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绥绥 第23章

作者:糖多令 标签: 玄幻仙侠

  裴焱将裴姝从袖子里掏出来捧在手心上看,脸庞的毛发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他撩袖擦一擦满是泪痕的脸庞,再把她送到胡绥绥身边。

  胡绥绥咬了人,一整天都在担惊受怕,裴焱推门进来,她抿起嘴巴,不敢外露一颗牙齿,而两只眼睛乱瞟,不敢正视裴焱,倒有几分娇羞感。

  裴焱举着手中的裴姝:“姝儿睡着了,你先陪她睡一会。”

  裴姝变成狐狸时,在裴焱手中只有一小团,胡绥绥端平两只手臂,三脚两步跑上去接裴姝:“哦哦……”说完悄悄把嘴抿上。

  裴焱狐疑抹了一眼神情古怪的胡绥绥,胡绥绥也用眼梢偷看裴焱,发现裴焱正看着自己,惶怖汗浃,怕得无可不可了,立马垂下眼皮,藏着歪心似,撩帘入榻。

  虚心之状,刹那败露,裴焱系意到胡绥绥的乖常,离开前忍不住隔帘发问:“鬼鬼祟祟的……胡绥绥你是不是干坏事了?”

  帘内良久无人声,裴焱坚叩之。突闻此言,胡绥绥心惴惴,解衣就枕,曼声回:“没,我哪敢呢……”

  帘子微厚,目力受限,裴焱未能辨清胡绥绥的神色:“你睡什么睡,还没吃晚饭呢。”

  胡绥绥自知举动乖常,诈以头疼疲倦,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念咒语似的念一句“头疼疲倦,撮盐入水”,而后半露其身,视裴焱而笑:“我要闭眼歇一会儿。”

  裴焱认定胡绥绥干坏事了,不过以她那胆子,也干不出个惊天动地的大坏事儿,便暂不追究,当务之急,是要去找程清好好理论一番。

  裴焱势甚汹汹离开寝室,走下台阶,转念一想,所说夏虫不可语冰,费半截口舌与个颜甲妇人理论,不痛不痒的,自找气受而已。

  程清总说裴姝是无爷娘的孩子这种可嗔的话,想到这儿,裴焱忽然生一计,转步到胞厨,与正在备晚饭的饔人说:“今晚母亲那头的晚饭都送到小亭子哪里,再备一壶梅花酒,夫人在歇息,晚饭晚些再送。晚饭送毕,记得把门锁上,天亮前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起灶。”

  不许起灶,也不留人去答应她。

  这一番话把饔人弄迷了攒儿,但点点头照办便是。

  嘴里交代清楚,裴焱正待要走,不意看见一名饔人在灯下埋头剔鱼骨,他问:“为何要剔鱼骨?”

  饔人抬头回话:“今日的鱼骨头极多,怕女郎吃得着急,被鱼骨卡住喉咙。”

  裴姝爱吃鱼,也颇有耐心剔鱼骨。心下虽偏疼裴姝,但裴焱并不愿她日后成为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剔鱼骨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便该让她自己去做。

  裴焱摇腕阻止:“你倒是心细,不过不需剔,女郎自己会剔。”

  离开胞厨,裴焱又让一个小奚奴去客房哪儿把裴锋请到小亭子里来:“你且说我想与他叙一叙。”

  小奚奴得令,低头退下,往客房方向走去。

  裴焱先一步到小亭子里等裴锋,不到一刻,小奚奴便引着矍铄非常的裴锋过来。裴焱态度客气,对坐后不叙家事,托言喉哑不能多言,欢然共饮,只叙寒温。

  “爹爹去年便高致,怎不等春来再归乡养病,这风急湖胶时节归乡,途中易罹霜露之病。”裴焱举杯而道。

  知裴焱不愿提旧事,裴锋鲜少主动做声,裴焱说一句他就回一句,话赶话罢了:“春来骨头慵,马车颠簸,骨头其实受不住。刻下虽冷,但骨头坚硬。”

  “确实,春慵一犯,骨头就软。”裴焱假意露出歉色,起身给裴锋杯中倒酒,“这些年,儿失养爹爹了。”

  “不、不说这种话。”裴锋吶口道。

  是他对不住裴焱在先,裴焱在裴家如同一个外户子没人疼,明知受人欺,作为父亲,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给他做主。

  忆起往事,裴锋面有哀愁之色,眼角那几道如福橘的皱纹,随他眼睛眯起渐渐加深。

  刬着裴锋吃酒时,裴焱咥咥然低头发笑:“是啊,不该说,说了爹爹也不会对我和母亲感到一丝愧疚。”

  这句话说完,除了风声,再无其它声音。

  冬日赤兔下山早,酒饮至月上树梢时分,裴焱慵然离去。

  别了裴锋,裴焱撇去不悦,归寝再与胡绥绥一块用饭。

  胡绥绥不小心睡过去了,裴姝醒来在外头对墙圆情了许久了,她还在被窝里酣睡。

  睡也罢,还变成狐狸睡。

  撩开帘子唤胡绥绥起身的时候鼻里吸进了好几团狐狸毛,裴焱又气又好笑,拳头捻得没了缝,拎住胡绥绥的后颈肉来消遣,道:“今晚你不把毛给我弄干净你就别睡觉了。”

  后颈一紧,胡绥绥幽幽睁开眼睛,两耳搭拉,前爪乱挥,务能挣扎起来:“弄干净就弄干净!裴裴你放我下来。”

  裴焱放下胡绥绥,胡绥绥脚沾地,即变成一个烟支支的人,变成人了也要抱怨裴焱的不是:“动不动就神头鬼脸,那么凶作甚哦,没一片雅情,呵。”

  裴焱懒去多言,呼裴姝洗干净手,准备来吃饭。

  裴姝兼纵带跳进屋里,把球往墙上一戤,再小跑到井边取水洗手。

  睡了一觉,裴姝心情好了许多,吃饭前先抓了一把瓜子和莲米搭嘴。

  胡绥绥控着头,今日挨着裴姝坐,离裴焱远远的,敷衍地吃了几口饭。

  无移时,小奚奴慌慌张张赶来,说程清在外头没好气的胡嚷,吵着要见裴焱。

  裴焱不停筷,继续吃着碗里发饭,舔嘴咂舌,管程清发什么标劲,嘴里唚出个什么花样来:“吃饱再说。”

第44章 夏虫不可语冰2

  胡绥绥听见程清的声音,暗叫完了,一口气把碗里的饭全部吃干净,揣着手要遛之乎也,说:“我、我先去洗身,带姝儿一起。”

  裴姝掬着嘴,埋头认真剔鱼骨,两耳不闻外边的杂声,但听见胡绥绥喊自己,立刻起身跟在胡绥绥后面:“洗身。”

  裴焱伸臂拦住胡绥绥:“吃饱后不宜立刻洗身,不急,休息一会。”

  程清的声音越来越大,动静闹得街坊都能听见,她在外头声张:“儿不孝,可伤为娘的要饿肚子,媳凶狠,可伤为娘的要受伤。”

  抛声调嗓的喊,要所有人都知道裴焱不许自己吃饭,胡绥绥咬伤了自己。

  倒退打不成,胡绥绥栗生于肌,冷汗冒个不停,想来牙齿是不保了,心里如此想,身上开始打噤,她猥身钻进榻内,说:“那我把毛收拾干净……”

  外头之声震四壁,裴姝方才戤在墙处的球骨碌骨碌地滚到裴姝脚边。

  裴姝拾起球抱在怀里,问裴焱:“爹爹明日若有空闲的话,能陪姝儿圆情吗?州学下个月有蹴鞠赛,姝儿想参加。”

  裴焱慢条斯理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擦去唇边的油渍,笑回一个好:“姝儿慢慢吃。”之后推门而出,只身去会程清。

  程清的身旁围了一群府衙的杂役,手忙脚乱,只怕她一个想不开要跳水寻短见。

  闹了大半天,程清早已气索力疲,冻得赤赤哈哈,裴焱提灯出现,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说一句囫囵的话,岁月不饶人,只能扶着腰暗自掇气。

  这时,裴锋火杂杂赶来,脸色难看,扶住程清要走。

  程清却一挥手臂,脱开裴锋,怒目视裴焱,手指在半空中点了又点,喉咙像被粘胶糊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裴焱眼不眨,冷漠回视:“母亲这是渴了,还是饿了?”

  程清吞下一口唾沫后才能发出声音:“裴焱,你够狠。”

  狠得一口水都不给喝,把裴锋喊出去用膳,也太使心眼儿了,直接要将她逼死。

  气起来,她倒忘了曾经给裴焱吃杂会菜这种事情。

  “母亲总言姝儿是无爷娘的孩子,既然无爷娘,便是裴焱是个死去之人,死人再狠哪有活人狠?”裴焱杠上一句,低头冷笑,便折了程清势焰。

  本不想与程清计较从前的事,但程清心眼小,老气横秋,一肚子的诡计,先欺胡绥绥再欺裴姝,不过是见不得他过平静的日子,裴焱凡事心照,一一嘿记着。

  程清无言以对,屏住一口气,久久不吐,裴锋夹在中间,想做个宛转来个两面光,却发现收科都困难。他道:“你母亲一时性起,焱儿勿要放在心上。”

  裴焱不留颏颊,偏要问程清一个嘴清舌白:“都说膝下有儿之人,面目之光,可与日月相争,但母亲面目黧黑若抹了炭,不知是为何?怕是兄长这个男儿身,并不能让母亲脸上有光。”

  这话暗讽她对裴姝说的那句赔钱货,程清又不是个痴傻的,活了大半辈子哪能听不出来,不甘示弱,捂住白日里被胡绥绥咬伤的手腕,声音折了几分,说:“焱儿眼中无父无母,倒和那没折至的野丫头一个性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娶妇如此,还径绝妾婚,悲也。”

  裴焱把目光胶在程清的手腕上,手腕缠了一圈白布,白布之下有伤无伤他不确定,他也不知胡绥绥咬了程清,但联系到胡绥绥今日的乖常举动,该是真咬了人。

  咬了又如何,不过是犯了个蒸梨小过,裴焱心偏胡绥绥,自然为她说话:“母亲在府衙住坐了几日,忘了其实你我二人之间并无血缘的瓜葛,好不外道。”

  说着敛了笑容,提着灯的手,青筋暴起。

  一名识趣的小奚奴倒吸一口气,忙上前接过裴焱手中的灯,生怕裴焱一个没忍住,将灯砸向程清,闹出一条人命。

  裴焱口气决绝:“从前吃的委屈,焱儿不想计较。母亲从前不管焱儿,便莫要再管焱儿妻女有无规矩。妻是焱儿自聘,孩儿是焱儿自养,性子是好是坏,母亲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并不碍着您什么事。若……”

  说到这里,裴锋按住裴焱的手腕,摇了摇头,求他留些张本,不要说断头话。裴焱沉默半刻,最后淡不济丢下一句好自为之。

  胡绥绥拾掇干净榻里的毛发,哄睡裴姝后,走到窗下劈拉蹲下,耳朵竖起来潜听外头的情头,只听得裴焱说的最后一句话。

  正琢磨这句好自为之的语气如何,门“啪嗒”一声开了。

  裴焱故意捋下脸儿,进屋后,不赞一词,坐下来饮茶水润喉。胡绥绥鹅行鸭步走过去。

  气氛死僵,着实摸不透裴焱现在的心情美不美,咬咬牙,坦白从宽:“绥绥、绥绥不是故意咬她的。”

  裴焱放下茶杯,指了指身边的凳子,让胡绥绥坐下来说话。胡绥绥战战兢兢坐下,裴焱下死眼盯胡绥绥的嘴巴,慢慢伸了一只手过去。

  胡绥绥又惊又怕,伸向自己的手仿佛拿着钳子要来拔牙,她死死捂住嘴巴,哭丧着脸:“不、不要拔绥绥的牙。”

  自说着话,身体抖如筛糠,胡绥绥一副急泪:“狐狸无牙便不成狐也,本就是只穷嫌富不要的狐狸,拔了牙更没面子了。呜呜,绥绥往后改就是了。”

  嘴巴捂着,说话声嗡嗡的,裴焱憋不住笑出了声:“绥绥怎觉得我会拔你牙?”

  见裴焱的笑容,胡绥绥还是不能宽心,嘴巴继续捂着,回:“绥绥抓裴裴,裴裴便来剪指甲,绥绥兴致一来,会咬裴裴,裴裴心里早就想拔绥绥的牙了,今次绥绥咬了母亲,裴裴是个伪君子……”

  说的头头是道,一激动,脱口而出的伪君子让胡绥绥愁上加愁,她妥了粉面,两条弯溜溜的细眉蒙上了愁色,话说至此,哪还敢磕一个牙。

  “所以定会借着这件事情来拔牙。” 裴焱替她说下去。

  “嗯哼。”胡绥绥轻轻附和,头始终低着。

  裴焱在胡绥绥脑门上弹个响指,胡绥绥吃疼,口内呼呼吹气,终于抬起了头。

  以为现在就要拔牙,她言语宛转,道:“拔牙这种事情,裴裴还惺之后再做决定,可好?”

  裴焱忍笑,道:“今日心情美,故而暂不拔绥绥的牙,先与我说说,前些时日叼着姝儿去何处了?”

第45章 汁汁呼 小九姑

  自知瞒不住,胡绥绥一情一切的讲给裴焱听:“她总骂姝儿,绥绥不忍姝儿难过,就叼着她去找姑姑姨姨玩。”

  那几日他总在月转西时分才归府,这些事一迷儿不知,这个疑惑解开,裴焱继续问:“受了委屈,为何不与我说?”

  “裴裴忙,那几日都忙脱肉了,绥绥不愿裴裴再烦心。”胡绥绥把纤指去抚摸裴焱的眉心,认真回道。

  听了这一句话,裴焱今日的不快都飞到了爪哇国去了,侧着颈儿,不言不语,深深地溜胡绥绥一眼。

  让他这么一溜,胡绥绥会错了意,两排牙齿捉对厮打,露出惊慌的颜色,她大着胆问道:“啊……裴裴还是要拔牙吗?拔牙之前,绥绥能再咬裴裴一口吗?”

  话至后半截,不禁珠泪双抛,音声酸楚。

  虽说拔牙没有被火烧那般可怕,但失去尖牙,往后要怎么吃东西。

  原来在胡绥绥眼里他是个凶狠的角色,裴焱无语,温热的掌心去揾湿濡的香腮:“不拔,我不会拔你的牙。”

  “当真?”胡绥绥转悲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