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侧轻寒
卓寿扫了她一眼,还未发话,便听到朱聿恒道:“听来确实动魄惊心,不知卓指挥使与夫人当时如何脱险?”
听皇太孙发话,卓寿便回忆了下当时情形,说道:“卑职是武人,是以第一声雷时便惊觉了。睡意朦胧之中听到一声炸响,尚未分辨出是哪里来的,便立即起身,以为自己尚在战场,是敌方来袭。等起来后,便听到南、西、东各传来三声炸雷,才想着之前第一声应该是从北而来。那雷声太多太密集,卑职听得外面惊慌呐喊之声,立即抓过床头的刀,跑去看雅儿……咳,便是我当时未过门的妻子了。”
他奔出房门后,忽听得头顶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仰头一看,已经是漫天火起,映得半空都是亮红色,极为刺目。
正当卓寿下意识闭眼之时,脚下又是一阵巨响,地面剧烈震动。像他一样反应稍快些、从屋内仓皇逃出来的人,都跌倒在地,一时满院都是哀呼惨叫声。
此时院内已是烟火滚滚,卓寿仗着自己在敌阵中拼杀出来的身手,硬是在弥漫的黑烟中爬起来,拨开面前窜逃的人群,踹开葛稚雅所住的厢房大门。
当时送嫁的婆子已经全身起火死在床下,葛稚雅也被火势逼到了墙角。
卓寿冲进去,将她一把拉住,带着她冲了出去。
“只是不曾想,就在我们出门的那一刻,雅儿被门槛绊倒,面朝下扑倒在了正在燃烧的门帘上,唉……”
卓寿说到这儿,依旧是满怀唏嘘,叹息不已:“可惜雅儿这辈子,也不肯再拿下面纱见人了。”
当日驿站情景,二十年后说来,依旧令人心惊。
卓寿心系妻子,见过朱聿恒后,便匆匆告辞离去。
阿南等卓寿一走,就从榻上跳起来,说道:“六极雷!肯定是楚家的六极雷!”
朱聿恒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是和你的棋九步、公子的五行决、诸葛家的八阵图差不多的绝学,听起来,当年驿馆这雷火,绝对是杭州楚家的本事。”阿南抬手压着案卷,抬起灼灼垂涎的目光看他,“不过你比较厉害,毕竟其他的都可以学,而你这个,全靠惊世骇俗的天赋,没有就是没有,一辈子也学不会。”
朱聿恒没回答,显然对自己这个能力并不在意,目光盯着窗外,似乎在思索别的事情。
“暴殄天物。”阿南嘟囔着,在屋内转了一圈,然后跳到朱聿恒面前,说,“查!赶紧去查查楚家如今住在哪儿!咱们就在杭州,去查楚家肯定一找一个准!”
“确实要查一查。”朱聿恒终于回应了她,缓缓点头道,“毕竟,三大殿起火当天,也是雷电交加,四面八方而来,不曾断绝。”
“咦?”阿南诧异反问,“六极雷是四面八方加天上天下,六极齐震无处遁形。三大殿起火那天,也有天上和地上一起发动的雷火与震荡?”
朱聿恒抿唇思索着,慎重道:“倒不明显,但若真的算来,也有可验证的地方……”
毕竟,十二根盘龙柱中向上喷吐的火,算不算遮盖的天火?那大殿轰然倒塌时的震荡,或许也可能是因为震荡而倒塌?
两个月多前的那一夜,陷入昏迷之前的这些事,明明都是深深刻入脑海的东西,现在想来,竟有些恍惚模糊了,就像一场噩梦,越是想直面它,却越是会失去当时可怖的细节。
阿南见他神情不对,忙拍了拍他的肩,阻止他再深入想下去:“别想了阿言,总之,咱们先去找一找楚家,绝对没错。”
朱聿恒略一点头,说:“我吩咐下去。”
在偌大的杭州城找一个人,看似很难,但本朝户籍管理极为严格,又只是翻找几本黄册的工夫。
夕阳在山,天色尚明,杭州城中姓楚的人家已尽数被梳理过一遍,最后呈上来的,是清河坊旁梧桐巷内,一户姓楚的人家。
“楚元知……”阿南捏着那份薄薄的单子,嚣张的表情跟马上要去欺男霸女似的,“就是他没错了,走!”
匆匆用了晚膳,两人骑马到了梧桐巷。
暮色之中,天气闷热,隐约欲雨。
进入巷口后,阿南抬头看见一道雷电划过天际,照亮了面前已经昏暗的巷道。
只看见巷道尽头有一座破落小院,年久失修的门庭,大门紧闭。站在院墙外往里面看,唯见屋顶的瓦松茂密生长。
看起来是一家祖上阔过,但如今已经落魄的人家。
阿南打量了一圈围墙,又抬手在上面敲了敲。直敲了四五尺的距离,她才收回手,抱臂皱眉仰头看着。
朱聿恒从马上俯身,问她:“怎么样,需要叫人进去吗?”
“今天不行。”阿南一口否决,指着大门道,“门上有机关,机关联通围墙的布置。而且,今日正逢雷电天气,楚家号称可驱雷策电,天时地利人和你敢动手?忘记上次闯我家的神机营士兵下场啦?”
朱聿恒微皱眉头,打量这蔽旧门庭,问:“这个楚家,如此厉害?”
“这可是楚家祖宅,雷火世家平生仇敌肯定不在少数,当然要将自家打造成个铁桶。我估计,擅闯者只有死路一条。”阿南说着,朝着巷子外努努嘴,“你会眼睁睁看着你的手下,进去送死?”
朱聿恒没说话,只看着院墙,一脸不快。
“总之,楚家又不会跑,我们先来探探路,以后大可从长计议,比如说……”
话音未落,耳边忽听得一阵敲锣声,那人边敲边跑,口中大喊:“驿站失火了,快来救火啊!来人啊!”
二人抬头一看,西北面隐隐有火光微现,正是杭州府驿馆的方向。
阿南翻身上马,说道:“我回去想想怎么突破楚家比较好。走吧,先去看看驿站!”双腿一催,已经骑马向着那边而去。
杭州府百姓响应极快,因营救及时,他们到达时,驿站火势已基本控制住了,只剩黑烟尚在弥漫。
驿站的东侧厢房烧塌了三四间,相连的其他几间房也是摇摇欲坠。驿站的人正拿了木头过来撑着断梁。
“共计烧毁厢房三间,其中两间无人入住,东首第一间……”驿丞翻着账本,手指在上面寻找着。
等看清上面登记的住客名单时,他的手一颤,顿时叫了出来:“这……这,你们看到卞公公了吗?就是入住东首第一间的那位宫里来的太监!”
阿南正骑马过来看热闹,一听到这话,顿时和朱聿恒交换了一个错愕眼神,出声问:“卞公公出事了?”
驿丞回头看向马上的他们,见朱聿恒气度端严,不似普通人,便回答道:“卞公公下午回来后,好像一直都在房内没出过来,如今突发这场大火,也不知他有没有事……”
话音未落,正在废墟中泼水压余火的人中,有一个失声喊了出来:“死……死了!有人被烧死了!”
驿丞吓得几步跨进尚有余热的废墟中,朝里面一看,不由得大骇:“卞公公!”
听到他的惨呼,阿南立即跳下马,快步穿过院门,跃上台阶,去察看废墟内的尸身。
一具瘦小的焦尸,趴在倒塌的门窗上,被烧得皮肉焦黑,惨不忍睹。
阿南一看便知,这是在起火的时候,他想要翻窗逃生,谁知门窗连同上面的屋梁一起塌了下来,将他砸晕后压在火中,活生生烧死了。
“这是卞公公吗?”阿南端详着被压在瓦砾下的焦尸,问驿丞。
京师来的大太监在自己负责的驿站被烧死,驿丞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只结结巴巴道:“是、是卞公公。他就住的这间房子,这身材大小也对得上……您看,这不是还有他的腰牌吗?”
阿南用脚尖在泼湿的灰烬中拨了拨,看到一面被熏黑的铜牌,云纹为首,水纹为底,正中间铸着字号,隐约是“王恭厂太监”五字。
身后朱聿恒也过来了,阿南便用足尖将铜牌拨了个个,后面写的是“忠字第壹号”。
“他是如今的王恭厂监厂太监,自然是一号腰牌。”朱聿恒确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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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朱:总觉得我和阿南迅速进入了好兄弟联手探案模式……
阿南:不然呢,宋公公?
第29章 六极天雷(3)
“真没想到,卞公公一直与火、药硫磺打交道,如此熟悉火性,居然会死在这样一场并不大的驿站火中。”
“善泳者溺于水,世事往往难料。”
被水泼湿的火场湿热肮脏,朱聿恒起身以目光询问阿南,是否要离开。
阿南却蹲下身,仔细地去看那具焦尸按在窗板上的右手。
朱聿恒没想到她连尸体的手都要多看两眼,不由得皱起眉头。
阿南却回头朝他招手,说道:“阿言,你过来看。”
朱聿恒在她的示意下,看向焦尸的手指。
烧焦的木板上,与当初三大殿的那个千年榫一样,刻着极浅的痕迹,显然是卞存安在临死前,与蓟承明一样,用自己的指甲刻下了讯息。
因为尸体是挂在窗上的,那个字也是反的,阿南侧了侧头,才看出来,他是先刻了一个“林”字,下面有一横一勾。
“林……?”阿南若有所思地看向朱聿恒。
“楚。”朱聿恒则说道。
阿南看着那横勾上的林字,确实比较扁平,应该是楚的上半部分。
“这还真巧,我们刚好要去查楚家的六极雷,怎么这边就出现了个楚字了。”阿南说着,抬头问站在旁边的驿丞,“老丈,刚刚起火之时,周围可有什么异样情况么?”
驿丞不安地看看护卫在火场旁边的韦杭之等人,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老头我正在房中整理文书呢,怎知忽然就起火了,唉,这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我也不知怎么担责……”
阿南见他说话时,旁边有一个仆妇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便问道:“大娘,你可有看见什么异状吗?”
那仆妇身材健壮,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一看就是利落人。她指了指天上,说:“什么异状我不懂,总之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下午第一次看见那种妖风!”
“妖风?”阿南诧异问。
仆妇确定道:“可不就是妖么?我当时看看暑气快下去了,便提着水去西厢房廊下洒扫,一抬头看见卞公公正去关门。你说奇怪不,他身上的衣服不断往天上飘飞,就像被人扯住了衣角,不住往上斜飞。我再一看,卞公公鬓边散落的几绺头发,也一直往上飞。”
阿南沉吟问:“往上的妖风?”
“要只是风往上也就罢了,咱也不是没见过旋风是不是?可我再一看旁边,草叶树枝分明一动不动,草尖上的蝴蝶翅膀扇得可快了。姑娘你说,那风岂不是奇怪么,竟似只扯着衣服和头发往上飞的!”
一直站在旁边倾听,沉静似水的朱聿恒,他的眸中终于显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仆妇的讲述,让三大殿起火的那一夜,又在他面前重现。
一样的天色,一样怪异的感受。
明明周围只有闷雷,没有一丝风,可他永远记得三大殿起火前一刻,他的衣服和发丝被一种古怪的力量牵扯着,斜斜向上飞扬,竟似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将它们托举起来,要向上而去。
还有那个,本应永久嵌压在梁柱之上的,千年榫。
是什么样令人无法想象的、拔地而起的巨大力量,才能将整个屋檐硬生生拔起,完整脱出那个千年榫。
这诡异的吸力,究竟是什么可怕力量?
“阿言?”阿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发现自己竟因太出神而没听到她的呼唤。
阿南拍拍裙子上的灰,站起身来,说:“仵作来了,咱们先回去吧。反正卞公公不但被烧焦,尸体还被横梁砸扁了,这惨状,我也不想看下去了,还是回去等验尸卷宗吧。”
朱聿恒点了点头,跟着她走出驿馆,翻身上马。
行到巷口,阿南抬脚踢踢他那匹马屁股,问:“怎么啦,神思不属的?”
朱聿恒没说话,只抿唇沉默。
阿南才不会轻易放过他,一侧身抓过他的马缰,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问:“那个妖风,有什么问题吗?”
清河坊的街灯早已点亮,投在他们身上,也照得阿南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灯笼中跳动的火光。
朱聿恒下意识地勒住缰绳,盯着她灿烂的眸光许久,才垂了眼睫避开她的逼视,说:“我见过那阵妖风……在三大殿起火之前,一模一样。”
“真的有妖风?而且……还与三大殿起火时的一样?”一向淡定的阿南,也不由得大为惊奇,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说,“跟我说说,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与那个婆子说的差不多。只是,那力量,似乎不仅仅只是能牵扯衣服和头发那么简单,甚至可能有千钧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