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溫奶茶
◎这里还有两个罪证确凿的小女巫!◎
作为被指控方, 费欧娜自然也有呼唤证人的权利,事实上这也是她目前唯一拥有的权利。
圣主代理人和雅各布对视一眼,虽然开场出师不利, 但等璀璨的圣火点起来,金笼子的黄莺叫声立刻就会取悦看戏的群众, 当神像的面容在栩栩火焰中镀上金光, 信徒依然会欢欣鼓舞, 赞美至高神的公正和伟大,亦如往常,从未改变。
“至高神慈悲,接受罪人的请求,说出妳要传唤的证人。但若是对方不愿望,也不可勉强。”
圣道师们也想看看, 还会有谁会愿意为谋杀犯出庭作证?青铜骑士和沃顿公爵都是与此案不相干之人, 哪怕他们再偏颇费欧娜,顶多就是鼓舞下群众的风向,让费欧娜的骨灰少被吐几口唾, 其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把血迹斑斑的白荆剑就是如山铁证, 再加上亲叔叔的指控,费欧娜能活到现在全凭圣城的公正和宽容。圣女院那边早就命人备了干净的松柴、牛油、亚麻碎布等。圣道师们真心为费欧娜祈祷,这也是她唯一可以获得救赎的方式。
费欧娜会得到所有人的原谅, 她会在圣火的洗礼下恢复纯洁无瑕之身, 骨灰撒入蔚蓝大海,化作小鱼回归至高神苍蓝的怀抱。
费欧娜不晓得自己已经在别人眼底飞升成鱼了,她的目光扫过笼外的人, 毫无意外都是恐惧、厌恶、好奇, 彷佛将她看成什么毒蛇猛兽。
她的目光扫过沃顿公爵, 不着痕迹地点了头,然后很快又移开,奥莉维亚的父亲已经帮了够多忙,至少现在她明白该怎么做了。
圣堂为她准备的刑场,也是凯瑟琳为她准备的比武场,最后的一线生机需要她去争取。
不过费欧娜还是在心底小小祈祷一声,双胞胎最好没骗她,希望女神保佑那个盗取父亲名字的蒙塔二世如愿上当吧。
她的目光最后停在自己的叔叔身上,男人头顶飞鹰旗帜,光鲜亮丽的衣袍也是伊格克劳的黑黄家族配色,就连斗篷也镶着一圈崭新的老鹰饰毛。他的坐骑马匹挂着一身蜂鹰家徽的黑黄挂毯,马头的盔帽雕出老鹰的翅膀,派头十足,恨不得人人都能第一眼知道他是伊格克劳的伯爵。
说实话,齐利安的身型和其兄长蒙塔有几分相似,当阳光模糊视线时就更像了,但也就这样了,费欧娜记得母亲抱着她亲自来迎接出征回来的蒙塔大人。父亲身上永远都是那具刀痕累累的铜甲,女兒每指一个伤痕,父亲就能讲出一段精彩绝伦的战役,也是她入睡时最好的床边故事。
蒙塔大人身上唯一突出家徽的头盔在一场战役被削去老鹰的脑袋,只留下一对坚毅的翅膀,但人人看到他就能立刻喊出白熊塔伯爵和蜂鹰骑士之名。
齐利安哪里像他兄长,他最多也就是一只长着毒针的蜜蜂,微宽的身型在黑黄配色下还真有点像。
一点害怕和悲伤也没有了,少女忍着笑,却彷佛还眷恋着一丝亲情开口:“叔叔……”
齐利安一脸哀伤地看着她,他是真心感到可惜,费欧娜的确遗传祖辈的好血统,强壮美丽又精通一身武艺,她本该做自己那个不争气儿子的好妻子,为他生儿育女,让日后自己的血脉更顺理成章接任蜂鹰骑士的头衔。
是啊,如若可以,没有人想眼睁睁看着哥哥的独生女被活生生烧死,但这个侄女就和她早死的母亲伊莱雅夫人一样贪婪无耻。
那女人生前一直防备自己想把他逼出白熊塔,她的女儿更占着哥哥的疼爱,恬不知耻霸占长子继承权。兄长上战场英勇无敌,但下战场就被这对母女拿捏死死,他绝不能看着伊格克劳的姓氏随着那可笑的玫瑰律法一同枯萎。
“费欧娜,亲爱的,愿至高神宽恕妳。”他委婉地拒绝做费欧娜的证人,却听对方转了一个弯:
“我是说齐利安大人,你好像把白熊塔大部分的人都来了,我想传唤曾经服侍我的侍女和仆从,所有人。”
齐利安愣了一下,忍不住狐疑地盯着她,毕竟战斗发生当下,那些侍女和仆从早就被人用各种理由打发下去,根本没人看到事发经过,只有费欧娜一人孤军奋战。
就算有忠心耿耿的女仆愿意为费欧娜说谎,又有谁愿意相信低位卑下的仆从呢。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齐利安和圣道师对视一眼,点点头。
第一上来的是不过十岁出头的小马童,费欧娜熟练地唤他杰瑞,请求他发誓为自己说实话,告诉大家那天的所见所闻。
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马童本来吓得双脚发软,但听到小主人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他看向费欧娜的目光似乎找出了勇气,男孩僵直着身子,结结巴巴讲述自己所有记得的事;当天早上他吃了热菜汤和面包,打扫马厩滑了一跤,有一只发情的公马异常凶悍……
他还讲到齐利安的儿子,蒙塔二世坚持要驯服那只发情的公马,却被一脚踹中屁股,好半晌爬不起来,得叫来三个人才能抬起他,尖叫的声音引得其他马儿躁动……马童还没说完,圣主代理人已经不满地用圣槌打断群众的哄堂大笑。
齐利安发出愤怒的警告,马童有些无措地看向费欧娜,眼看就要被赶下去,突然他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费欧娜大人听到吵闹声后非常生气,她派人锁好马厩,禁止今日白熊塔的人出行,还让我们将每一双马蹄打蜡,尽可能光滑无声。”
他下去后,上来的是酒侍,他记得那天费欧娜请他们搬出葡萄酒,量必须足够三天份饮用。随后厨房的人上来陈述费欧娜当日命他们准备新鲜蜂蜜和少许牛奶,还要求禁止宰杀牲畜三天;侍奉费欧娜的女仆表示小姐一大早就要求沐浴,并吩咐准备银烛和蜜蜡在各处点亮。
在场的圣道师本来还很专心倾听,试图听出可能的谎言或欺瞒,结果却听了一连串琐碎的小事,诚实是诚实了,但都是无用的废话,明显是一个可悲女孩拖延时间的小手段。
圣律院的院长雅各布最先坐不住,他用自己的圣槌打断证人的话,想让这场闹剧立刻结束:“无相关的不需要再复述了,齐利安大人的证词就已经足够,费欧娜伊格克劳谋杀的指控…….”
“无罪释放!”一个声音粗暴地打断他。
雅各布忍无可忍地敲槌。
“杜肯爵士,你莫要欺人太甚!再敢扰乱秩序我就请圣主剥夺你护法官的资格!”
缩在黑袍下的杜肯又笑了,他每一次笑容都像乌鸦怪叫,让人没来头觉得不安。“我本来想着凭我的七把密盒钥匙竞选圣学院院长,现在看来今天这场审判后我还可以做圣律院的院长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三番两次被一个圣学院的落魄术士挑衅,雅各布完全失去耐性和修养,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要提着圣槌冲过去,不择手段只要能让杜肯闭嘴。
无视圣主代理人训斥,杜肯爵士继续大声说:
“雅各布大人真的是年纪大了,耳朵听不清楚了,不但听不到我的话,也听不懂这些仆从的证词。”
他毫无退缩之意,接着就像再也忍不住般,爆出一阵哈哈大笑:“晨沐,禁杀和静默……真的要我重复一遍吗?亏你还是圣律院院长,竟然听不出这个女孩在严格遵守神律的安息圣礼!她服从禁律只食用象征圣血的葡萄酒、牛奶和蜂蜜,准备为她虔诚的父亲哀悼啊!”
雅各布下意识想驳斥,但大脑反应过来,他也不自觉喃喃自语:“这、这的确是安息圣礼……”
“安息圣礼是最神圣古老的仪式,守丧之人守护亡者的遗体直到三天后,至高神的福音和圣光到来接引灵魂。也难怪你会忘记,毕竟现在已经很少人愿意为死人忍受三天饥饿和孤独。”
杜肯爵士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步步进逼:
“雅各布大人,好好翻翻你当成婴儿一样珍爱的神律,上面可是绝对保障守丧之人的安全,任何人哪怕是一头野猪都不能在圣丧期间打扰仪式、惊扰亡者的灵魂。所以说那些无辜纯洁的求婚者可真是迫不及待去打扰一个正在为亡父忍饥哀悼的魔女!”
几个圣道师凑过来和雅各布交头接耳,有人还捧出一大本牛皮旧得掉漆的神律,就连圣主代理人也一脸古怪凑来查看,一时间审判现场悄然无声,只有民众的窃窃私语和书页翻动声。
“她说的是真的吗?”
“她一直被关在笼子里,仆人还是蒙利安大人带来的,他们亲眼所见。”
“在这里,旧典写得清清楚楚,如若是真的,那几个骑士就触犯了神律的大忌……”
“………污辱了一位虔诚守丧之人,这是渎神。”
“自卫……无罪……”
“也许是障眼法,她欺瞒至高神,写信引来求婚者,再以圣丧为借口想脱罪。”伊莎贝拉忍不住插嘴。她印象中的费欧娜是一匹坐不住的野马,哪可能会规规矩矩坐下来祈祷和挨饿。
但这次她的话却没能取悦圣道师,反而遭到一声喝斥:“闭嘴,粗鄙无知之人懂什么东西?这里没有妳说话的地方!”
费欧娜看着伊莎贝拉彷佛生吞了一大口马粪的表情,憋笑憋到胃痛。她转开视线,和那个帮自己说话的老术士对上眼,对方对她赞许地点点头。
其实杜肯爵士对今日的审判没有抱太多希望,但没想到这个女骑士不但英勇还机灵。罪人的嘴巴只有焦炭和蛆虫,如若费欧娜自己开口说出丧礼之事,再请仆从左证,旁人定咬死他们是双方串供,
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由仆人和侍从单纯的口述,旁敲侧击拼凑出事实全貌,让真相如洁白无瑕的羊皮纸般任圣堂检视。
另一边齐利安也察觉不对,雅各布和其他圣道师热切讨论,完全把自己谅在一边。他下意识看向费欧娜,少女也正好看过来,锐利的眼眸宛如老鹰的爪子,冷冷凌迟着他的身体,翻搅丑陋的血肉。
他听到对方说:“当日我也有邀请齐利安大人,但叔叔你拒绝了。你那时应该在白熊塔下的鹰眼门驻守,禁止任何人擅入白熊塔。”
什么狗屎的安息圣礼,齐利安对神律不过略之一二,那天费欧娜遣退仆从,独自一人留守高塔,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他压根没去细想其中缘由。
“也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我没有收到妳的来信…….”
圣道师的讨论停顿了一刻,大片质疑的目光看过来,齐利安感觉头上的太阳突然变得有些刺眼,他被裹在厚重的羽鹏,焖热的窒息感凌迟着五脏六腑,彷佛宴会主菜上羽毛都没拔的烤鸟。
齐利安竭力维持一个领主的风范,他沉痛地说:“马里、埃文斯、耶格逊那些骑士一个个都年轻有为,先前他们就向蒙塔表达想举办一场比武大会,求娶伊格克劳家之女的愿望。当日是他们告诉我收到妳的邀请,也有给我出示信函,我才同意他们穿过鹰眼门上山,其他家族也能作证。”
他告诉自己不急,就算费欧娜成功脱罪又如何?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白熊塔伯爵,是整个荆林边界的主人,无数边境家族都在自己底下等着他发号施令…….
“我作证他说谎。”
一个顶着灰鳞胸甲的骑士站了出来,他的胸口雕有一只黑熊,本人也如熊一般比常人更结实高大,庞大的身形从人群中挤出一条宽敞大道,沉重的脚步如庄严的钟柱,令人心生畏惧。
如若圣道师原本还有些许挣扎,那在看到来人时,就知道尘埃落地了。
“曼斐斯大人。”
黑熊与蜂鹰是荆林最常见的标志,黑熊赛门家族自古就是伊格克劳的左膀右臂,族人生来力大无穷,以坚贞诚实出名,是中庭颇具威望的家族之一,他们说出来的话就如圣槌的敲击声一样可靠。
“我的确收到信了,但那是一只黑鸽,里面是蒙塔大人的丧讯,以及出入白熊塔的禁令。”
曼斐斯赛门豪不在意齐利安杀人的目光,为整个事件添上完美的句号:
“所以事发后,我们没能第一时间动作,直到齐利安遣使告诉我们蒙塔大人的女儿谋杀数位骑士,本人已经自首前往圣城请罪,自始自终我们都没能见到费欧娜小姐本人一面。”
雅各布大人厌烦又沮丧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早些站出来?”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之后我才能对蒙塔大人问心无愧。”曼斐斯目光落在齐利安身上,表情早已没了先前的恭敬。
“你发过誓对我效忠!”齐利安咬牙切齿。在赶走费欧娜后,他第一时间就拉拢赛门家族,甚至许诺儿女互嫁,这家伙前一天还在和自己把酒言欢,发誓会向追随兄长一样追随自己。
曼斐斯冷笑一声:“不这么说,我恐怕连荆林都走不出来吧,你连自己兄长的女儿都敢下手了,我一个封臣随便冠上一个叛乱罪就能处置了。”
“胡说八道!曼斐斯赛门,我以领主下令,你这是叛乱、篡位!”齐利安再也克制不住,他下意识就要拔出腰上的剑,身旁的骑士见状赶忙死死按住他,在圣堂的至高审判上只有银骑士能亮出武器。
圣主代理人见状,果然大怒,用力敲槌,两个银骑士立刻上前粗暴地压住齐利安,宛如对待一个待审的犯人。
曼斐斯越过他,走上审判台,同时身后跟着无数骑士,手举荆林各个家族的旗帜,有黑鱼、红荆冠还有驼鹿等,这些原先站在齐利安的蜂鹰旗帜下的人们纷纷跟随赛门家族走上审判台。
齐利安在此刻才明白,在他们眼底,自己永远都只是蒙塔的弟弟,只配居于白熊塔下的鹰眼门,他们真正服从的是蒙塔的女儿,那个继承父亲宝剑的女骑士。
曼斐斯带头说:“至高神的公正无可质疑,真相已水落石出,请将我们的领主从笼子放出来吧。”
哪怕局势不利,齐利安依然在挣扎,他脑子动得快,很快想到:“依照神律,我才是白熊塔伯爵,荆林的主人!费欧娜什么都不是,她不是领主,无权对那些骑士动用私刑!”
那些遇害骑士的家属也在身后附和,圣道师们犹疑不决。
曼斐斯不慌不忙:“费欧娜伊格克劳与她的父亲都是一个虔诚信徒,她没有触犯任何神律,神律无法裁决她捍卫安息圣礼的行为。不过既然都是骑士,唯一能调解骑士和领主的世俗之争的唯有……玫瑰律法!恰好有权主判之人也在这里。”
他说完,就朝那面挂有巨大玫瑰红旗的看台跪下:“请女王召开骑士法庭裁决赔偿事宜!”
齐利安不屑大笑:“至高神在上,玫瑰律法?这就是你们打的主意!就算费欧娜在神律上无罪,她也永远不可能是继承者,伊格克劳从我兄长之后遵从神律的继承顺序,就算不是我,那也会是我儿子,蒙塔二世!
杜肯爵士一脸嫌恶:“蒙塔二世?你可真不要脸!陷害兄长的女儿,还要玷污他的名讳。”
他坦然接受齐利安怨毒的目光,心知时机成熟,便伸手挥了挥,一个银骑士带着两个圣修女和一个狼狈的男人走上审判台。
巴洛爵士恶狠狠瞪着好友:你最好知道你在干什么。
杜肯爵士:谢拉。
“我要指控蒙塔二世意图不轨、擅闯圣女院,这两位圣道女可以作证!”
无视伊莎贝拉惊疑的眼神,两个圣修女面色愤怒,她们上来就气急败坏地控诉蒙塔二世无耻的行径。他被人捉到后,辩解费欧娜是他未婚的妻子,是她派人来接自己去幽会。
杜肯不屑一笑:“犯人一早就关在笼子由圣修女看守,没想到竟然还能传信出圣女院,看来那圣女之门没有传闻中的牢固坚贞啊。”
雅各布面色难看,他看向伊莎贝拉:“这怎么回事?圣女院应该是对外人特别是男子禁闭。”
伊莎贝拉七上八下,她自然不可能透漏自己先前开后门,偷传了齐利安的信件,差点逼死费欧娜。
指甲几乎刺破皮肤。她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被对方反过来利用,还必须替其遮掩:“杜肯爵士说得不错,费欧娜今天一整天都在笼子受人看管!肯定是犯人犯案不成,存心污蔑!”
费欧娜看着那位惊慌不安的蒙塔二世,伊格克劳的黑黄衣袍裹紧他拥肿的身子,他双手被捆,扭动身子在地上挣扎,活像一只被折了翅膀的蜜蜂。
父亲被拔了毒刺,剩下的儿子就好处理了。
果然蒙塔二世一看到齐利安,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样:“父亲快救我!快让人放了我,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你答应要把费欧娜给我做妻子!”
齐利安像被毒哑了嗓子,瞪着他好半晌都说不出来。最后他看向费欧娜,似乎终于明白自己才是那只即将被蜂鹰吞噬的虫子。
多么可怕的阴谋,一层一层,环环相扣,从接到费欧娜屈服的来信,曼斐斯说服他多带人手以彰显新主的排场,然后在等不到费欧娜完整的答复,他下定决心送她上刑场。
他没有时间顾及儿子,更不打算让愚笨的儿子知晓内情,以免不小心透漏出去,却不想反而给对方可趁之机,诱使蒙塔二世走入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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