何罪?”

  小侍女一边请罪,一边赶紧抱着火盆跑远。小侍女刚转身不久,姜榆罔就在护卫的簇拥下经过。他扫到有人背着他跑,皱眉问:“那是何人?”

  刚才赶人的侍卫连忙解释:“只是一个打杂的小侍女,偷偷在这里烧东西,被卑职赶走了。区区宫人而已,不值一提。”

  姜榆罔脸色还是沉着,说:“让她转过身来。”

  侍女僵硬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吓得都不会眨了。侍卫想要将侍女押过来,被姜榆罔抬手止住:“算了,既然不是细作混入,就不要为难她了。但船上不许有明火,以后,不得让她再烧东西。”

  侍卫抱拳应是,小侍女也赶紧谢恩。她双手还端着火盆,手足无措的样子狼狈极了,姜榆罔不想和一个小侍女为难,便没有再停留,继续朝前走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过去后,侍女才终于松了口气。她低头,看到那堆衣物烧的只剩下一个帕子角,上面的桑叶针脚严密,鲜艳如昨。她将帕子拨到火中心,嗔怪道:“都怪你,害我差点被治罪。”

  ·

  祝英死后,姜榆罔消沉了很久。但赤帝还生死未卜,整个南天界都等着他出主意,姜榆罔强行打起精神,写了一份长长的敕书,盖上赤帝太子官印,发往四海八荒。

  许多信件被拦截了,但依然有一些闪着明红色图腾的传讯符冲破阻拦,送到各世家手中。

  在信中,姜榆罔详细说明了那日他在青帝宫中看到的、遭遇的事情,为明净神女羲九歌、黄帝太子黎寒光正名,并号召四海英豪,共同举兵,营救被围困的青、黄、赤、玄四帝。

  这一份敕书非同小可,立刻在天界激起千层浪。无论众神仙信不信,五位天帝进入东天宫后确实再也没有出来过,众神不得不怀疑,五帝现在还活着吗?

  各界明显骚乱起来,大争之世,能者居之,如果五帝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谁说他们就不能成为下一个天帝?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姬少虞这边却是焦头烂额,糟糕透顶。

  姜榆罔的敕书发出来后,姬少虞立刻就怒斥这是无稽之谈,定是姜榆罔和黎寒光勾结,意图颠覆天界。然而他死不承认,却架不住下方士兵相信。

  这阵风在军营中越刮越大,最后,前线所有兵卒都知道姬少虞欺君灭祖,背叛了黄帝和玄帝。

  姬少虞人心大失,别说东天界、中天界的天兵天将,连玄宫的人都不追随他了。许多人临阵倒戈投向黎寒光,黎寒光乘胜攻击,一日攻陷十座城池,成功和北方的魔族会师。

  姬少虞一路败退,最后退回王都,可是,连玄宫里的人也不肯听他调遣。

  替姬少虞办事没名又没利,他们为什么要去前线送死?许多人阳奉阴违,一转身就卷了玄宫里的财宝跑路。

  玄后女禄在听说魔界结界破裂后就惶惶不可终日,如今魔族兵临城下,她彻底疯了,整日神神叨叨念叨:“她回来了,她没死,她又回来了!她的儿子来杀我了!”

  姬少虞被玄后闹得不堪其扰,只能让仙娥将玄后关在宫殿里。黄昏时分,他独自登上城墙,看到外面黑云摧城,战旗连绵,写着“黎”字的旗帜高高挂起,在风中猎猎招展。

  姬少虞想,当年涿鹿大战时,曾祖看到的景象也是这样的吧。

  时隔多年,九黎族这个名字再次响彻九州,所有上过战场的人,都无法忘却九黎族冲锋陷阵的姿态,回来后不知有多少人留下梦魇。

  难怪能将黄帝的军队打得九战九败,战神之名名不虚传。

  蚩尤死去多年,却以另一种方式将阴影笼罩在众神族头上。

  姬少虞看着外面乌云一样的军队,已提不起对战之心。他的军队再骁勇,指挥再精妙,还能比过当年的黄帝吗?曾祖都打不赢的怪物,姬少虞怎么可能?

  姬少虞想到万年前祖父获胜是靠杀死了蚩尤,将蚩尤的头颅高高悬挂在战旗上,对面军心大乱,溃不成军,这才在最后关头扭转了局势。或许,姬少虞也可以效仿。

  只要杀了黎寒光,外面所谓联军立刻做鸟兽散。如果没有黎寒光,魔族还有什么理由踏足神族的地盘,羲九歌、姜榆罔还有什么立场向着魔界?

  只要杀了黎寒光。

  姬少虞眼中红芒亮起,将眼珠完全浸成暗红色。他需要力量,只要他获得强大的力量,反对他的人会全部投诚,离开他的人会主动回来,天下万民无论神魔,都将匍匐在他脚下称臣,他会一统天界,从此权力、名誉、美人尽在掌中。如果还有东西敢碍他的眼,杀掉就好了。

  姬少虞抬眼,看向天际阴晦肃杀的落日,自然而然想起一个助力。

  真正掌握世间无上神通的奇迹——魔柱。

第127章 负心郎

  落日熔金,暮云如瀑。柯凡跪坐在静室内,平静等待自己的命运。

  吱呀一声,名贵的木门被推开,阳光从身后洒落,又很快归于沉寂。

  柯凡依然静静坐着,都没有回头看。背后传来蓐收威严沉重的声音:“柯氏,你可知错?”

  从养女到儿媳,她在蓐家侍奉了几十年,竟然连名字都不配有。柯凡垂下眼眸,平静说:“不知我犯了何错?”

  “勾结外人,欺骗蓐家,放跑了要犯,甚至临到最后关头,你都在替那些逃犯打掩护。这些年我蓐家对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柯凡长呼一口气,说:“我知道蓐家对我仁至义尽,也知道我配不上蓐钺。但我的命是神女救下来的,但凡还有良心,就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我无话可辩,任凭家主惩罚。”

  蓐钺跟在蓐收身后,终于忍不住了,近乎哀求地说道:“阿凡,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但我们青梅竹马,如今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你就不替我们的家想一想吗?我们约定好的那些地方还没有去,孩子的名字也没有取好,你当真如此狠心,为了外人,什么都不顾了吗?”

  柯凡沉默了,她能对着蓐收不卑不亢,但面对自己的夫君,她实在无法狠下心。柯凡不知不觉攥紧手指:“钺哥……”

  蓐收不慌不忙踱到前方,说道:“你坏了陛下的大计,要不是蓐钺为你求情,你哪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看在你是蓐家妇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只要你给神女写信,请神女回西天界来,你之前的错我们既往不咎。”

  蓐收说得含蓄,但柯凡听懂了。与其说“请”羲九歌回西天界,不如说骗。

  柯凡为了替姜榆罔引开追兵而被关押,如果她写信求助,羲九歌绝不会坐视不理。蓐收想让柯凡里应外合,骗羲九歌出现。

  柯凡沉默,蓐收慢慢加重筹码:“如今天界纷争四起,等候真正的英主。白帝陛下雄才大略,唯有陛下才能统一三界,结束乱局。日后陛下统治偌大的天界,总需要亲信镇守各地,你投诚陛下,等来日陛下论功行赏,给你和蓐钺封一块领地也不无可能。”

  若说先前的条件还带有恐吓意味,现在就裹上了糖衣,以更强势的姿态逼近柯凡。

  蓐收也知道柯凡在蓐家过得不开心,蓐钺爱她,蓐家其他人却不爱,来往女眷都是血统高贵、家世显赫的名门贵女,凭什么和一个贫穷卑贱的神凡混血平起平坐?

  仅提蓐家可能对柯凡没那么大吸引力,但如果再加上爱情、自由和前程呢?

  如果她和蓐钺分出去单过,到时候她就是说一不二的领主夫人,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看人脸色,一辈子享无边富贵,受万人追捧。普通神民或许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柯凡见识过顶尖富贵,她会明白的。

  蓐钺紧盯着她,目光中是无声的祈求。蓐收缓慢在前方踱步,脚步声如沉闷的鼓点,一下下击入柯凡心里:“你想好了吗?”

  “爱人在侧,安宁自由,听着就让人向往。”柯凡敛眸看向自己指尖,平淡说,“但我只是一介凡人,所谓钟鸣鼎食,所谓锦衣华服,所谓权势地位,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有什么可稀罕的呢。家主的要求,恕我做不到。”

  蓐收有些意外,他以为柯凡沉默是犹豫,没想到她竟敢拒绝。蓐收不悦地竖起眉,身上威压毕现:“你当真觉得蓐家不会动你吗?”

  柯凡极轻地笑了声,说:“我有自知之明,反倒是你们,认为一个血统高贵的世家女哪怕落难也能保持风骨,不坠其祖之志;而一个凡女落入权贵之家后就会变得虚荣自私,为了留住这一切无所不为。你们何其狂妄,而我偏要告诉你们,我虽然没有家世、没有钱财、没有天赋,在你们看来一无是处,可我并不低贱。我的心独一无二,远非任何计谋能算计,白帝也好,家主也罢,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损人利己的事我不会做的。”

  蓐收的脸色彻底阴下来:“你执意如此?”

  柯凡静静垂手空拜:“请家主成全。”

  “好。”蓐收点头,大手一挥,从袖中甩出来一杯酒和一支笔,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不识抬举,那就饮下这杯酒吧。提前告诉你,这是用毒性最烈的鸩鸟羽毛炮制千年而成,喝下去后所有被灵气滋润过的地方都会撕裂,五脏六腑会被捣成烂泥。你既然背叛了蓐家,那这些年你在蓐家吃下的每一颗灵药、吸收的每一寸灵脉,都该剥离出来。”

  柯凡自小体弱,吃药好比家常便饭。越多病的身子越怕死怕痛,柯凡都能想象到这杯酒喝下去该多么痛苦。

  她脸色白了,蓐钺没想到父亲竟然这样绝情,连忙重重跪下,不断叩首求情:“父亲,求您饶过她吧。她犯的错,我愿意替她受罚。”

  柯凡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滚落。她都不敢看蓐钺,她怕一看到他,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溃散了。柯凡撇过脸,狠狠心一把夺过酒樽,就要仰头饮尽。蓐钺大惊失色,慌忙握住她的手:“阿凡,你做什么!”

  柯凡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几乎肝肠寸断。可是,柯凡还是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说:“钺哥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不是别人能替的。”

  柯凡手指纤细瘦弱,力气和蓐钺比起来不值一提,可是蓐钺却拦不住她,只能绝望地、无能为力地看着她推开他的手,离开他,选择死亡。

  酒樽中水影晃动,隐约映出两人的轮廓。柯凡被蓐钺眼中的哀痛刺伤,她垂下眼睛,一滴泪从腮边划过,滴答一声坠入酒水,打碎了两人的倒影:“对不起,钺哥哥。门第不同,终究无法相爱。下一世,你还是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吧,你轻松些,她也能活得快乐些。”

  说完,柯凡屏住呼吸,一口将毒酒倒入喉咙。

  身后很快失去动静,蓐收耐心也终于告罄。他大发慈悲,这个凡人却不识好歹。她也不想想,要不是白帝为了留一个把柄挟制明净神女,她怎么配进入蓐家大门,嫁给蓐钺?这样低劣的血统,即便做妾都是玷污蓐家古神血脉。

  如果柯凡识趣,蓐收还能继续容忍。反正柯凡活不长,等她死后让蓐钺迎娶真正的神族贵女,也算将一切扳回正轨。但柯凡却不肯配合,既然如此,那她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蓐收今日浪费了许多时间,他不耐烦地转身,却发现本该痛苦而死的柯凡表情还算平静,蓐钺却捂着腹部,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不断掉落。蓐收大吃一惊,立马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测:“阿钺,你做了什么?”

  因为痛,蓐钺已无法保持仪态,长袖被地上的酒樽勾住,卷起一大截,露出下面青紫交错的红痕。这些痕迹新旧都有,看得出来执鞭的人很生气,下手并没有吝啬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