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折下高岭之花 第29章

作者:道玄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添火。”

  “不要。”

  “这里太冷,炉火要灭了。”谢知寒不疾不徐地道,“黎姑娘不是让你帮我熬药吗?”

  “你好烦啊!”

  ……

  楼上,微敞的窗边。

  负责传递消息的乌鸦停落在她的肩膀上,偏头蹭了蹭黎翡,然后一边轻啄她几下,一边开口道:“凤凰妖王跟烛龙达成了协议,妖界的各族长老也同意共治的方案……伏月天将军、公仪璇将军,还有您的其他部下,都让我代他们问女君的好。”

  黎翡伸手抚摸乌鸦的漆黑发亮的羽毛:“正道那边呢。”

  “还是那个样子。不过蓬莱无人钳制之后,倒有不少的蓬莱修道人听闻谢道长的事,都以救出谢道长为己任。”它格外满意地蹭着黎翡的指尖,视线望了下去,“好久没见苍烛陛下了,他还是长不大啊。”

  “器灵便是如此的。”黎翡心不在焉地道,“你说……谢知寒这个人怎么样?”

  乌鸦愣了一下,心道这是什么问题?它琢磨了一下回答:“谢道长嘛,他虽然不够乖,但只要能取悦到女君,也算有价值了。就是瞎了,可惜。”

  “可惜……”黎翡重复了一遍,说,“他这眼睛好治吗?”

  乌鸦呆住,扑棱着翅膀跳到她面前:“尊主,你要把他眼睛治好吗?”

  “我也想看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黎翡喃喃道,“他让我想起那个在留鹤潭与我论道的剑修,而不是举世仰慕的剑尊。”

  乌鸦心道,这有什么区别,这不是一个人吗?

  但当着黎翡的面,它却不敢说这话。毕竟女君的精神状况起伏不定,万一说错了被拎起来炖汤喝,魔族可没人把它从锅里抄出来,伏月天肯定还跟条狗似的往锅底添把柴,问女君要做什么口味的乌鸦汤。

  “按理来说,魔气破坏之后是很难复原的。”乌鸦道,“连玄凝真君都束手无策的话,只能考虑前往百花谷了。不过百花谷在修真界南方的密林深谷当中,其中的医修虽多,可却很难探访。”

  “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林子,自然就都跑出来喊打喊杀了。”黎翡漫不经心地道。

  “这可不兴烧啊!”乌鸦吓了一跳。

  “我知道,我就是说说。”黎翡拍了拍乌鸦,“你下去问问他,下面冷不冷,让他上来陪我。”

  乌鸦展翅飞了下去。

  在黎翡的身后,坐着给小福梳头的白衣剑修抬头看了她一眼,平平淡淡地道:“需要我离远一点吗?”

  黎翡坐在铺满短绒皮毛的椅子上,单手转着两枚棋子,本来不打算理他,但听这么一句,还是懒洋洋地道:“你最好直接消失,没人想看见你。”

  无念道:“是你脑海里一直想着我在这儿,我才一直出现的。就算你克制自己,但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我。”

  黎翡轻哼了一声,没答,只是转棋子的动作变得烦乱了许多。

  乌鸦从楼上飞下去后,扑棱棱地停到两人跟前,它呼出一口冒着白雾的气,打量谢道长跟苍烛陛下身前的炉子,大摇大摆地立到谢知寒手臂上,扯扯他的衣角:“女君问你冷不冷,叫你上去。”

  它平日里在黎翡、伏月天他们身上待惯了,一下子忘了自己的体重。这只鸟虽然是油光水滑的乌鸦,但身形却比渡鸦还大一圈儿,展开羽翼有个五尺半,堪比猛禽。这分量往谢知寒身上一站,他的手腕都被压得贴在扶手上。

  谢知寒轻轻抽了口气,不知道是手被压麻了,还是牵扯到了什么别的缘故,他缓了一下,随后态度温和地回复,“好,我不冷。黎姑娘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乌鸦道:“也没说什么……你怎么问起我来了?你是俘虏,我可是女君的宠物。”

  它还挺自豪的。

  “我可是魔主的义子。”苍烛赶紧凑上去说。

  这还有个更自豪的。

  谢知寒摸了摸乌鸦的头,这鸟虽然表面上怪不乐意的,但还是低头给他摸了摸,嘴上嫌弃道:“别给我把羽毛弄乱了,女君才摸过我呢。”

  它从谢知寒的手臂上跳开,蹦到苍烛的膝上,示意道:“你快去吧,我跟苍烛陛下叙叙旧。”

  谢知寒旋即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将肩上的大氅拢了拢,扶着栏杆向二楼走去。木制的楼板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房门开着,垂了一卷长帘。谢知寒撩开帘角,忽然听到里面在说:“你要是不在乎我旁观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们的。准确来说,我无力阻止。”

  剑尊阁下……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言行举止。

  “我只是你脑海里的一道幻觉,就算你看到他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放不下我、忘不掉我,那又如何呢……我依旧不能对他做什么。”无念道,“我只能跟你说说话罢了,就算你不想理会我,我也没对他说一句不该说的,九如,你心里不也知道吗?”

  里面传来两声棋子掉在桌面上的声音,很清脆。帘内桌椅碰撞,她压着气跟他吵架,好像总是能轻易而举地被他影响到自己的情绪:“放不下你?对,我放不下你的时候都在想怎么将你千刀万剐、怎么让你张口跟我认错,让你跪在我面前,这种放不下,也值得你当成得意的借口吗?”

  “想要我跪你。”无念顿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那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你从十万大山回来之后,我抱着你安慰,但你最后还是崩溃了,你疯了,把我按在身下,让我背对你跪着……”

  她砰地敲了一下桌子。

  无念闭口不言,伸手捂住了小福的耳朵。小福却拉下他的手抬头看着干爹,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

  里面的声音彻底停下后,谢知寒按着帘子的一角才重新动了动,他伸手摸了一下脸,将僵硬的表情揉得快消散,才走了进去。

  谢知寒一边解开大氅领子上的系带,一边问她:“怎么了?等玄鸟出世太无聊,我陪你说会话?”

  黎翡看着他慢慢地解开脖颈前的带子,他看不见,所以做什么事都是靠触感来摸索,她等不及了,伸手把谢知寒拉到面前,动作利索地抽开系带,将这件沉重温暖的披风取了下来,随手挂在椅背上。

  谢道长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道服,颜色像是云雾缭绕的遥远山峰。广袖薄衫,上面绣着松柏与白鹤的暗纹。黎翡的手指从他的袖口伸进去,抚着他的腕,摸到绕过手臂的绳结。

  谢知寒气息一滞,下意识地反扣住她的手,然而没有按住,她还是将手指伸进了绳结与肌肤之间,她道:“要是不穿这么厚,你也没有颜面出这个门吧?这个部落的小孩子都挺喜欢你的,要是让他们知道谢道长私底下其实是这个模样……”

  他身体里的毒素被吸收了,时常在一些不必要的地方催生出异样来。就比如这敏锐的触觉。她任性地报复了回来,将谢知寒装饰成自己的玩物,粗糙的绳结将他的肌肤都磨红了。

  “你怎么这样,”谢知寒抽回了手,抽离到一半又顿住,低声,“解开。疼。”

  “又拿疼当借口,我跟你说,我的心很硬的,我……”

  谢知寒把她的手握住,放在胸口上,说:“这里真的磨疼了。”

  青衫之下,有几道绳结微凸的痕迹,隔着布料,反而恰如隔靴搔痒。

  黎翡愣了一下,她视线诧异地审视着对方的脸。然而谢知寒蒙着眼睛,她窥测不到他会有什么样的眼神,只能看见他抿紧的唇,还有一对泛红的耳朵。

  她的视线停留得太久了,谢知寒的神经绷紧,这种形同暗示的动作太过出格,他的紧张发酵到无以复加,手心微微出汗,轻轻地移开了摁着她的手,然后蜷缩起指节,哽了一下,随后强迫自己冷静道:“算了,我其实……”

  “我给你解开。”黎翡开口。

  她的手臂绕过他的腰,打开活结,让这条束缚着他身体的绳索坠落下来。黎翡将谢道长拥入怀中,抵着他蹭了蹭,说:“心跳好快,我又没有欺负你。”

  谢知寒轻声叹息:“你什么时候没欺负我?”

  黎翡把他抱到怀里,方才那股气莫名其妙地消了。她捧过谢知寒的脸颊,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

  在另一边,无念抬头看了一眼,伸手捂住了小福的眼睛。

  小福掰了掰他的手指,从指缝里悄悄扫了一眼,跟干爹小声道:“爹,娘怎么不跟你亲亲了。娘不是最喜欢你了吗?这是二爹么?”

  无念淡淡地道:“这是我的转世。你娘一辈子都喜欢我这样的。”

  小福“哦”了一声,然后道:“干爹,你不是一直想要跟娘生个妹妹吗?二爹会跟娘生妹妹吗?”

  无念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弹了小福一个脑瓜崩儿:“别胡说。你干娘脑子还没治好,遗传怎么办,不许生。”

第36章 游戏

  无念的幻觉这一次出现的时间太长了。

  从来到这个可以望见北冥的部落之后, 他和小福的幻觉就没有消失过。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而且为了避免惹怒黎翡,也不跟谢知寒多说什么。但这人光是带着小福留在黎翡身边, 都让她每时每刻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注视感。

  这一点,谢知寒可能感受得更深。

  这两个月来, 黎翡只是时不时抱着他,亲亲他的唇和脸颊,就像是对一种可爱的宠物一样。但她居然没有提那门秘术的事。

  他对那件事恐惧尚存。这就像是一柄悬起来却没有落下的剑,让他忐忑不安。他既怕黎翡动真格的, 又被这种难以揣摩的态度吊得很是煎熬——他在黎九如面前本来就没有什么筹码,曾经厌恶的与人相似,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他的护身符, 而这道复杂而脆弱的护身符上,还牵连着被关押起来的诸多修士。

  连日大雪, 连续三天没有再见到北冥的日光。

  第三天的末尾,子夜, 未眠之际,黎翡终于听到了玄鸟的鸣叫。

  她披着衣服起身,长发未束,脖颈到胸口一大片白皙肌肤都接触到骤然降低的、极为寒冷的空气。黎翡自己没太在意, 伸手一边系了头发, 一边吩咐道:“苍烛,你跟我去。”

  苍烛立即道:“是。”

  话音未落,一贯沉默的剑尊阁下突然停下了教小福下棋的手,扭过头叫住她:“剑。”

  她的剑在谢知寒身体里。

  谢知寒看了剑尊一眼,也很配合地从体内取出忘知,将这把魔剑交给黎翡。

  黎翡抬手接剑, 结果不仅接了把剑,还被谢知寒握住了手指,他脱离了作为剑鞘的压力后,太阴之体在这个环境下得到了强烈催发,手心柔软又冰凉。黎翡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谢道长倒很平静坦然:“把我自己留在这里,不怕我跑了吗?”

  “我倒是不怕。”黎翡说。

  要是真跑了,不过就是再抓回来而已。把六界翻个底儿朝天的过程中,会死多少人、伤多少人,她其实不必太细致的考虑,她的部下就能为她办好。

  苍烛却立即神经紧张地盯着他。

  “但我要跟着你。”谢知寒道,“没人给我烧炉子,我怕冷。”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旁的黑衣少年气得差点一脚把凳子踹翻。这些天来,一直都是他!最伟大最替义母着想的鬼主!幽冥酆都的苍烛陛下!在给这个柔柔弱弱的男人熬药生炉子!堂堂蓬莱道子、太阴之体,你还怕冷,你自己就够冷的了!

  苍烛冒了一肚子火,刚想跟黎翡拆穿他。没想到黎翡居然听信了谢知寒的谗言:“这么想去?……啧,那想跟就来吧。”

  取不灭火玉的时候,他的冰霜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渐弱了火焰灼烧,但那种冰晶在骨甲上融化的感觉……有点痒,她感觉自己会被分走注意力。

  谢知寒微一颔首。

  几人瞬息化作流光,从沉入梦乡当中的北方部族中离开。距离越靠越近,那股玄鸟鸣叫后的霞光染透半个天际,在这极寒之地的所有生灵都冒出个头,仰望着这道令人荡魄魂摇的瑰丽霞光。

  霞光之下的北冥雪山上,一条拖曳着青色长尾的玄鸟绕雪山而飞,周围的温度已经降低到无法忍耐的地步,那些仰望霞光的动物或是在不知不觉中僵硬死去、或是瞬息间打开灵智、连连突破。

  悬停在雪山边缘,苍烛收敛气息,以防在另一只玄鸟没有出巢的时候打草惊蛇。他看了看黎翡的背影,见义母大人一心一意地专注望着山顶,便传音给谢知寒:“你冷?这里难道不更冷?仙门正道,竟然还花言巧语地骗人!”

  听得出这孩子十足地咬牙切齿。

  谢知寒淡淡地说:“我没骗她。”

  苍烛烧了两个月炉子,对他的怨气大着呢,憋着坏伸手要抓他拧一把,结果手没碰到就冷冰冰地飘来一句:“在这个地方还敢碰太阴之体,鬼主的胆子也太大了。”

  这可是天下至寒之地,连元神都很容易被寒意镇得冻结、然后四分五裂。

  苍烛的手僵在半空中,又愤愤地缩了回去。

  青尾玄鸟在雪山上绕了半晌,大约过了半烛香的时间,山上又响起另一道穿透云霄的鸣叫,这叫声令人神魂发颤,几乎被挟着寒意的神光侵吞。

  “这只才是雌鸟……”黎翡望着第二只的方向喃喃道。

  “只有雌鸟应和雄鸟的叫声,才是孕育成功的征兆。这对夫妻在北冥蛰伏快七百年,终于诞下了玄鸟蛋,只不过不知道巢穴里究竟有几只。”

  黎翡没回头,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说的。那个如影随形的幻觉,她的好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