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无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
不能等玄鸟将蛋孵出来吗?谢知寒在心中想到。
无念顿了顿,看了谢知寒一眼,继续说:“玄鸟身上的每一处材料几乎都跟神魂有关,世上的玄鸟稀少珍贵,有些炼制方法又残酷可怕、赶尽杀绝。所以为了传承,玄鸟在生下一窝蛋之后,就会像这样徘徊鸣叫,吸引能前往北冥深处的大修士,跟这些修士打赌。”
谢知寒沉默少顷:“你是给我解释的吗?”
“不然苍烛那个小笨蛋能听到我说话?”剑尊道,“如果赌赢了,玄鸟就会将自己的蛋分给修士,订下元神契约,让对方抚养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修士可以在不伤害幼鸟性命的情况下使用玄鸟身上的血液和羽毛。如果赌输了,玄鸟会把对赌人的七情六欲……肉/体、元神,全都吃掉。”
“像黎姑娘这样的实力,似乎不必非要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
“是啊。”无念轻叹道,“所以她要掀桌子的话,玄鸟也只能把这窝蛋都毁掉了。这就是它们为了繁衍而制定的条件,不遵守就只能一无所获。强制性,才是规则的意义所在。”
雌鸟现身了。
在雪山之巅,另一只五彩长尾的玄鸟飞了起来,它身上披着艳烈的霞光,光华映照万里,两只鸟在半空绕转了一阵,随后又纠缠着落下,似乎已经意识到黎翡的到来。
黎九如在这一刻放出了气息。
铺天盖地的魔气渗透进寒冷当中,几乎遮蔽住山巅的霞光。黎翡进入雪山中,在山顶最平坦的一块方台上落下,见到同样落入雪山的两只玄鸟在面前化形。
“魔主大驾,有失远迎。”雌鸟化为一娇美女子,一身霓裳轻纱,“那一轮血日出现在北冥天穹时,妾身就知道女君终有一日要来。”
她的伴侣则化身为一位俊秀郎君,像个温文尔雅的青衫读书人,安静地立在妻子身后。
两人身上没有一丝神鸟特征,完全像红尘之中的一对寻常眷侣。只是在北冥雪地,看起来衣衫略单薄了些。
“只可惜北冥终日下雪,”黎翡看着她道,“不然你就能见到我下的那场雪了。”
美娇娘上前几步,伸手给魔主系上衣衫上的系带和盘扣,身上香风扑面,她比黎翡矮了半个头,眼瞳是纯粹的青绿色:“女君阁下堂堂正正地见我们夫妻,应该知道我们的赌约是什么吧?”
黎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元神考验。我知道。”
谢知寒从旁聆听两人的交谈,突然听剑尊说了一句:“你怎么不给她整理好?”
“什么?”
“她的衣服。”无念道,“轮不到这只鸟碰。”
谢知寒怔了一下:“外人当面,我跟她还是保持距离为好。她总归是个姑娘家,我不能……”
无念道:“不成器。”
谢知寒:“……”黎姑娘说得对,早知道不搭理他的话了。
另一头,雌鸟一听黎翡有这个意思,显然松了口气,她也很怕黎翡一言不合推翻这个游戏桌。在见到女君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准备,但这是夫妻两人多年孕育生下来的蛋,又怎么可能不会心痛呢?
“女君大人,”雌鸟早就将黎翡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一遍,她心里其实也没个底儿,因为魔主实在太强,就算对方输了,要她去吃黎翡的七情六欲和元神,那也让她这颗扑通直跳的小心脏有点儿犯怵,“这个考验是由冰湖明镜自己创造的幻境来决定的,我们夫妻无法操控,而且……”
她的目光在谢知寒和苍烛身上徘徊了一下,说:“这考验可能会把周围的人也圈进去。”
话音甫落,众人所站的这方平台褪去了山石的表象,表面极为光滑明亮,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几乎像是将雪山从中劈开,在山顶的横截面上塞了一面镜子似的。
镜光四射,刺目的光遮挡周围,玄鸟夫妻已然从面前消失,周围是一个半原型的雪白屏障,黎翡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这是一种幻境。
她回头看了一眼,苍烛没进来,谢道长在她身后,他被穿透布料的镜光刺到了眼睛,伸手按住了蒙眼的绸带,蹙着眉,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黎翡伸手把谢知寒拉过来,捂住他的眼睛。与此同时,这个半透明的屏障内出现了三道咒文一般的金色文字。
虽然文字看不懂,但含义却能直接映入脑海里。左边的一串咒文的意思是:“口不对心何处好?此言只许真,谈虚弄假化飞灰。”右边的那一串咒文则是,“两两相思即有情,有情人从我之言,不得推诿。”
中间则是一个提示,写得是:“转动此处。”
黎翡读完中间的部分,这四个字立马化成了一个转盘,在转盘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在转盘背后的镜子当中,浮现出一个美丽而微微模糊的脸庞,跟妖魔塔的塔灵相似,这是冰湖明镜的镜灵。
“魔主大驾,有失远迎。”它空灵的声音说了跟玄鸟一样的话,“这个游戏在我们北冥民俗当中还有一个别名,叫作真心话与大冒险,嗯,情人特别版。规则很简单,只要你们两个……”
它声音顿了顿,美丽的脸庞变得模糊了好多,然后它的脸从镜子里浮现出来,探头盯着这个转盘,盯着转盘看了好久,整个镜灵都贴近抱着转盘,神情微微扭曲地说:“这怎么还有三人的大冒险!”
黎翡:“……”
谢知寒:“……”
还在教导小福女孩子之间贴贴也要注意分寸的无念抬起头,指了指自己,问:“我也能玩?”
黎翡:“滚。”
谢知寒:“你又不是活人。”
镜灵惊恐地看着他们俩,一头攒进镜面里,害怕地露出半张脸颊,小心地问:“你们在跟谁说话?这个、这个幻境里,还有第三个人?”
第37章 问题
镜灵虽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启了考验。
它的脸庞浮现在转盘上空,念了一句口诀, 这道写满咒文的转盘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上面的指针也跟着缓慢地转动,双重的旋转慢慢减缓,最后由指针先停下, 指向黎翡的方向。
“女君大人——”它露出非常好奇的表情, “你是选说真话,还是听从转盘的指令去做呢?”
在对这个游戏不够熟悉的情况下,“听指令去做”这几个字显得非常危险,比起这个,还是前者的玩法更安全。
黎翡没有思考太久,道:“说真话。”
在她的选择结束后,外侧的转盘也开始降低速度,最后停下,跟指针重合在一起的咒文内容被打乱顺序、重新排列,形成了一段能看得懂内容的问题。
“请问, 您跟谁共度春宵的次数最多呢?请说出对方的名讳和感想。”
黎翡:“……”
这算是考验吗?这镜子是不是有点太不正经了。她还以为对方会问自己什么魔界密辛、功法剑术之类的东西。
谢知寒看不到文字, 他正要放出神识,听到剑尊阁下复述了一遍问题, 语气里几乎带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
谢知寒沉默了一刹,轻咳两声掩饰住听到问题内容的尴尬。结果剑尊却开口:“你……”
“这是黎姑娘的隐私。”谢知寒立即打断他,“别问我。我不知道。”
“你误会了, 我不是想问你跟她有多少次经验。”无念道, “而且,我是她脑海里的幻觉,她跟你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简直像监视了。”谢知寒评价,“剑尊阁下,你这样很难不让人觉得可怕。”
“我是想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可能不想听。”他的声音似乎近了一些,“如果她够诚实的话……”
黎翡能注意到他们在说话,但她斟酌着回答,没有分神听谢知寒跟无念说了什么。她稍稍考虑了一下,干脆直接地道:“无念。感想是什么?现在想起来,感想就是真会骗人啊,早就该把你一剑捅死。”
她说后半句时并没有转头去看他,但这语气还是像在当面控诉或嘲讽,白衣剑修一边淡淡微笑,一边望着她。
在这个回答落地时,盘在转盘上方的镜灵露出非常惊愕和八卦的表情,它瞪大双眼,在镜子里激动地穿来穿去,最后露头出来:“这么说您真的跟剑尊大人有染?天呐,天呐……我本来还不相信的,那最后是怎么……”
它震惊得差点把话说到雷点上,幸好在黎翡的注视中及时刹车,将众所周知的反目成仇咽了回去,还模拟出两只手的形状,生动形象地搓了搓手:“真让人惊讶啊,我还以为是谢道长,或者是其他声名显赫的魔族将领呢。居然是剑尊!把一袭白衣的高岭之花弄脏一定很爽,不愧是魔主您!”
无念看了一眼自己:“弄脏?”
谢知寒默默道:“到底是谁弄脏谁啊。”
黎九如听得青筋狂跳,她拧了拧手腕,骨骼之间门噼里啪啦地炸响。小镜子猛地收敛,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连忙转移目标,神情难掩兴奋地开启下一轮。
两部分一起飞转,指针停在谢知寒面前。出于跟黎翡同样的考虑,他也选择了说真话。
随着谢知寒的声音落下,指针后方的转盘也开始减速。转盘停下后,那些咒文开始重组,镜灵趴在转盘上看,并读了出来:“请问,您在月圆之夜毒素发作的时候,都是怎么解决的呢?”
黎翡听得愣了一下,毒素发作?什么毒?尾针的毒吗?
连无念都怔了怔,用审视的眼光扫过谢知寒,连他都不知道月圆之夜会毒素发作的事,他问黎翡:“你注了多少毒进去?”
“没多少……”黎翡下意识地答。
谢知寒沉默了片刻,他的耳根有点发烫,甚至产生一种“这个考验根本就是为了曝光秘密”的想法。自从他将忘知剑收入体内、又在桃源仙岛被她取出之后,身体里的毒素每个月都会有一到两天开始躁动,白日还只是躁动,到了月光能照到的夜晚,说是在下/流地折磨人也不为过了。
他能感觉到毒素很渴望她的尾针,期盼得到更多。但谢知寒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黎九如也会控制住别让他成瘾。
谢道长唇瓣微动,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他本来就不太会说谎,何况是这么一个不能说谎的场合,那些无法坦承的行为和困扰简直突破他的羞耻下线,一想到黎翡在旁边仔细地听着,他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镜灵好像也看出了他的为难,可那又怎样呢,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这是元神考验,一切的问题都是从神魂当中投射出来的,它唯一的乐趣就是吞吃这些秘闻。
谢知寒深呼吸组织了一下语言,可还是觉得每一个字都难以启齿。他身旁的黎翡忽然拉过他,低声道:“你小声在我耳边说,我告诉它。”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在黎翡的感知当中,他的手和声音都有点发抖,她伸手攥住他的手,侧耳聆听。
他那种清淡如霜、又微微急促的气息洒落耳畔。谢知寒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水浸泡过,柔软而潮湿。
“事发突然,我也只经历过两次。”他说,“我不好告诉你,每次只能悄悄爬起来,在你身边……用你的……”
黎翡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这种毒一定要你的味道才行,我就,披着你的衣服……自己解决……”他不敢说了。
就算他不说,黎翡也大致明白了。
谢知寒攥住她的手,然后又不敢握紧似的,轻轻地捏着她的袖口,不安地道:“对不起……”
不管他怎么努力保持自己的原则,但有些时候还是会被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摧毁。谢知寒的很多原则都只能支撑一个摇摇欲坠的门面,他的秘密,他的掩藏,他从小教养出来的清高矜持,全都脆弱得一触即碎了。
这让谢知寒觉得很自责。追根溯源,是黎九如把他变成这样的,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道歉,他不得不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即便这其实不能算是他的错。
黎翡伸手把他抱紧,将谢知寒按在怀里,然后捂住了他的耳朵,跟小镜子简单复述了一遍。
镜灵眨了眨眼,刚要发表感想,就见黎翡面无表情、冷酷阴森地道:“惹哭他我就把你给砸了。”
一句香/艳的称赞愣是死死憋回去了。
黎翡揽着他的腰,见小镜子变得乖巧安静,才松开手,安抚地摸着他的后颈,低声道:“你早点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他抓着黎翡的衣衫,手指越攥越紧:“……我不是想那样冒犯你的,我没有办法,黎姑娘……”
黎翡一边听一边扶住他的背:“我又没说你,你怎么这么可怜啊。”
谢知寒低声说:“不经同意就做这种事,……很龌龊。”
“你这话是不是把我也骂进去了。”黎翡揉捏他的脸颊,把他的脸揉得发红。
谢知寒咬唇不语。他肉眼可见地羞耻到自闭,身上再重的寒气都掩盖不了烧得泛红的肌肤。
“这时候不哭可惜了,难得她这么温柔。”无念点评道,他眉眼淡淡,倒也看不出太多嫉恨,就是这语气里的味道有点怪怪的。他把小福抱到腿上,幻化了一个椅子抱着她坐下,跟福娘道,“你干娘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捂着你耳朵,你什么也没听见,小孩子不许听这种内容,知道吗?”
小福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声道:“我知道了,娘要问,我就说我没听见二爹离不开娘,他没有干娘都活不下去,跟爹你一样。”
无念:“……最后一句不用加。”
“哦。”小福点点头,“那爹没有干娘活得下去吗?”
“活不下去。”
这父女还没说上两句话,那头的转盘重新开始旋转,这指针还好死不死地指着无念刚掏出来的椅子,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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