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侧轻寒
她一把扶住洞口,却见身后洞中烟尘滚滚,正向前迅速涌来。
“护住两位老大!”阿南对着廖素亭急吼,一侧身直扑向下。
下面傅准来不及闪避,不偏不倚当了她的肉垫,胸口被撞个正着。
廖素亭与康晋鹏一人一个,拉起两位老匠头向后疾奔。他们刚拐过弯,后方的烟尘已从洞窟中冲出,所有的火把被卷袭的尘土扑灭,洞内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被阿南压倒在地的傅准惨烈地闷哼着,而阿南才不管他,将脸紧埋在手肘中,捂住口鼻,等待面前弥漫的尘烟呼啸而过。
尘灰尚未散去,黑暗中阿南只觉得风声骤起,直扑向他们。
阿南右臂有伤,臂环早已移到左臂,流光朝着风声处一旋即收,只听得“唔”的一声闷哼,几滴温热的血被带回,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阿南岂是善与之辈,对方既已受伤,她一个飞扑立即循声冲了上前去,黑暗中下手极狠,流光上下飞旋,当即封住了洞穴上下。
只听得嗤嗤声不绝,来人定是在她手上受伤不轻,只可惜面前无法视物,不知道是否中了对方要害。
眼看对方节节后退,她就要将对方逼到最后一步之际,忽听得铮的一声,她的流光竟被卡住了,再也拉不动分毫。
她当机立断,撤掉流光,臂环中精钢丝网激射而出,笼罩住对面,与此同时右手二指一转,点亮了手中火折子。
她的火折子由精铜折射火光,光芒强烈,瞬间照亮了洞中。
只见一条黑影一闪即逝,跃入了她之前所站的洞口,钻入了洞窟之中。
对方身法极为利落,虽只一瞥之下,阿南依旧可以肯定,那定是梁垒。
而她的流光与精钢丝网,都缠在了那张铜片与石柱上。
阿南将丝网收回,重新装置好流光,回头查看后方情形。
烟尘与巨响掠过,簌簌土灰扑过之后,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廖素亭与康晋鹏已护着老匠头退出去了,洞室只剩下刚刚被她当肉垫撑过的傅准。
阿南走去踢踢傅准,问:“死了没?”
“没,”傅准勉强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多谢你……还给我留了半条命。”
阿南甩甩隐隐作痛的右臂,确定没有加重伤势后,捡起火把点亮,抬头看向梁垒逃窜的那个洞穴,恨恨一咬牙:“肯定躲在那个洞里,我进去看看!”
“南姑娘,这洞中危机重重,我又被你砸成重伤,天大的本事也无力施展……”傅准扶着洞壁勉强站起,拉着她衣袖虚弱道,“你可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
堂堂拙巧阁主讲这种话,阿南不由得嘴角微抽:“怕什么,你出洞拐个弯找康堂主不就行了?”
“可我没听到他们的声音,难道已经走远了?”傅准说着,摸了摸身上,面露错愕之色,急忙低头在地上寻找,“我的玄霜不见了。”
“丢了吗?”阿南火把随意照了照地上,凌乱积土薄薄的,却十分平整,哪有瓶子的踪迹。
傅准捂着胸口重重咳了一通,那一贯苍白的面容潮红一片,喘息急促:“进入地下太久,我得补玄霜了,不然……”
“是药三分毒,少吃点也好。”阿南冷冷丢下一句,跃到上方梁垒逃窜的洞口,照了照内部。
里面安安静静,印着一串脚印,看起来只是个空荡幽深的普通黄土洞穴。
傅准回头看向拐弯处,竟没有出去,反而艰难地爬上来,跟上了她。
阿南也没理他,顺着脚印沿着曲折洞穴前行,很快便寻到了机关爆发之处。
陈旧机关喷射的浮土没能蔓延到旁边的岔洞,脚印在此消失了。火光照耀下,他们看到一朵径围三尺大小的莲花镶嵌在洞壁上,颜色乌青沉沉,不知是何金属打制。
莲花有三层十八片花瓣,中心是一簇铜质鎏金的花心,光芒尖锐,微微颤动,似是随时会发射的模样。
她立即停下了脚步,以免触发机关,引发花蕊齐射。
“傅阁主,不如你来看看,这机关如何解除?”
傅准精力不济地扶着胸,抬指在莲花中心轻叩,倾听里面传来的勾连振动声,查看被带动的青莲瓣片。
万世眼之下百器千具无所遁形,虽然他依旧有气无力,但眉眼中精光微闪,立即便锁定了机关中心:“三层莲瓣,从内至外分别为三六九之数,这是个天地人三等均分之术。”
阿南臂环中弹出小刀,略加敲击后迅速锁定了机括承力处,臂环中弹出钩子,在最外围的一、四、七花瓣处用力一挑,只听得轧轧声轻微响起,原本贴在壁上盛绽的莲花缓缓合拢,钢铁花瓣将中心所有的铁针遮掩闭拢,看起来稳妥安心多了。
解决得太过简单,又隐约听到不知何处响起的机括声,阿南心里反倒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回头看向傅准,却见他还是那副死样子,料想他绝对不会告诉自己机括牵动了何处,便立即收手,道:“走吧!”
傅准跟着她往外走:“南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先和廖素亭、康堂主会合吧,这洞里危险,大家在一起总比较安全。”阿南加快脚步道。
“南姑娘,别走这么快……看在你把我当肉垫的份上,拉我一把吧?”傅准气息奄奄地追上她,有气无力地抚着左胸,“这里,胸口剧痛,心都快被你弄碎了。”
阿南狠狠翻他一个白眼,强忍住与他内讧的冲动,跃下洞口。见廖素亭他们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她心下感觉不对,立即往通道来处走去。
出了洞室,拐到外面地道,前方曲折洞窟中并无四人的身影。
阿南脸色剧变,立即加快了脚步。
周围是粗糙狭窄的洞壁,当时青莲宗于此势力并不太大,仓促下无法调动太多人手,因此只以地下裂缝粗粗加工凿成。
路越走越窄,阿南的神情也越来越不对,走了约有两三里,她停下了脚步:“这不是来时路。”
勉强跟着她的傅准应了一声:“可我们这一路……没有别的岔道吧?”
正说话间,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洞口,阿南立即快步走到洞口,向外看了看,神情顿时剧变。
傅准越过她的肩头看了看外面情形,低低地叹了一声。
他们所站的地方,比下方要高上些许,正是一个土壁上开出的洞口。而他们斜下方的主洞中,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铜片,上面积满了灰尘。
阿南从洞口跃出,落在铜片之前,抬头一看上方,十二个洞口开在洞壁之上,死寂一如当初。
傅准爬下来,阴阳怪气:“南姑娘料得真准,这洞内很古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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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处描述的喷火石,现代称为电石。
第161章 幽冥九泉(3)
阿南抿唇抬手,一把拂开面前铜片上的灰尘,下方依旧是光洁无一物的亮铜。
铜片下方石柱上,“羌笛何须怨杨柳”的字样依旧存在。
她将自己的掌印狠狠按在上面,留下清晰的纹路:“走,再来一次。”
傅准拉住她的衣袖,艰难道:“南姑娘,扶我一把……”
阿南想一把甩开他,可侧头看见他气息急促嘴唇青紫的模样,不由问:“你怎么了?”
“玄霜……我真的该服用玄霜了……”他恍惚道,“我眼前全是重影,踏不出脚步……”
见他确是神志不清的模样,阿南只能默然咬牙,将他拉住。
这一路两人都很沉默,阿南走得很快,傅准走得磕磕绊绊,偶尔他虚弱说一声:“南姑娘,等等我”,阿南会放缓一下脚步,但始终未曾看他,只一直盯着前方的路。
死寂的地下洞穴中,随着他们的脚步声,壁上会偶尔落下些微黄土。手中的松明子已经光芒黯淡,洞壁之上绝无任何岔道洞口。
前方洞壁渐渐收窄,那熟悉的感觉让阿南心下油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急步走向前,在洞口处火把向下一照,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洞穴,铜片静静托着被拂开过的尘土。
阿南再度跃下通道,低头看向那张铜片。上面被她拂开的地方,清晰地留着她的掌纹。
这世上笔迹、涂画什么都可以仿冒,但掌纹,每个人都不一样,是绝不可能仿印的。
傅准精疲力竭,手脚并用爬下来,虚浮地问她:“南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你看起来快死了。”阿南举起松明子,看着他发青的脸色,说,“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再去探一次路,看看这究竟是个循环,还是个有人造了一模一样的洞室。”
“南姑娘,你别抛下我……”傅准意识模糊,精神似有些错乱,抬手想要抓住她。
阿南避开他的手,毫不留情道:“若这真的是个循环,那么廖素亭他们也一定在其中兜圈。你留下来等着。他们要是回来了,你负责接应。”
傅准艰难喘息着,知道她不会带上自己了,只能靠在洞壁上,目光无神地望着她远去。
阿南深呼吸了两次,再次向着前方地道走去。
松明子快燃烧完了,将火光剥得只剩指甲盖大的一豆持续燃着。照着孤身一人,洞壁显得更为逼仄可怖。
她取出臂环中的小刀,在地道中贴着墙壁慢慢走,以免自己在昏暗中错过了难以察觉的岔道。
刀尖轻划洞壁,些微黄土簌簌落下。
狭窄黑暗的地道,随时可能熄灭的火光,静得连刀尖的声音都在隐约回响。
耳内满是突突跳动的声响,就像落入大海最深处一般——周身太过安静了,以至于耳朵放大了身体内血脉的流动声音,响在她耳畔。
在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昏暗中,她的刀尖忽然轻微地一顿,被洞壁卡了一下。
阿南的手下意识地轻抬,刀尖便脱出了那一处障碍,又随着她继续往前。
阿南的脚步顿了一顿,退回两三步,将刀子贴在壁上,轻微推向前。
在相同的地方,刀尖再次卡住。
阿南俯下头,将火把略微拨亮些,查看洞壁的异常。
一条在昏暗中极难察觉的缝隙,隐藏在洞壁之上,向着上下延伸。
阿南定了定神,抬手将刀子插入那条缝隙中,往上下划动。
那条缝隙贯穿了整个洞窟,笔直一如墨斗所弹,将地道整齐地划分为两部分。只是因为洞窟内部本就凹凸不平,又布满尘土,所以极难察觉此处有条接缝。
阿南心底油然升起谜团破解的亮光。
她疾走几步,拐过前面那个弯,刀子迅速在壁上划过,两步之内便寻到了另一条笔直横切过洞窟的缝隙,确定了她的想法。
唉,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阿琰不在,不然的话,以他棋九步的能力,肯定早就发现了道路的变化。
心下既定,阿南的脸上也露出了轻快的模样。她加快脚步,继续持着刀子贴着洞壁往前,直至前方洞口变窄,她才收好刀子,故意放沉了脚步,从洞口中钻出。
果不其然,傅准正委顿地靠着洞壁而坐,见阿南神情沉重地举着快熄灭的火把从黑暗中出来,他张了张口,但尚未发声,急促的呼吸便淹没了他的话语。
阿南跳下洞口,走到他的身边。他面色微青,双唇颤抖不已,那双一向阴鸷的眼睛也变得湿润恍惚,看向她时已经无法聚焦。
阿南迟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发现他额头滚烫。
“看来我们真的要困在这儿了。”阿南在他身旁坐下,盯着黯淡火光,声音略有波动,“松明子的油脂已经烧尽了,等到火光一灭,黑暗中更是摸不出去,必死无疑。”
“反正,没有玄霜续命……我也会死。”傅准转过头凝视着火光下她依稀的剪影,昏沉恍惚的面容上忽然绽开笑意,一向阴阳怪气的语气竟带上了些温柔,“可,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毕竟整个世上除了南姑娘,还有谁配与我死在一处呢?”
“要死你自己死,我还有大把美好时光。”阿南冷哼一声,懒得消耗自己不多的精力来搭理他。
而他喘息甚重,话语中带着些异样的兴致:“不管如何,以后咱们成了鬼,就在这里彼此相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