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熊蹦迪
“没用。说了没有用。”蚩尤道:“若是早点死,也免得了这折磨,只是给了机会,你们没抓住。”
云闲将太平收回,剧痛使她唇一片惨白,礼貌道:“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死一死的为好。”
前赴后涌,一个伤了,另一个补上,却依旧如蜉蝣撼树,找不到一丝破绽。
就在此时,柳斐然陡然道:“都让开!!”
他强撑着用了刀宗绝式的最后一式,灵光凝成一把巨大的重刀,带着惊天之势向蚩尤头顶劈砍而去,众人不仅没让开,反倒迎头而上,各自出招,余波阵阵,所到之处一片荒芜,尘土飞扬。
“只凭这样就想近身吗?”蚩尤冷笑一声,可面对着滔天攻势,面上仍是有些凝重。他缓缓捏诀,魔气骤然暴涨,翻涌着将这所有绝招都吞噬而下!
黑雾过后,无波无澜,仿佛一切都未存在过。
其下诸人面上一片绝望。
那一针一剑掩藏在杀招过后,呼吸间便到了眼前,蚩尤冷嗤一声,向后暴退而去,雾气裹挟,再度将这两道暗袭化解而去,“你们除了这点小伎俩,就没有别的招数了吗?”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后心,硬沉沉抵上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木制的古琴,首尾雕刻着龙,分明看上去并不精良,甚至没有包边,却有深沉的色泽在琴面上闪动。
抵在他后心的,便是琴尾。
转瞬间的死寂。
双目相对,秦雅的指尖悬在琴弦之上,并无任何踌躇,而是狠狠一拨!
指尖血落,琴弦应声而断,强悍无匹的琴波自尾部传出,钻入,在蚩尤内部炸开!
它自开战到现在一直毫无损伤的面上,终于沾上了一口属于自己的黑血。随后,身体一寸一寸的崩裂开来。
这具躯壳再也承受不住了!
宿迟的剑诀紧随其后,众人呼吸绷紧,神色惶恐,却见蚩尤含着这血,笑了起来。
它的手搭在这古琴上,道:“不错。藏了这么久,很不容易吧?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
秦雅身后便是琴坊坊主。那张脸上结满了冰霜。
“我说了,还不够。”
它将那古琴一震,坊主闪电般上前挡住,二人被余力直接震飞三尺,狠狠砸落到地面,佛门金光一闪,将这二人罩住,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有驾驭上古之物的天赋,修为却还不够。修为够的,又根本得不了这古琴的青睐,何其可笑——你要知道,就刚才这一击,若是你祖宗来,我早就已经死了!”
又怎么可能还给它这转移躯体的机会?
石台上的魔气锁链越来越松动,地动山摇,媚烟柳和牛白叶冲进封印着即墨姝的石室,急急道:“圣女,走吧!趁这个时候,快走吧!!”
同为魔族,她能感受到,教主的气息越来越弱……以往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只要再过几日,教主便会重回往日之态,只是要换一个躯壳。
魔教中人一直以为那是教主不想用真容示人才用的假皮,现在看来,它本该死了无数次,是靠掠夺寿数才这般活着。
说来讽刺,魔族修的便是一个掠夺,蚩尤当真在这点上登峰造极。
周围石块滚落,即墨姝却依旧端坐在石台上,头顶石块已经被灵气波及,纷纷裂开,有昏暗到看不清的光线落在她的头顶,隐约照出她的眉眼。
即墨姝道:“走去哪里?”
“随便走去哪里都好。”媚烟柳只觉得怒气在心中滚烫,她胡乱说道:“去哪里都行!你不是很喜欢那几个人吗?!我看到了,他们都在。你去找他们啊!!一直坐在这里……你马上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教主这般对她,她为何要乖乖被这么对待?若是自己,她死了,别人也没得好活!
牛白叶沉默着伸手去解那魔气锁链,面色铁青。
即墨姝看向媚烟柳,突然道:“你和我有感情吗?”
媚烟柳一下子住了嘴。
对一个魔族说感情,只能成为天底下的笑柄。唐灵国的那个魔修,活了八百年,娶了那么多任郡主,它有学会一点感情吗?到了最后,也只是拙劣的伪装。魔族没有一切正面的感情,连眼泪都没有,唯独恐惧,只有恐惧。对力量不足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没有。”媚烟柳艰涩抬头道:“可圣女,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啊……”
牛白叶鲜血淋漓的手指一顿,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即墨姝说:“这已经是感情了。”
头顶似乎逐渐有黑雾聚拢,有什么要来了。
媚烟柳急躁道:“先走再说——牛白叶你好了没有?!”
牛白叶道:“还没有。”
“不必了。”即墨姝道:“我不会走的。”
媚烟柳自暴自弃地随地坐下,道:“随便。那我也不走了。”
“……”即墨姝身上的锁链正在不断颤动,她像自言自语般,突然道:“魔教的一切好像都很暗。绿色的篝火、永远的黑夜,四季如此……不,这里根本就没有四季。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第一次走出去,去众城。”
“你们也一样吧?” 即墨姝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亮的眼睛。”
她没说是谁。却都知道是谁。
“刚开始,我甚至都不知该如何描述。像鬼火一样亮?像白骨一样坚硬,又像藤蔓一样缠人。我很好奇,所以我离开了。我那时以为自己可以离开。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年。我知道了什么是四季,春天开桃花,秋天有枫叶,就连最严寒的冬季,也能找出来些优点。冬天的烤红薯最好吃,你们知道吗?他们哈气时会有白雾,鼻头会冻红……但是我不会。我本应该会的。”
她本该是个普通的人族,是蚩尤把她变成这样的。
媚烟柳道:“圣女……”
“我从来没想过要抓住一阵风,哪怕这阵风一直向我吹过来。”即墨姝看着那彻底将她包裹住的雾气,她轻声道:“他们还能活到一百岁,两百岁,有很多个十九岁。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坎。”
谁都没有说话。
这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坎。
“但至少……”即墨姝那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露出一点横生的戾气,“至少在第一个十九岁,漫漫人生中第一个无可奈何要杀的人,不该是我!”
头顶的石壁彻底被破开了,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媚烟柳心头酸楚,眼底却依旧一片干燥,没有眼泪。她是先天魔族,她流不出眼泪!媚烟柳匆忙抬眼,看向即墨姝,终于怔住了。
昏暗中垂泪的魔女,面目平和,十指相扣,自下而上看去,竟宛如一座慈悲的观音佛像。
只是一瞬,便霎时消失在她的眼前。
“圣女!!!”
前方还在交战,已经是殊死一搏,其余人都被挡在那黑雾之外,云闲在看到那道熟悉身影时,额角一抽一抽的疼,她几乎不必思考,便要继续冲上前,眼前一道金光闪烁,她被硬生生止在原地。
不是祁执业,竟是明光大师。
云闲道:“放开我。”
明光大师朝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和你们没关系,只是我而已。”云闲看着紫衣离蚩尤越来越近,语速也越来越快:“现在这样,和之前有什么区别?!我答应过她的,下一次见她,一定会救她——”
“云小友。”明光面露不忍,道:“你是这样想的,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怎样想的?”
云闲道:“我想过啊!!”
她知道,即墨姝会有办法,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但她就是相信即墨姝会有办法。就像即墨姝相信自己一定会去救她一样。可这个办法还不是一样吗?区别就是她来杀,和即墨姝自杀,这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差别!!
她不想这样。绝对不想!
金钟罩愈发稳固,萧芜按住了她的后颈,云闲挣扎几下,悲从中来,竟然哇一声哭了。
哭的一点都不好看,眼泪珠子比豌豆还大,就这么不要钱似的一串串往下掉,整张脸又是血又是泪,都皱了。更别提那嗓门,简直聒噪的扎人耳朵,好像什么驴在大叫,但感染力极强,乔灵珊慌了,也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不知道囫囵说了什么,她两人一哭,风烨也开始哭,薛灵秀本来僵着脸在那施针,半晌拿袖子快速抹了抹眼角。
姬融雪和祁执业脸色也不好看:“……”
“现在前线都是谁,修为又有多高,你插的进手吗?!”柳晖急道:“这种等级的战斗,一道余波就够杀人了。你是想去添乱吗??”
他倒是难得说了句人话。
但谁也没想到,云闲一边嗷嗷大哭,一边眼珠还在滴溜溜转,趁众人脸色都不好看的松懈之时,身上灵光暴闪,就这么成功挣脱而出,直直向天边踏剑而去。
宿迟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立马飞身跟上,萧芜本来还以为他是去逮人的,没想到竟然直接一路跟着走,两人身影瞬间消失,真不知道说什么了,当场差点气笑:“……”
好啊!现在倒是会用计谋了?!这计也太烂了!!
明光的金钟罩被打破了一半,他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
垂垂老矣的僧人遥遥看向天边,忆起了当初的画面。
佛门的清晨,枫叶落了满地,实在是太早了,小沙弥都还未来得及扫。
就在这冷清的寒天中,他看见即墨姝独自一魔站在佛像之前,没跪,没拜,只是直挺挺地站着。
这场面看上去有些诡异,明光一直知道即墨姝对佛法不感兴趣,听到木鱼声就要抓狂——但这不代表就彻底与佛无缘。论心而已。
明光不想打扰她,施了一礼便打算离开,谁知即墨姝竟破天荒地开口叫住了他,“大师。”
明光这才缓步走到她前方,刚想开口,神色便凝住了。
即墨姝的手上,捧着金刚杵。那是和紫金钵齐名的佛法遗物,被封印着无人能用,现在却静静地躺在即墨姝的掌心之上——两者接触的地方不断发出白雾,佛魔不两立,她的掌心已经被烫得鲜血淋漓、焦黑一片了。
可不知为何,她依旧没有放开。
“……佛像,给我的。所以,我拿了。”即墨姝左手还拢着一片火红的枫叶,她茫然道:“我……要离开了。可以带走吗?”
明光静静看了她许久,在这长久的寂静里,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做轮回,什么叫做天命。
魔身圣心,她与云闲一般,是唯二的出路。
可她也只不过十九岁,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拿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终于抬眼,温和道:“你是有缘人。为什么不能?”
“……”
风声自耳后划过,云闲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战场上的灵气爆炸震耳欲聋,她偏头避开余波,唇角已经因这极大的负荷开始往外渗出血来,心中却还是一刻不停地在思索。
快啊,快想出办法来。如果真的无法阻挡,那要怎么样才行?!
没有储物戒,也快没有灵气了。不仅没有灵气……她真的很累了。连最后一丝力气也快没有了。
眼看只有一瞬,云闲也觉得明明只有一瞬,可当她真正快要触及到那道身影时,还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那双紫色的眼睛就这样,在她眼前熄灭了。
再度睁开时,一片陌生的血红。
她心中重重一坠,如坠冰窖,下一瞬,却感到金光再度闪耀,佛气疯狂爆发。
难道是佛门??
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