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若篱忽然明白那个外白内黑的魔族为什么像救命稻草一样缠着羲九歌了,生于阴沟的人,最恨光明磊落的阳光,却又最摆脱不了阳光。
若篱这一瞬真的嫉妒黎寒光了。她最开始动勾引羲九歌的心思,无非是想攀附一个高枝,帮她离开幽都,她一无所有,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做筹码。但羲九歌什么都不图她,甚至连狐鬼最不值钱的尊严都照顾到了,让她以平等合作的身份,获得新生。
凭什么呢?凭什么那个魔族就能遇到这么好的神女?
若篱回想先前搔首弄姿的作态,只觉得恶心。她不想再露出任何媚态,脊背不自觉挺得端正,却还是不敢抬头看羲九歌,嗫嗫道:“奴家愿意,谢神女。”
“有劳。”羲九歌说着用神力凝出瑶姬的画像和一幅地图,送到若篱手中,“这就是我的朋友,她叫瑶姬,今年应当一百二十多岁,多年前离家游历,可惜遇人不淑,被一个修仙之人杀死。这是天狐祖地灵山的地图,这是她的信物,你将这些东西递给她的族人,请他们施以援手,献出些精血、毛发。但千万记得和气第一,若他们不愿意就算了,勿要出手伤人。”
若篱点头,将那副画像握在手中,乍碰到时都险些被上面纯粹霸道的灵气灼伤。灵力是比相貌还要精准的标识,一个神仙灵力是什么味道,往往可以窥见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世上修炼火灵气的神仙那么多,但没人能像她一样,如此强大,却又如此纯净。
若篱终于壮着胆子抬头,问出她早就好奇的问题:“敢问神女名讳?”
她说完就后悔了,她是什么人,胆敢这样和神女说话?若篱正要赔罪,却见羲九歌笑了笑,柔和道:“我叫羲九歌,三界之人亦叫我明净神女。”
若篱瞳孔放大,原来是明净神女!她颇为震撼,但又觉得理应如此。明净,明亮而纯净,世上只有她配得起这种称号。
若篱如被灼到了一般垂下头,她在幽都泥水里打滚几百年,有朝一日竟会觉得难为情。黎寒光还没回来,难得气氛和睦,羲九歌好奇问:“幽都一直都是如此吗,可有什么日子能见到阳光?”
若篱眼中浮起自嘲,说:“幽都是流放之地,被创世神遗弃的地方,哪配照到太阳?”
一出生就拥有太阳之力的羲九歌无法想象这种感觉。她才在幽都住了几天,就已经觉得难受了,如果长期在这种环境中生存,该多么压抑?
幽都已是如此,魔界还要更远,环境岂不是越发糟糕?
羲九歌有些怔忪,他小时候到底过着什么生活呢?她见到黎寒光时,就知此人心机深沉、隐忍强大,能将天界骗的团团转。羲九歌不吝于用最坏的构想揣度他,哪怕后来成了伴侣,动手时也从不担心会伤到他。可是,在遇到她之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猜忌多疑、滴水不漏?
羲九歌问:“你可知道,魔界是什么模样?”
·
共工看到黎寒光去而复返,以为他又想耍什么花招,没料到他一开口就问地簿。
共工意外了一瞬,说:“地簿不在我手中。”
黎寒光挑眉:“你不是幽都城主吗,象征地皇的地簿,竟然不在你手中?”
共工无奈道:“我来到幽都时,地簿就已经不见踪影。最开始我暗暗找过,但毫无音讯,再加上无人用地簿发难,渐渐我就忘了此事。要不是你说,我都记不起来幽都还有地簿。”
黎寒光看着共工,目光颇为一言难尽。他突然理解蚩尤为什么败了,九黎军最重要的将领之一、掌管十万水师的水神共工都如此心大,蚩尤败给黄帝,似乎也不意外。
黎寒光放弃指望共工了,他问:“地簿上会出现违反阴阳规则的大鬼、妖邪,这些存在不止危害世间,还会祸乱轮回,这群隐患你总不能不解决吧?”
共工堪称理直气壮,说:“但近万年来并无大祸,哪怕有骚乱也会很快平息,只要没闹出来,应当就没事。”
黎寒光一时无言以对,灾祸只会越姑且越严重,怎么可能每次都无疾而终呢?很显然,有另一个人拿着地簿,在三界中降妖除魔,幽都的轮回道才能一直相安无事。
共工当然也明白这些事,但祸乱没闹到共工面前,他就愿意装不知道。毕竟他是个败军之将,不方便出头。
这些年共工就这样和背地里那个人维持着平衡,共工不管外面,那个人也不管幽都里面。如此井水不犯河水,直到黎寒光突然来问地簿。
黎寒光明白共工这里问不出什么了,他放弃探究宗布神到底是谁,直接问:“有什么办法能隐蔽气息,瞒过地簿?”
共工挑眉,怀疑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地簿掌管的都是能威胁阴间安全的大事,黎寒光竟然想蒙蔽地簿,他要做什么?
黎寒光说:“我要做什么你不用管,放心,只是私事,不会影响大局。”
共工本能不信,但架不住黎寒光一直套话,他一时不察,被套了出来:“你问我也没用,这事得去月宫。”
共工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停住,然而黎寒光已经听到,当即追问:“月宫什么?”
共工不想说,黎寒光见状,便不紧不慢道:“将军,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日后合作的时间还多着呢,你连这点小事都不信我,谈何交托后背?你若是不说,我只能去月宫找,万一不小心拿错了什么东西,冒犯了什么人,可怨不得我。”
他说到后面完全变成威胁口吻,共工没办法,又不能真让他去月宫打扰那位仙子,只能叹气道:“是月宫桂枝。”
黎寒光颇有些意外地抬眉,地簿乃天生灵物,能瞒过地簿的,他以为至少该是一方镇界之宝,结果竟只是月桂枝?
共工看出黎寒光的怀疑,摊摊手,表示他也很不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随身佩戴月桂枝,确实能逃过地簿追查。”
黎寒光心想共工身为一个长辈,应当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欺骗他,只能暂时相信。他回到客栈,发现羲九歌已经回到房中,他没多想,进门说:“九歌,我找到办法了。我们得去广寒宫,寻嫦娥仙子借一枝月桂。”
第95章 广寒宫
羲九歌听到广寒宫,站起身问:“怎么回事?”
黎寒光把共工的话斟酌删减后转述给羲九歌,羲九歌听后皱眉:“先不提地簿到底在谁手中,仅佩戴月桂枝就可以躲过地簿?月桂枝指什么,是特定的灵物还是一个代称?总不可能随便折一枝吧。”
黎寒光也搞不懂,说:“但无论如何,广寒宫总要去一趟。现在黑水正在涨潮期,再等一会,退潮后我们就走吧。”
羲九歌颔首,现在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她顿了顿,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让若篱去搜集狐族精血了,她毕竟是狐鬼,比我们好说话些。”
塑体对他们而言没有难度,黎寒光并不担心失败,唯独听到若篱去收集的时候,他眼皮跳了跳。出于对同类的了解,他觉得,若篱绝不只做了这一件事。
黎寒光不动声色观察着羲九歌的脸色,问:“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把这种事交给她?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羲九歌轻叹一声,伸手,黎寒光自然而然地握着她的手坐下。羲九歌一出口就是一道惊雷:“她把所有事都和我说了。”
黎寒光指节紧了紧,还能维持笑意,道:“我就说她怀恨在心,一趁我不在就挑拨离间。”
羲九歌微叹,道:“她还和我说了很多幽都、魔界的事情。她说幽都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无父无母,人人可欺,过的很可怜。但在魔族中,连孤儿都不会有,因为魔族弱肉强食,没有大人庇护的孩子早就死了。”
黎寒光听到这些话并无触动,过去太久,童年那些事很难牵动他心绪了。但他有种极古怪的感觉,示弱是引起好感的最佳手段,黎寒光很小就学会如何利用自己的苦难,每当他想得到什么的时候,就会不经意透露出自己的悲惨往事。
那只狐鬼半妖半鬼,和黎寒光这种神魔混血一样,为两族不容,恐怕也很小就被遗弃了。她和羲九歌说幽都孤儿生存不易做什么?
黎寒光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他一时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一心防着男神仙和雄性妖族,竟然忘了还有女的。
一个狐鬼,她也配?
羲九歌本是拿这些事做个引子,切入接下来的话题,没想到黎寒光听完后不见悲伤,反而生气起来。
羲九歌怔住,以为他不喜欢被人提及过往,可是以前说起魔界时,他并无反应啊?她还没想明白,腰身就被黎寒光紧紧抱住,黎寒光用灵气检查她身上气息,确定只有他和她的味道后,才勉强放下心。
黎寒光仅是想着就咬牙切齿:“我就不应该留下她。一个不妖不鬼的东西,也敢和我争?”
他说完用力圈紧羲九歌,看力道恨不得将她揉到自己身体里:“她故意卖可怜引你心软呢。别信她,以她那种狡诈的性格,她坑害的人,绝对远比欺负她的人多多了。”
灵气是身体的延续,羲九歌只是一时不察就被他的灵气钻入衣领,无异于被他全身摸了一遍。羲九歌脸红了,撞了他一下道:“放肆!”
黎寒光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他顺势将羲九歌压住,鼻梁抵着她的,直勾勾说:“再放肆的事我也做过了,神女要怎么罚我?”
他眼中潋滟如水,就差把肉偿写在脸上了。羲九歌心中无奈,她扶住黎寒光的肩膀,黎寒光以为她要推他起来,身体已经准备好后撤,没想到她却直视着他,说:“我说这些,并不是悲天悯人或者怜惜你,而是想和你说抱歉。”
黎寒光狠狠怔了下,瞳孔都放大了:“九歌,你说什么?”
羲九歌认认真真望入他的眼睛,说:“先前我责备你对我使心机,责备你对我不坦诚,现在我才知道是我大错特错了。我不该用结果评判你,并非你生性多疑、猜忌,而是你经历了许多背叛,为了自保才变成这样。我第一次爱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总是不自觉套书中的要求,觉得我们应该相互坦诚,恩爱不疑。可是你不是书中的才子,我也不是贤惠的佳人,怎么能一概而论。既明,我还在学习如何爱人,如果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黎寒光没料到听到这样一席话,只觉得魂魄都窜上一股麻意,无法自控地战栗起来。他捧住羲九歌的脸,吻她时手指都在颤:“你没有哪里做的不好,是我配不上。”
他们有过很多次激烈拥吻,这个吻不含任何欲情味道,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动人。两人相拥倒在床榻上,黎寒光搂紧她的背,羲九歌也静静靠在他胸膛上。万物仿佛都消失了,世间只剩他们这方小天地。
谁都不愿意打断此刻的温情。羲九歌抱紧他的腰,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许抛下对方,好不好?”
黎寒光垂头,深深吻住她额头,虔诚的像是献祭:“好。”
两人耳鬓厮磨说了会话后,就收拾行李起身,往广寒宫赶去。幽都地处极北,偏远的连阳光都照不到,而广寒宫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偏远。
冷雾翻涌,广寒宫孤零零悬在云海之上,光靠近就已经感觉到寒意。
前方就没有路了,羲九歌和黎寒光可以直接飞过去,但这样做对主人不敬,羲九歌停在云端,对着空茫茫的云雾说道:“我乃羲九歌,冒昧前来,多有打扰。我等有一事想请嫦娥仙子帮忙,望仙子通融。”
前方还是轻悄悄的,只能听到高空冷风吹过的声音。敢给羲九歌吃闭门羹的神仙没多少,她没有生气,一直站在广寒宫外等。
过了一会,一位长着兔耳的少女袅袅推开宫门,行礼道:“原来是明净神女,多有失敬。但我们家仙子身体虚弱,不擅交际,恐怕帮不了神女。请神女另择高人。”
嫦娥自从飞升后鲜少在天界露面,她一个人守着广寒宫,对着满庭玉树,死气沉沉过冷宫生活,身边唯一的活物是一只兔子精。
月宫在天、人交界,灵气驳杂,资源贫瘠,都这么多年了,玉兔还不能完全化形,变成人都顶着耳朵。羲九歌不愿意放弃,继续道:“仙子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只想请教几个问题,绝不会让仙子为难。”
然而他们两人的存在已经是麻烦了,玉兔抖了抖耳朵,疏离道:“仙子不在宫内,恕我不能自作主张。二位请走吧。”
说着玉兔就要关门,羲九歌下意识想踏空上前,然而脚下忽然卷起一阵劲风,气势汹汹朝羲九歌而去。黎寒光立刻拿出弓箭,击穿风眼,铮然一声刺入广寒宫大门,拦住了玉兔关门的动作。
黎寒光不想撕破脸,所以只用了一成力气,可惜玉兔并没有理解黎寒光的忍让,她看到黎寒光射箭,脸色冷下来,细嫩的手长出尖尖的指甲:“仙子说了不见外人,你们勿要得寸进尺。”
兔子精露出尖牙和利爪,就在她打算进攻的时候,后方传来一道温柔清冷的女声:“玉兔,不得无礼。”
刚才还龇牙咧嘴的兔子马上恢复无害,她的身形迅速变小,最后化成一只毛茸茸的白兔,飞快没入冷雾里。
一位素衣仙娥接住白兔,她不施粉黛,通身没有任何花纹,只在领口、袖缘缀了防寒的绒毛。但她眉目极其清丽,素淡的蓝衣衬托出她水一样的气质,无需珠钗环佩,颜色已经倾国。
此般美貌,她的身份根本无需疑问,羲九歌对嫦娥行礼:“嫦娥仙子,打扰了。”
嫦娥淡淡瞥了眼宫门上逐渐消散的弓箭气息,同样温雅回礼:“见过明净神女,质子。”
嫦娥轻轻挥袖,茫茫云海中慢慢凝出一列浮阶,羲九歌和黎寒光踏着浮石,衣带当风,飘然而至。嫦娥将两人引入月宫,素手倒茶:“寒舍冷清,没有好茶招待二位,请神女、质子勿怪。”
旁人说寒舍是谦虚,而嫦娥口中的寒舍当真名副其实。羲九歌有太阳神力护体,依然感觉到冷意不断往她骨缝里钻。
她无意久留,开门见山道:“嫦娥仙子,实不相瞒,我们来此是有件事想请仙子帮忙。我一个朋友被爱人背叛,深受伤害,我想要救她,但需要一枝月桂,护她不受鬼差追杀。若仙子能施以援手,我定感激不尽。”
嫦娥听到“被爱人背叛”,眸光微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哂然一笑道:“又是被爱人所伤,这天底下的伤害,似乎都来自于最爱的人。我这里旁的没有,月桂倒还不缺,神女需要自取就是。但我须得提醒神女一句,我种的仅是最普通的桂树,平日打发时间罢了,并无奇效妙用,我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流传起月桂可避鬼差的说法。神女若要救人,最好做万全打算,勿要被外界谬传耽误了。”
羲九歌听后奇怪:“那阴界为什么说月宫桂枝可以避鬼?”
嫦娥摇头:“我也不知,兴许是巧合吧。”
无论有没有效果,都已经来了,羲九歌当然要带着月桂枝离开。嫦娥将怀中兔子放下,让她去树林里折月桂枝,黎寒光怕她们动手脚,同样起身跟着去。
黎寒光走后,嫦娥素手在膝上换了个位置,问:“明净神女,彤弓素矰为何会在你们手中?”
羲九歌听后怔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射日弓:“仙子是指射日弓?”
嫦娥颔首,她看着羲九歌,轻轻垂下睫毛,掩住眼底神色:“在它射落九日之前,原本叫彤弓素矰。”
其实羲九歌也不知道射日弓怎么到黎寒光手里的,他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她转个身他就能搞出许多事情。羲九歌道:“我前段时间我们在人间历劫,神弓不知怎么落入帝陵,我们误打误撞将神弓带出来了。具体因由,我也不甚清楚。”
嫦娥听到彤弓素矰竟然是从人间皇帝陪葬陵墓中带出来的,颇怔了下,低声喃喃:“怎么会落入帝陵?”
羲九歌没听清,问:“仙子,你说什么?”
嫦娥回神,抿着唇摇摇头,说:“没事。神女为何和质子一起来,广寒宫地处偏僻,消息不通,我隐约记得,神女的未婚夫是玄帝太子。”
她的消息确实不太灵通,羲九歌有些尴尬,微笑着道:“我和玄帝太子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嫦娥水一样安静清澈的眼睛睁大,显然非常惊讶:“为何?”
嫦娥不善交际,但并不代表不通人情。羲九歌要和姬少虞退婚,转眼却和黎寒光并肩出现,显而易见退婚原因里肯定有黎寒光。但为什么呢?
玄帝太子是最正统的神族后裔,而黎寒光是个魔族混血,让任何一个人评价,都找不出选择黎寒光而放弃姬少虞的好处。羲九歌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