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此刻听了葛女医的话,苏允棠也有些后怕,立即正视起来,点头答应。
或许是见苏允棠和气,葛女医这才不在犹豫,开口道:“公主身子弱,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只是都是民间土方,只怕娘娘尊贵,说了冒犯。”
苏允棠:“你只管说。”
葛女医:“草民与师父行医多年,发觉凡是吃亲娘奶水长大的小娃娃,身子似是要更结实些,前几月里也不爱闹病,师父也想过,或许是这亲娘的奶水,与旁人不太同。公主身子更弱些,娘娘若是亲自喂奶,说不得能有所补益。”
这话一出,一旁的去厄便忍不住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女医你刚才不是还说,娘娘要好好休养,娘娘心口可还有刀伤呢!”
若不是先前的交谈,看出苏允棠虽然身份尊贵,却能听得进去话,葛女医也不会轻易说出这个建议来。
这说法,只是她们师徒的猜测是一桩,更要紧的,是历来会亲自给孩子喂奶的,都是民间没了法子的穷苦妇人,但凡家里有些家产的,都要给孩子请个奶妈,世家权贵里夫人奶奶就更不必提,都是孩子一落地,就要吃药绝乳。
就更别提,眼前的还是皇后娘娘,世间最顶顶贵重的女人,亲自给孩子喂奶,传出去,只怕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会儿听了去厄的话,葛医女也是一愣,改口道:“娘娘心口还有伤?那确是不好再喂奶。”
先前只是看了苏允棠的下身,若不是去厄提起,还当真不知道皇后心口受伤的事。
苏允棠闻言却顿了顿,扭头看了看襁褓中的一双孩子。
她们就在旁边又说又动的,这么大的动静,两个孩子却像是没长耳朵一般,仍旧闭目睡得一动不动。
这三日里其实也是一般,奶娘嬷嬷们只拣好听的说,说小公主小皇子生来乖巧,吃了就睡,哭的时候都极少,一点不闹人。
可苏允棠又岂能听不出来?哪里是不爱哭,分明是早产的孩子,过于孱弱,连寻常婴儿哭嚎的力气都没有。
苏允棠伸手,轻轻的抚了抚女儿小小的眉心,拦下了去厄:“我无事,喂奶罢了,这算什么?在这大明宫里,也不怕消息传了出去,一会儿等孩子醒了,本宫就来喂。”
葛女医连忙道:“不急不急,现在便是想喂,孩子也吃不出来啊,娘娘先好好养伤,还要再吃两日下奶的汤水,两个小娃娃力气都小,要等奶水丰沛了才吃的着。”
苏允棠闻言还有些担忧:“本宫已经吃了药膳,这奶水还能有吗?”
葛女医笑着:“不妨事,若是汤水不成,草民为娘娘上手推一推就是了。”
说定了这事,苏允棠这才放心,让初一亲自送了葛女医出去安置,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则又叫去厄去亲自请了白先生进来。
见过礼后,苏允棠便开了口:“我这阵子不好挪动,偏偏刘景天又醒了,外头的事,这几日里就要先劳烦先生操心。”
迷晕天子,叫刘景天患“疠风”,这样的大事,当然也少不了家里的助力。
生产过后,她便将白先生也请到了大明宫。
白先生还自嘲,从前是父亲的幕僚,如今成了大小姐的军师,可见这辈子是离不得这一行了。
此刻闻言,白先生也忍不住开口:“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不能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奇异之事。”
这说的自然是苏允棠与刘景天互换体感的事,苏允棠请人来时,就将其中内情告知了白先生,但直到现在,白先生也忍不住满心的惊叹。
苏允棠低头啜一口药饮,侧过身擦了擦嘴角:“若不是有这等异事,我也没法为父亲报仇,想来是父亲在天有灵,若不然,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自作孽罢了。”
提起大将军,白先生心下也沉重了几分,片刻后,才开了口:“大小姐不便起身,刘三宝既吵要见人,可要我去见一面?”
苏允棠却立即摇头:“便是没有葛女医嘱咐,我也没打算现在就去见刘景天。”
只是说出刘景天三个字罢了,苏允棠的面色却立即冷厉下来:“他不是最擅驯兽吗,从前还与我说起过,这驯服畜牲,不能着急,捉来之后,要先困在笼子里杀杀性子,要等着畜生急过闹过,甚至冲撞过几回,不得不安生下来之后,再做计较,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刘三宝真龙天子,想必性子更大,看好了,且叫他熬着就是。”
看着苏允棠此刻的言语神色,再想到这几日里,皇后在刘三宝一事上的杀伐果断,诸多手段,白先生便如同看到了受尽了风雨锉磨之后,终于长进起来的后辈子女。
欢喜之余,却又不禁有些心疼。
这可是当初习练骑射时,磨伤了大腿逞强不肯说,大将军都会一面只做不知,另一面想方设法,寻各种理由安排军务减免时间,好叫女儿好好休息的将军府大小姐。
曾经被他们那样小心照料,遮风挡雨的小姑娘,这才隔了多久?
当初大将军率苏军投逆,不就是因为大小姐生性纯良,又在将军府的庇护下,被养得天真烂漫,叫他们不忍相逼吗?
若是大小姐早有这般心性,当初大将军又何必退让?
只是过去的事,白先生想过便罢,倒也不会说出来凭白叫人心伤,心下诸多感慨,也只是道:“只怕刘景要拿自己做要挟,逼大小姐相见。”
体感互换固然是好事,却也有不好的地方。
刘景天自个身上有什么动静,苏允棠也要一并难过,当真把人逼得厉害了,只要也会如大小姐先前一般,伤毁自身,才逼对方退让。
“不会的,只要告诉他,我生了双胎,起不得身,他会等的。”
苏允棠的神色冷漠清明:“他这人,把自个看得比什么都重,虽然眼下被我圈禁,可在他心里,只怕还觉着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迟早还要东山再起,重新当他大权在握的开国皇帝。”
“我生子撕扯的伤,疼得也是他自个,为了日后的安稳,这么些日子,他等得起。”
想想刘三宝的行事,白先生也不得不点了点头,再一次感叹大小姐的不同往日:“娘娘说的极是。”
————————————
苏允棠对刘景天的了解一点没错,果真,派了人传话之后,刘景天便没有再闹着立时要她拉扯着伤处走动上门。
但叫苏允棠意外的是,寝殿内的刘景天也不过才安生了两日。
她吃了两日药膳汤水,两日后,葛女医才来了一趟,为她动手通了乳,人还没走,紧接着便有人传话,说陛下闹着要见她,立时就得见。
与此同时,苏允棠得右肩也忽的一阵刺疼。
这是先前她射穿了天子的位置,刘景天这是在故意按压自己的伤处逼她。
苏允棠微微皱眉,刘景天什么时候这么没耐性了?
作者有话说:
刘景天:艹艹艹为什么会□□疼!忍不下去了!
第61章 陶冶性情
◎你也配?◎
要不是门口被徐越守着, 感受到胸前一阵阵的疼痛与酸胀之后,刘景天简直都想立时冲出门去!
身下的疼还没消下去呢!现在胸上又开始作妖,苏允棠这是想干什么?没完了不成!
刘景天气得将自己肩上愈合了大半的箭伤重新按出血迹, 之后便坐立不安,守着殿门等了半晌。
直到门口当真传出了响动,刘景天才反而耐着性子,连忙转身在榻上坐下, 换了一副龙蟠虎踞的沉稳神色。
不过下一刻, 看到了进门的人影, 刘景天便忽的一顿, 再等来人进了门,确认身后再没了旁的人后, 威严沉稳就更是崩塌成了失望与恼怒。
进来的并不是苏允棠,而是被他亲自派给苏允棠的小白脸太医, 林芝年。
一旁李江海也不意外, 按理说陛下的龙体, 一向是太医署之首的林医正负责照看, 但陛下忽患“疠风”之后, 林医正也忽的也患了急症,不能当差。
外头都有传言说,这是林医正贪生怕死, 怕被传上疠疾, 才故意装病, 甚至有了林医正这例子, 才几日功夫, 太医署竟也跟着出现了不少突感风寒, 不担心扭手摔腿的太医, 个个都想与上峰告假。
逼得两位副使都没了法子,因为陛下昏迷不醒,只能一面训斥下属,一面来春台宫求见皇后娘娘请罪。
好在皇后娘娘仁慈,并没有立即降罪,也没有深究这些太医的伤病真假,只是点了林医正的亲儿子,小林太医来御前服侍。
按着皇后娘娘的说法,太医们吃着皇禄,天子患了疠风,正是用人之际,就合该尽忠,自个不成?那就叫儿孙弟子代服劳,又传话下去,太医署里凡有告假的,就都依此例。
医术这事,代代相传,能走进太医署的圣手,谁家里没几个得意的子侄后辈?这旨意一出,果然叫太医署内立时一肃,再没见告病的。
之后陛下的伤疾,便也果真全都落在了这位小林太医的头上,日日都要来,李总管也是早已习惯的。
当然,刘景天听说了这其中缘故之后也是心下冷笑,立即知道不过是皇后手段罢了。
要给他头上按上疠风的帽子,当然要先把持太医署,那些一个个风寒告病的,只怕八成都是苏家出手,故意排除异己。
“见过陛下。”
林芝年也是白巾蒙面,进门之后,低头拱手,之后沉默而平静的重新为他的伤处换了伤药,系了绑带,没有一点开口解释的意思。
刘景天原本不愿多理会林芝年,此刻却也忍不住了:“皇后呢?怎的还没来见朕?”
林芝见:“娘娘产后虚弱,难以挪动。”
说罢之后,林芝年按着规矩再行一礼,原本都打算告退离去的,但面前刘景天却忽的一声冷笑,一抬手,又猛的扯下了刚刚扎好的绑带。
刘景天:“去告诉皇后,朕立时就要见她,事不过三,这已是第三次,她若再不来,就别怪朕不讲夫妻情面。”
林芝年看他一眼:“陛下身患疠风,很该修身养性,才有利恢复。”
刘景天勃然:“你这是威胁朕?”
他的疠风是怎么来的,日日来请脉的林芝年怎么会不清楚?
还有他面上的斑疹,必然也与这胆大包天的小白脸脱不了干系!说不得就是这林芝年亲手在他面上涂的药!
现在竟还敢来威胁他?
林芝年神色一肃,拱手又拜,不卑不亢:“不敢,只是娘娘刚产双胎,又要日日操劳,为陛下操持后宫,安抚朝堂,已是诸多不易,以微臣之见,为夫妻之情,陛下也不该再为娘娘添乱。”
林芝年是当真在为苏允棠心疼,可这话落在刘景天耳中,却叫他心下满是被冒犯的阴沉。
什么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堂堂真龙天子,一朝被困,就什么玩意都敢欺到他的头上!
他紧紧咬着牙关,制止了林芝年想要上来重新包扎的动作,只厉声斥了一句:“滚。”
林芝年有些犹豫,只是在刘景天的坚持下,只耽搁了几息之后,便也只得退了下去,不过走后不过半刻钟,殿门便又传来了声响。
刘景天初是还只当是林芝年多事,去而复返,正要训斥,身下隐隐的疼痛便忽的尖锐起来。
这刺疼叫刘景天瞬间想到了什么。
他挺身站起,往前迎了几步,果然,殿门大开后,明光之中立着一个身着宫装,头戴凤冠的端庄身影——
当然就是艳若朝阳,又冷若冰霜的苏允棠。
患疠风的人不好见风,寝殿内隔着层层幔帐,皇后进来之后,门口的徐越也立即将殿门重新紧紧闭起。
这是昏迷之后,刘景天第一次再看到他的皇后。
或许是那头上的九凤金冠太过闪耀,在殿内的一片昏暗中,刘景天的眼里,只觉眼前的苏允棠是唯一闪耀的存在,单单是立在那里,就叫周遭湛然生光——
连他身边的这一片死水泥沼,都透进了一丝光亮。
仍旧立在晦暗之处的刘景天眸光一颤,虽然明知自己沦落到这地步的真凶就是苏允棠,但这一刻,却仍是不自觉的泛起了几分真心的动容与感伤:“你当真来了,朕只当你就这般狠心,又要我空欢喜一场。”
虽然只隔着前后的院落,但因为葛女医的叮嘱,苏允棠仍是坐了步辇,进门之后,也是十分小心的慢慢坐下,才冷冷看他一眼:“我有没有来,陛下难道察觉不出?”
她身下因为生产而被撕扯出的伤痕,离痊愈还早,躺着都会疼,就更莫提起身走动,只怕与走在刀尖上也差不多。
体感互换之下,她有没有来,刘景天才该是最清楚的一个,怎么会误会空欢喜?
刘景天闻言果然一滞,也回过了神,的确,方才林芝年进门时,那一瞬间的误会,压根就不该有,可他方才却连这个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