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24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他盯着那远远的定光殿看了须臾,一言不发地将手中千里望交给卓晏,转身便下了飞来峰。

  诸葛嘉已经在山下等待,那一向孤冷的眉眼,此时也难免因为兴奋而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属下幸不辱命,来向提督大人复命。”

  朱聿恒刚刚看那几波攻势,明白诸葛嘉这次为了抓拿一个公子,在乱阵中折损了足有六七十个精锐,其实只能算是惨胜。

  但好歹已经将目标抓住,这些伤亡也算是有价值。

  这段时间以来痛苦挣扎、孜孜以求的他,本该激动急切,但他自小久经风浪,越是急怒之中,反倒越发冷静下来。

  接过递来的马鞭,他挽着马缰,说道:“我看那人,身手不在阿南之下,你先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

  “是,此人扎手,属下一定用最安全的办法来拘禁他。”诸葛嘉有点诧异,问:“现下不审问吗?”

  “不急,反正他已在我们手中。”朱聿恒说着,翻身上马,又问,“那个司鹫呢?”

  “已派人去山间搜寻,他受了伤,应该逃不远。”

  “务必捉拿,不可让他联络同党。”

  在回去的路上,朱聿恒一路纵马,骑得飞快。

  如今,阿南的公子,已经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且明显的,此人与那两次大灾变、与他身上的怪病,有关系。

  幽州,是顺天的旧名,所以幽州雷火,便是三大殿的那一场大火。虽然朝野都说是雷击引起天火,可事实上只有他和圣上知道,那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纵火案。

  黄河之弱水,便是那开封滔天的洪水。看似又一场天灾,可阿南曾经无意透露,这也有她的责任。

  天雷与洪灾,如今看来,竟似是人为安排的。

  不然的话,那祭文之上,又为何会出现“以幽州之雷火为灯,供黄河之弱水为引”的语句。阿南的痕迹又怎么会那么凑巧,总是不偏不倚出现在灾祸的近旁、他发病的时刻。

  她的出现,与他身上的怪病,不可能只是巧合。

  而如今,他最需要确认的问题是,阿南受命于这个公子,又将自己留在身边,究竟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还是故意假装不知道。

  如果是前者,那么,这绝对是于他有利的事情,他甚至可以借此而切入他们之间,翻云覆雨,将局面反转。

  如果是后者……

  十指收紧,他死死按住了袖中那个岐中易,手背青筋微凸。

  “阿南……”他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乱如麻,再也无法解开手中曲折弯绕的岐中易,只狠狠地握紧这冰冷的金属,仿佛自己扼住的,是正要扑向他的、毒蛇的七寸——

  他绝不能松手,毕竟,只要他软弱了一刹那,等待他的,便只有那最可怕的结局。

  卓晏跟着朱聿恒回到乐赏园时,看见门房正聚在一起,聊得口沫横飞。

  而阿南这个闲人,正抱着只猫靠在廊下,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在猫身上揉来揉去。

  卓晏的母亲无法出门,就在院中养了十几只狸奴,每天打理它们打发时间。阿南手中那只猫正是其中一只。

  阿南那懒洋洋的姿势,比怀中的猫还慵懒。

  她当然还不知道,刚刚灵隐一场大战,她的公子,已经落入了朱聿恒的手中。

  卓晏偷偷望了朱聿恒一眼,似有点心虚,却见朱聿恒神情如常,连睫毛都没多动一下。

  为了掩饰自己,卓晏一别头,正想责问门房怎么如此不经心,有个年轻点的已经上来笑道:“世子,您可回来了!今天真是喜从天降,舅老爷来了!”

  “舅老爷?我娘的大哥?我大舅来了呀!”卓晏惊喜不已,对朱聿恒解释道,“年前我听说大舅替云南卫所研制改进了一批大炮,得了赏识,上报朝廷后将功抵过得了赦免,还谋了个八品的知事。这不,我从小就没见过舅舅们,我娘也已经与家人二十余年未见了,这下我娘该多开心啊!”

  “咦,能改进大炮,这么说你大舅是个能人呀!”阿南在旁边挠着猫下巴,笑道,“我也要去会会。”

  几人还未走入第二进院落,忽见一只猫从内院窜了出来,金黄的后背雪白的肚腹,毛发柔软,正是之前被卓夫人抱在怀里的那只。

  卓晏抬手去招呼它,对阿南说:“这只是我娘最喜欢的‘金被银床’,摸起来最舒服了,我娘轻易不离手的。”

  谁知那只猫看了看他,只将尾巴一甩,转身便窜上了墙头,根本不理他。

  “我家猫儿就是这样的,只听我娘的话。”卓晏有点尴尬地讪笑着,带他们顺着回廊往里面走。

  还没走几步,便只见一个婆子奔了出来,指着蹲踞在墙头的金背银床怒骂:“小畜生,居然敢抓挠主人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卓晏忙问那个老婆子:“桑妈妈,怎么回事?”

  “哎呀少爷您来得正好,这猫胆大包天了,夫人好好儿的去抱它,它居然把夫人的手抓破了。”桑婆子叉着腰,愤愤道。

  卓晏只能趁她骂累了喘气的间隙,问:“我娘在屋内吗?”

  “在,刚跟舅老爷聊着呢,亲兄妹一别二十多年,在屋内说话,我们都退到院子里了。谁知那猫忽然就跑进来了,窜到堂上直扑向夫人。夫人下意识抬手去抱它,结果这畜生抓了夫人一爪子,转身就跑了!”桑妈妈说着,转身带他们到屋内去,一边絮絮叨叨道,“我出来追猫儿了,不知夫人是否已经包扎好伤口。”

  这边说着,那边传来一阵纷纷嚷嚷,进门一看,满园都是着急忙慌的人,有人提着热水,有人绞毛巾,还有人喊着去请大夫。

  卓晏拉住身旁一个小丫头,问:“这是怎么了?”

  “夫人,夫人心绞痛呀!”小丫头急得眼眶通红,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夫人手被猫抓了之后,惊得跑回了内室,等我们追进去时,夫人已经因为受惊过度,心口疼而躺在床上了……”

  卓晏“啊”了一声,赶紧就往里面跑去。

  堂上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站在内室门口,他往洞开的门内看去,满脸的疑惑与惶急。

  卓晏一看便知道这该是母亲的大哥了,忙上去跟他见礼:“您一定是我大舅了?晏儿见过舅舅!”

  “晏儿啊,大舅可真是第一次见到你。”二十年的充军生涯,让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些,他鬓边白发丛生,伛偻着背,拉着卓晏的手微微颤抖,在他脸上寻找自己妹妹的模样,“你都长这么大了,和舅舅还是第一次见面。你看我来得这么急,也没给你带个见面礼……”

  卓晏笑道:“自家人客气什么。舅舅和我娘见过了?”

  “唉,见是见了,就是还没说多久的话,那猫就扑到你娘怀中,把她手背抓伤了,还正好划在当年她手腕的旧伤上……唉,你娘这伤啊,又让我想起了当年,她不容易啊!”

  许是多年郁卒养成的习惯,他一句一叹气,卓晏抬手抚抚他的背以示安慰,然后跨入屋内去探望。

  阿南见现场一团糟,便往旁边柱子上一靠,问身旁的朱聿恒:“下午去哪儿玩了,怎么找不到你呀?”

  朱聿恒淡淡道:“西湖边散散心。”

  “湖光山色这么美,想通了吗?”阿南笑眯眯地挠着猫下巴,问,“要不要把一切都跟我讲讲,让我帮你查清真相呀?让我证明给你看,我家公子绝对是无辜的。”

  刚刚抓捕了她家公子的朱聿恒,没有回答她。

  阿南也不勉强,和卓晏的大舅搭话去了:“葛大人,你们兄妹阔别二十年,如今终于重逢,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啊,只是没想到,十妹与我如今已是相见不相识了,这二十年她蒙着面生活,也是苦啊。”大舅名叫葛幼雄,他哀叹道,“不过,虽然二十年未见,但骨血相连,我一眼就认出我妹子来了!她还说起我们故去的娘亲带我们回娘家时,外婆给我俩亲手做的鱼饼虾酱……”

  说着说着,这中年男人悲从中来,鼻音都加重了。

  阿南正安慰着,旁边卓晏出来,说母亲歇下了,让仆役们手脚都轻些。

  旁边桑婆子想起一件事,压低声音问:“少爷,京中来的那位王恭厂的卞公公还在呢,怎么去回他?”

  卓晏只觉头大如斗,问:“王恭厂卞公公?卞存安?他来干什么?”

  “这我可不知道了。奇怪的是,夫人一向不见外客不见生人的,这回一听到来客名姓,却立即让人延请进来了。他们在屋内说了挺久的话,还是关着门说话儿的,我们可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嘴巴没把门的老妇人,让卓晏只能看着朱聿恒苦笑,讷讷道:“我娘她……平时真不见客的。”

  毕竟,指挥使夫人与太监闭门商谈,这事儿不但于理不合,也是逾矩的事情,朝廷追究起来,绝无好处。

  朱聿恒倒是不甚介意,只随意问:“卞公公还在么?”

  “在,刚还在偏厅喝茶呢。”

  阿南看看内堂,说:“走吧,别吵到卓夫人了。我对王恭厂也有点兴趣,咱们去看看这个卞公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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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南你知道吗?你撸个猫的工夫,你的家奴就抓了你家公子啦!

第27章 六极天雷(1)

  不一会儿,卓晏就把卞存安带到了桂香阁。

  卓晏身材颀长,而卞存安则是个枯瘦的小个子,跟在他的身后走来,若不是身上的姜黄色旧曳撒被风吹起扬起一角,可能都无法看见他的身形。

  不过,卞存安个子虽小,脊背与下巴却一直绷得挺直。一进屋内,先向朱聿恒下跪,说话依然是那副舌头转不过弯来,沙哑木讷的嗓音:“奴婢卞存安,参见……”

  顿了一下,卞存安因卓晏来时的告诫,选择了正确的称呼:“参见提督大人!”

  朱聿恒示意卞存安起身,问:“卞公公怎么突然来杭州府了?”

  “奴婢是为宫中大火而来。”卞存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拓片。

  卓晏扫了一眼,诧异问:“这不就是奉天殿废墟中,那个榫卯上的标记吗?”

  卞存安那张枯槁灰黄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卓把牌,刑部说这上面的标记,似与葛家的蜉蝣标记相似。此事关乎我王恭厂与内宫监两条人命,因此我责无旁贷,来走这一趟。”

  听他提到葛家,卓晏忙再看那个印记,确实是自家门上那四翅飞虫的模样,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可能吧?我娘全族都被流放至云南,这二十年来,只有我大舅得了朝廷恩泽,最近得以回到故居祭祖,其他人断不可能前往京师顺天,又加入营造队伍的。”

  “但,除了这桩起火大案之外……”卞存安又从袖中取出一份誊抄的案宗,向朱聿恒禀报道,“不知提督是否还记得,当初在王恭厂被炸死的那位内宫监太监常喜?”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问:“怎么,他的死,也与葛家有关?”

  “这是刑部调查后的卷宗。提督大人要求我们复原常喜怀中那本残破的册子,经现场碎片拼接后,有个墨水濡湿的痕迹,那依稀残留的字迹,经刑部推官查验,正是个‘葛’字。”

  卓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么说的话,卞公公是得跑一趟了。”阿南蜷在椅中,托腮道,“天下之大,姓葛的人原不在少数,但姓葛又用蜉蝣痕迹作为标记的,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卓晏急道:“可我娘全族上下百来人,都在云南军中服役,日日都要点名查看的,如何离开呢?葛家唯一留存的只有我娘一个,可她日常都不出家门的,如何能千里迢迢赶往顺天府杀人放火?”

  见他这么焦急,卞存安也说道:“确实如此,奴婢也只是打听得都指挥使夫人是葛家后人,特来向她了解一二。只是卓夫人出嫁二十年,为了避嫌一直与娘家不通讯息,因此奴婢自是一无所获。”

  听他这么说,卓晏松了一口气,又说:“不过公公的面子可不小啊,我娘一向不见客的。”

  卞存安面无表情,声音死板道:“夫人听说我是为葛家的案子而来,因此才开恩见我。了解这桩案子后,卓夫人只说葛家绝不可能有人前往顺天犯事,其余便再没什么了。”

  说了半天,也什么线索,阿南最不耐久坐,伸伸懒腰正揉着自己脖子,忽见窗外一个女人正看着她,见她转头,女人又惊又喜朝她挥手。

  阿南不觉诧异,跳下椅子走到门口,问:“阿姐,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被管事的带着站在外面的女人,竟是萍娘。

  她挎着一篮桃子,身后的男人帮她提着筐子,里面也全是粉嫩嫩的桃子。

  卓晏也走出来,管事的忙介绍道:“少爷,这是葛岭种了咱们山园的佃户,送桃子来的。今日园中忙碌,因此我让她直接送进来了。”

  萍娘则对阿南喜道:“妹子,这是我娘家大哥在葛岭自家山园里种的,我刚好回娘家探亲,就顺带送过来了,妹子你尝尝看!”

  “是吗?这桃子粉粉的可真诱人,一看就好吃。”阿南被塞了一篮桃子,便笑着随手递给身后朱聿恒,自己拿了一个,揉了揉皮便撕开了,里面一股蜜汁涌出,入口香甜无比。

  “葛岭有这么好吃的桃子?阿姐的娘家是在那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