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溫奶茶
“费欧娜.伊格克劳,白熊塔的骑士之女,其父死后,窃取他的盔甲和剑,她用丰沃的嫁妆作诱饵,杀害数位求婚者,玷污了她家族的名誉,人称“猩红新娘”的刽子手。她被送来这里赎罪,等待之后的审判。”。
珍妮面露惊恐,她看着老人。对方说得云淡风轻,但看费欧娜的眼神已经像在看死人无异。
老人扯开一团打结的毛线,继续语重心长:“善妒的奥莉维亚.沃顿残害宫廷贵女的事人尽皆知,我就不说了,我记得妳很欣赏凯瑟琳. 哲林根,她确实有几分机灵,但要我说,凯瑟琳可远比奥莉维亚更加傲慢可憎。”
珍妮不敢答话,那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就如其出身的高贵家族。哲林根是与四办叶的沃顿齐平的大贵族,若商船遍布峻丽河的沃顿是中庭最富有的贵族,那以异国杜鹃花为家徽的哲林根就是中庭最有学识的家族。他们结交的朋友可以跨洋彼岸,家族历任皆担任帝国女王的外交重臣;而且很少人知道,圣学院的院长杰洛夫就是来自一支没落的哲林根支脉。
珍妮不自觉看向女孩中步伐最为轻盈的那位,少女有一双雌鹿般的眼眸,说话轻声细语,她不时低声吩咐着,所有人在她安排下有条不紊的分工合作。
凯瑟琳与奥莉维亚皆是被放逐的大家贵族之女,但为人毫无傲气,反而相当贤淑聪慧,与她相处颇为愉快,珍妮十分看重凯瑟琳,所以私下给了她不少权限,有意将她提拔成这一批修道女的头头。
老圣修女却用冰冷的语气打破了和平的假象:“她的父亲是女王倚重的公爵大人,母亲还是一位罕见的女术士,凯瑟琳本该成为一个高贵夫人,但等她父亲准备为她出嫁时,她已经被不知从哪来的乡野女教师迷惑。”
珍妮手上的毛线乱成一团,她手指发抖,感觉像握住一团长着毒刺的毛虫,虔诚的修道女能够听出对方话中的意思。
“有书信作证,哲林根公爵怀疑自己的女儿试着向女巫学习巫术,甚至触碰了关于血瘟的禁忌,意图加害领地的子民,但毕竟是先公爵夫人留下的唯一血脉,所以哲林根公爵希望圣女院能够净化她的灵魂,给予她一个不被女巫诱惑的安栖之地。”
伊莎贝拉死死盯着天真的后辈:“剩下的女孩也各个罄竹难书,色/欲的蕾塔西、怠惰的尤莱儿……她们每一个都比一个更加危险。我讲了太多,一会得向至高神告罪,但我还是要提醒妳一句,她们不是七个柔弱的孩子,而是七个蛇蝎心肠的小魔女。我们的职责是在至高神的光辉下督促她们赎罪,但当黑夜降临,恶魔低喃之际,我们更必须全神贯注监视她们,绝不能让她们污染其他人。”
当听到恶魔低喃,珍妮害怕地几乎坐不稳,伊莎贝拉立刻软下表情安抚她。
老妇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旁人听:“妳最近又听到那个低喃了吧?我曾经也是,女人天生就是孕育罪恶的上好容器,恶魔一直在耳边引诱我们,幸好圣城的城墙设有神圣的结界。只要我们一辈子献身于至高神,用祷告代盖恶魔的呢喃,总有一天,我们就能被接纳进大圣堂,与圣主们一样倾听神的召唤,得到真正的救赎。”
说罢,她拉着珍妮举起木纺锤虔诚祷告。老人的手如温暖的旧皮革,珍妮一颗心稍稍安定,但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群女孩。
女孩们像群忙碌的小动物,垂至脚踝的白袍如鸟儿的羽毛随风展开,汗湿的秀发和皮肤在阳光中闪烁金光,每一个都是那么可爱,彷佛从微风和露水生出的野姜花,她们真的是邪恶的魔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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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芭咯那个老蝎子没再死盯着这边瞧吧,我感觉我的背上好像长出圣女像了,她现在是不是在祈祷啊?”
凯瑟琳装作要给让位子,压低声音说:“是伊莎贝拉大人,费欧娜,妳最近太显眼了,不要再给她责罚妳的机会了。”
费欧娜将沉重的布篮放在地上:“不能怪我,她敢打赌她在等我死,每天都要我抄写神律,但她更想让我写墓志铭吧。”
另一个光彩照人的少女走过来,笑嘻嘻说:“我知道该写什么:费欧娜.伊格克劳,伟大的蜂鹰骑士,求婚者的杀手,五位心怀不轨的流氓骑士败于她的白荆剑下。”
“喔,真好笑,蕾塔西,我怎么比得上妳呢?妳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十几个求婚者皆败在妳裙下自相残杀。”
费欧娜嘴上不饶人,但心底还是忍不住为蕾塔西的美丽叹息。
淡金色的长发如细纱垂至腰后,一双盈盈蔚蓝的大眼睛轻易就能让人溺毙其中,修道女粗糙的衣袍盖住她紧致漂亮的曲线,但也使少女的美貌因憔悴而更加楚楚可怜,她根本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干粗活,更适合在圣女的玻璃彩窗下,在水晶灯和银烛映照中轻吟圣歌,
“因太过美丽而入罪,钟表工匠之女,甜水镇的蕾塔西,妳一定会成为历史传奇。”
蕾塔西气呼呼抬胸:“如果我父亲是骑士,我也可以用剑捍卫自己,败在我剑下的骑士绝不只有五个。”
“有个骑士父亲可不是好事,特别当他还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另一个女孩懒洋洋地抬头答腔,她脸上生有小小的雀斑,杂乱的发丝蓬松如稻草,彷佛才刚睡醒一样。
“他送我进来前告诉我,如果学不会做一个好女儿和好妻子,那就一辈子老死在这个鬼地方吧”
凯瑟琳打断她们,低声警告:“好了、好了,妳们都安静,手难道还不够疼,快把手放进水桶,小心等晚餐连汤碗都拿不动了。还有尤莱儿把妳脸上的口水印擦一擦,下次不许妳再这样偷偷打小盹了。”
女孩们偷偷把手放入洗荨麻的水桶,冰凉瞬间缓解了疼痛。凯瑟琳作势要检查每个人的劳动成果,实则是摸出那个随身携带的雕花小盒子,一打开香气四溢,里头装满软黄色的药膏,她给每个人的手上都偷偷抹上一拇指。
剩下最小的两个女孩是一对才十岁出头的双胞胎,露比和索菲,两个女孩很懂事,不哭不闹,哪怕面容被晒得通红甚至有些脱皮,凯瑟琳将剩下的药膏都给她们。
“凯瑟琳,妳是我的神。”尤莱儿涂上药膏,不由得舒服地叹一口气,
凯瑟琳小心收好雕花盒子:“这要感谢莳萝女士。”
费欧娜倒是不以为意道:“妳觉得她是个好人?我听说特莎和她一同用餐祷告,两人说说笑笑了一整天,明明感觉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大……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蕾塔亚开心地闻着手上的香味:“她看上去就是东岸的药士,那双眼睛像黑猫一样,可漂亮了。”
费欧娜一边看顾着后头的视线,一边低声猜测:“我听说东岸商人的心就像他们的眼睛一样黑,说不定特莎把她找来就是想有更多花招可以折磨我们,喂!奥莉维亚,妳觉得呢?”
本来正在咻咻转动的纺轮停了下来,一张高傲的脸出现在后面,费欧娜就像看到藏到草丛后的毒蛇一样,瞬间后悔了。
“我觉得在说这句话前,妳应该把手上和脖子的药膏用小刀刮下来会更有说服力,毕竟里面可能有毒不是吗?”
这位大小姐一开口永远都是满嘴的毒液,费欧娜涂满药膏的地方立刻掀起一片火辣辣的痛,她羞恼地辩解:“我只是说说而已,妳又不是没看到,特莎待她像亲女儿一样!”
奥莉维亚笑得一贯讨人厌:“所以只要眼睛没瞎都看得出来,对方穿的是药士袍子,随手带着价值不斐的药膏,特莎不把她奉为上宾,难道还让叫她给我们洗衣服纺织啊?”
“妳也在红蓟丘和她说了几句话,这就急着给那个东岸女人说话啦!”
“我替她说什么?只是看不惯野猫吃了鱼,还要反咬一口钓鱼的人。”
“妳骂谁是野猫!”
奥莉维亚笑而不语,少女面容白里透粉,即使埋首在粗糙的麻布中也不失美丽。她轻踩纺车,虽然动作有些生疏,但在丝线间穿梭的手指白皙优雅,宛如贵女在演奏竖琴,那是一种被精养出来的气质。
其他女孩看着她,只觉得像看着高塔上的落难公主,奥莉维亚的身分的确在众人中格外出挑,出身自四瓣叶的沃顿家族,大部分女孩都对她抱着一种天生的敬畏,也有少数人讨厌死了这位大小姐的做派。
在这里谁又比谁高贵,真以为自己是被送来静养的吗?
蕾塔西安慰了几句费欧娜,她斜了一眼奥莉维亚,阴阳怪气捏着鼻子:“有些人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王子妃,其他人都是侍女呢,不知道谁有那荣幸可以穿上王子妃纺出来的麻布袋。”
听她们越说越过分,凯瑟琳脸色一沉:“适可而止了,造谣毁谤或口出秽言者需要用荆棘鞭打嘴巴十三下,东岸人的花招肯定没有特莎那本神律多,妳们通通给我闭上嘴巴!”
空气中火/药味重得近乎要擦枪走火,尤莱儿半点睡意都没了,赶忙出声缓颊,转移话题:“行了、行了,妳们难道不好奇最近怎么那么热闹吗?我听说骏马广场……”
浑厚的午钟打断沉默炎热的空气,两个红袍圣修女也缓步走来,但显然不是因为听到钟声,尤莱儿瞧得可清楚了,最老最恶毒的那个正拿着荆条沉着脸走过来。
伊莎贝拉厉声道:“若是再早个一两百年前,我会把妳们这些小麻雀的舌头都剪掉,打上个十三下,再用荨麻线缝死妳们的嘴巴!但妳们幸运出生得晚,编织是圣女给予妳们的忏悔机会,只会用到手,而不是无用的口水。”
她显然把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转头对尤莱儿一顿讥讽道:“就凭妳们这些罪人的身分还想去骏马广场,去那里玷污银骑士的铠甲吗?”
老妇厌恶地扫了一圈瑟瑟发抖的女孩,特别是一脸漠不关心的奥莉维亚,永远都是这位前贵族千金在捣乱,那双漂亮白皙的手怎么没有在刺麻和太阳下废掉?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特莎大人已经对妳们够仁慈了,圣女院是妳们最后也是最好的归宿,犯罪的贱民和女巫的归宿是在港口的舞台做红鞋舞娘。妳们若不想住在这,可以住在黄莺的金笼子,相信很多人会喜欢听妳们的尖叫。”
此话一出,空气一片死寂,只剩钟声浑然不觉地闷打着沉默,所有女孩几乎在同一刻摒住呼吸,费欧娜差点跌坐在地上,就连和她斗嘴的奥莉维亚也瞬间惨白着脸,近乎与身上浆白的麻布融为一体。
红鞋舞娘和金笼子…….珍妮也有些听不下去,她握紧木纺锤,脑中闪过那些残染的处刑画面──烧烫的铁鞋和着火的笼子,以及女人们凄厉的尖叫,
…去吧……走吧……
外头阳光普照,珍妮却恍若如临深渊,浑身都冻结着寒意。她又听到那若有似无的声音,就彷佛空气中有看不到的人在低语。
是恶魔的低喃。她死死抿着嘴,牙根咬得发疼,转头看着伊莎贝拉盛怒的脸庞,最后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去吧……走吧……她来了……她来了…
珍妮握紧木纺锤,默念起神律,她们生来有罪,不能将慈悲用错地方,不能动摇自己的信仰…….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祈求神明救赎她们这些有罪之人。
最后一下,午钟结束,伊莎贝拉冷笑道:“看来妳们体力充足,还有心思说话,那么接下来去静默小路重采一批回来。”
珍妮猛地抬头,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想祈求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突然一滴冰凉的水打在脸上。这是眼泪吗?不,她张开嘴巴,更多水滴落了进来。
“怎么回事?”
“该死,下雨了?”
一旁的伊莎贝拉气急败坏,差点忍不住出口咒骂,也幸好她没有,因为院长严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怎么回事?”
老修道女面色一变,立刻恢复慈蔼温顺的表情:“特莎大人,午钟刚打响,现在正好下雨,我和珍妮准备带她们回去休息。”
站在她身旁的珍妮无暇回应。她惊喜地发现呢喃声消失了,脚下青色的鹅卵石被一点一滴打湿,很快就是漫天细雨,半空冷雾朦胧,先前毒辣辣的太阳就彷佛是幻觉。
内心的煎熬突然得以解放,珍妮感受着雨水落在手背上,清晰冰凉的触感,
她甚至有一瞬间想,这就是神明的响应吗?
“刚好妳们都在这……珍妮、伊莎贝拉,日后就由莳萝女士来协助妳们,她是一个博学的药士,有任何不懂得都可以向她请教。”
珍妮抬起头,鲜红的兜帽宛如太阳的残影。
仔细一看,那位来自彼岸的神秘少女正对她点头微笑,雨水沿着帽沿滑过她的脸庞,漆黑的长发就有如湿濡的乌鸦羽毛一般,不知为何,她怀里抱着一只洁白漂亮的大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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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萝心不在焉地打招呼,一边努力控制着雨量,一边要死死捉住芜菁,阻止它玩水甩毛的冲动。
天晓得,她原本只是想借个雷吓吓她们。
作者有话说:
奶茶虚脱地想,如果每章都打个五六千字,应该可以在两百章内完结…….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戒律女神
◎保持灵魂的高洁,远离魔鬼的召唤。◎
“最近天空好像破裤子似, 圣城从未这样阴雨绵连。”修道女抱怨着。
莳萝与众人一同低头对着眼前餐盘祈祷,但再怎么齐心协力的吟咏也盖不住外头绵延不绝的雨声,天空就彷佛在和虔诚的信徒作对。坐在主位上的特莎没办法, 只能拿起桌上的金摇铃,大厅响起叮当几声, 宣布大家用餐。
莳萝打量了下餐桌, 圣女院提供的伙食说不上好坏, 很硬实;一篮装的栗子烤面包和粗酵饼,满满一碗黄油豌豆和一大锅热腾腾的炖菜,就三道菜,另外的点心是蜂蜜渍甜姜,教师享有的特权是一杯劣质苦麦酒,一共三口见底, 配着点心用, 不多不少。
桌上不见半点肉类,莳萝注意到这一点。
特莎放下摇铃,没有立刻开动, 而是心情沉重地又祈祷了几句:“下雨容易生青苔和脏污, 上好的盔甲也会生锈,希望这场雨能快些过去,过几天比武大会就要开始了, 各方骑士英雄都等着要用胜利荣耀至高神。”
“大人无须担心, 蔚蓝港口可是从不下雨。”
“也许是冬天快到了吧,我今天看壁炉已经开始结霜了。”
“快,让我们一起祈祷吧。”
罪魁祸首跟着一群修道女低头祷告, 就像狼给自己的手脚涂上面粉, 混入白胖胖的羊群, 大白鹅甚至连粉都不用抹,理所当然加入食草动物。圣女院大厅内坐满了人,浓稠的水气呵在大厅内那些色彩缤纷的花窗玻璃上,宛如融化又凝固的油墨。
在某位见习女神不熟练的操作下,细雨如凝固的白雾,笼罩了圣城整整一天,外头的太阳完全消失了,霍尔卓格带来的光芒转瞬即逝,上午那些熠熠夺目的水晶尖塔彷佛浇熄的蜡烛,乌云如残烟弥漫上空。
屋檐外墙上的滴水兽被雕刻成虔诚的教徒模样,莳萝看到惨淡的人像举起双手在向上天祈求甘露,一双空洞的双眼滴滴答答地流着灰浊的泪水,
“莳萝女士?”
莳萝转头,就看到那个叫伊莎贝拉的老修道女,她带着和蔼的微笑,就像在关心孩子的好心婆婆,但莳萝没有忘记对方之前致敬容嬷嬷的模样,立刻提起十二份心。
“莳萝女士?现在可是神圣的午飨时刻,妳怎么在发呆?”
莳萝旁边坐着的就是特莎,她可以说是就在主位之一,显然是备受重视的座上宾,伊莎贝拉此话一出,莳萝顿时感觉不少目光压在自己身上
少女无辜地抬起头,张开就鬼话:“发呆?我正在对圣女像祈祷,祈求圣女能用纺锤抽出乌云,织出灿烂的云霞,我们东岸有一位仙子叫做织女,她就是用云朵来织布……抱歉,说出这样的胡思乱想。”
莳萝背后正是一幅圣女手持木纺锤的镶彩玻璃画,其他修道女听了只觉得这年轻姑娘着实有几分天真可爱,平凡的祷告由她说出口竟如此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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