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37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阿南朝他一扬唇角,挥挥手,快步跑上楼去了。

  走到楼梯口,她又靠在栏杆上,回身看他:“啊,差点忘了……”

  一直仰头目送她的朱聿恒,看见梁上纱灯将橘黄光芒投在她身上,令她回身的姿态如一朵凌空绽放的昙花。

  朱聿恒望着她的身影,一瞬恍惚。但他随即惊觉,下意识地别开了脸,将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什么?”

  “你刚刚不是被火星烫到手了么?这个给你。”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从楼上抛给他,“从楚元知那儿掏来的。雷火世家的烫伤药,绝对是最好的。你记得洗净伤处后,涂抹包扎再睡觉,千万不要让你的手留下伤痕啊,不然我会很心疼的。”

  朱聿恒握着那一盒烫伤药,神情有些别扭:“那你脚上的伤呢?”

  “我当然也有啦。”阿南掏出另一盒朝他晃了晃,转身进屋去了。

  朱聿恒拿着那盒药膏,沉默了片刻。

  身后传来韦杭之的脚步声,他拿着药瓶走到在门口,低声问:“殿下,这是您要的烫伤药,现在给阿南姑娘送去吗?”

  朱聿恒将手中的药膏塞进袖口,闷声说:“不必了,你拿走吧。”

  第二日天气晴朗,是个干大事的好日子。

  “今天这场戏,一定要好好演,非把楚元知的七寸给捏住不可!”在进州府大牢前,阿南叮嘱朱聿恒道。

  “楚元知的七寸,是拙巧阁?”

  “不,我觉得是他的妻儿。”阿南跟着狱卒往大牢里面走,一壁说,“不过他确实与拙巧阁关系匪浅。当年他在拙巧阁是五长老之一,司掌离火堂。楚家的火机关堪称独步天下,你昨晚也亲身试过了,基本上,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那么,他为何又离开了拙巧阁,现在又和这几起火灾扯上关系呢?”

  “这就要看我们今天能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了。”

  阿南脚步轻快,施施然进了狱卒打开的牢门,脸上依然挂着那不正经的笑容:“楚先生,我们来讨债啦!”

  正倚坐在墙角的楚元知,被她这一句喊得不知所措,讷讷直起身,盯着这个女煞星。

  狭窄的囚室内仅铺着一张破烂草席,墙角一个便桶,其余什么都没有。朱聿恒瞄了瞄草席上隐约爬过的臭虫跳蚤,在门口止住了脚步。

  阿南寒暄问:“楚先生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楚元知苦涩道:“托姑娘的福,还行。”

  “那接下来,楚先生有什么打算呢?”阿南朝他微微一笑,道,“别说那个玉佩了,我们的命可值万金,这位堂堂朝廷提督,昨夜差点死在你家中,你可知道自己什么罪吗?”

  “你们既是官府中人,为何要设局来为难我一个小人物?楚家如今不过破屋几间,废人一个,有什么值得你们垂青的?”

  “楚先生过谦了,其实我们仰慕你已久。”狱卒殷勤搬来两把椅子,阿南拉过一张坐下,坐姿散漫,“听说楚先生十六岁便总领拙巧阁离火堂,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堂主呀。”

  楚元知靠在墙角,身形一动不动,哑声道:“那都是过往虚名,如今我只是个废人,姑娘再不必提起了。”

  “废?我看没有啊。你这两个月还做了几桩大事呢。”

  阿南这一句话,让楚元知面露诧异,茫然看着他。

  “四月初八,你家的绝学六极雷出现在顺天,把紫禁城三大殿焚烧殆尽。”阿南满意地看着他脸上浮现错愕的神情,娓娓道,“还有呢,前几日杭州驿站一场大火,烧死了京中来调查三大殿起火案的太监,而那位卞公公在临死前,写下了你们楚家的楚字。”

  楚元知大惊,冲口而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按照常理来推断,我看很有可能。”阿南笑容得意,几乎要翘个二郎腿,“你偷偷潜入京中,用六极雷焚烧了三大殿,然后发现卞公公一路追踪到了杭州。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纵火烧了驿站,让发现了真相的卞公公死于火海,谁知天理昭昭,对方在临死前留下了凶手名字,让我们追寻到了你家——甚至在我们追凶到你家之时,你还利用家中机关,让我等查案的人死伤无数,真是罪大恶极!”

  “绝无此事!”楚元知伸出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辩解道,“我为了离开拙巧阁,付出了自废双手的代价。姑娘你看我这样的废人,如何还能去顺天、去驿站纵火杀人?”

  “是吗?谁说手废了就杀不了人?我看你昨晚杀我们的时候,下手倒是毫不留情啊。”

  楚元知脸色灰败,道:“昨夜确是我……我罪该万死。我以为你们是拙巧阁派来寻麻烦的人……”

  “以为是,就下手如此狠辣,楚先生你真是干大事的人,不枉你们楚家先祖创立如此显赫的家学,代代相传。”

  “雷火凶险,戕害无数生灵,我家传绝学六极雷,更是凶险至恶之法。此种恶法若能在我手上埋没,也不失为世间一幸事。”说到此处,楚元知声音低喑,语调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劲,“所以,我宁可让儿子去酒楼帮佣杀鸡宰鸭,也不肯让他知道我家这些东西,就是要让这家学,断在我这一代,永远从这世上消失!”

  阿南听他发这狠话,非但不动容,反而抖了抖手中的案卷,噗嗤笑出声来:“行啊,那就如楚先生你所愿,我好好跟你算一算吧。楚先生,你在家中私设杀阵,危害微服私访的朝廷重臣,按律……”

  说到这儿,阿南回头问站在牢门外的朱聿恒:“哎,阿言,按律该如何判决呀?”

  朱聿恒淡淡道:“按本朝律令,刺杀朝廷官员,不论官阶大小,一律视为谋逆犯上。首恶斩首,亲族流放千里之外,妻子儿女一律充作官奴。”

  他声音不大,语调也平缓,但入了楚元知耳中,他脸上顿时灰青一片,原本委顿的身躯,陡然间笔直僵坐。

  阿南啧啧叹道:“好惨呢,楚先生你要斩首示众,你家还有亲戚吗?要流放千里,还有你的妻子,恐怕要进教坊司了。还有你儿子也难以幸免呀,小小年纪就沦落下九流。我看小北长得挺可人的,将来可不要成别人的玩物,娈童嬖幸什么的呀……”

  楚元知死死盯着她,他的脸上蒙着一层死色,目光却似在喷火。

  阿南站起身,轻松地拍了拍自己的裙子,笑道:“楚先生,恭喜你心愿得成了。你的家传绝学这下肯定是要断了,毕竟你全家都完了呢。”

第40章 人生朝露(2)

  出了牢房,阿南钻到旁边狱卒们休息的屋子,眉飞色舞地问朱聿恒:“怎么样,我是不是超凶超恶的?楚元知是不是被我们彻底唬住了?”

  朱聿恒无语瞄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外面,压低声音道:“噤声,我让他们把楚夫人带来了。”

  脚步声响,似乎比昨晚更枯瘦的楚夫人,跟着狱卒进来了,随即,便是凄厉的一声“元知!”

  阿南这八卦性格,听到楚夫人哀凄的叫声,忙出了房门,凑到门上铁栅栏偷看。

  对她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朱聿恒投以鄙视的眼神,然后用脚尖给她拨了张凳子,示意她坐下光明正大地听。

  只见楚元知哀苦地捧着妻子的脸,声音喑涩:“璧儿,你……你还好吗?”

  楚夫人竭力“嗯”了一声,又问:“你呢?”

  楚元知却没回答,只用那双颤抖的手抓住妻子的手,从喉口拼命挤出几个字:“北淮……北淮呢?”

  楚夫人身体一僵,别开了头,哽咽道:“他,他今天酒楼忙,就没来……”

  楚元知的声音陡然提高:“不可能!北淮是不是出事了!”

  楚夫人掩面痛哭,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楚元知死死按住了肩膀。

  她避无可避,只能气息急促道:“早上……北淮要和我一起来的,可我们刚出门,他就被、被一群官兵带上了车,我怎么追也追不上,至今连他去哪儿了也不知道……”

  楚元知怅然长叹,那叹息声却已经不再有悲苦凄凉,只剩下空荡的绝望。

  他颤抖地轻抚妻子的面容,抹去她那被火烧毁的面容上的泪痕,眼中含泪,口中只低低念叨着:“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们,我……我是个罪人……”

  屋内这么凄凉悲惨,屋外阿南这个始作俑者有些听不下去了:“让他们先哭着,我去外面转一圈,给楚元知一点时间,看他会不会想通点。”

  出了大牢,到了街口,尽是熙熙攘攘做买卖的人群。

  阿南挑了两斤桃子,拿了一个剥着,刚刚风发的意气便有点低沉下来:“萍娘去世前,还想着要帮大哥卖桃子,不知道阿晏帮她在驿站卖掉了多少呢……”

  “两担。”朱聿恒随口道。

  阿南诧异:“咦,这你都知道?”

  “查娄万的行踪时看到的。他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驿站,帮萍娘挑了两担桃子,送去给神机营的人。”

  “然后他就收了钱,去赌博了?”

  “或许吧。”毕竟这么一个小人物,谁会在意他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走?

  正要回去时,忽听到街边一家店铺传来吆喝声:“本店重金求得叶茂实所制的当归墨,各位仁人君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一眼也是福气啊!”

  阿南眼前一亮便挤进店里,她这个俗人居然对墨锭有兴趣,看了看就向店家询问价格。

  朱聿恒在旁边瞥了一眼,道:“这叶茂实的落款不对,和我用的不一样。”

  店主不服气,垮起个嘲讽脸问:“叶茂实的墨锭你拿来用?你怎么用?”

  朱聿恒平淡道:“磨墨用。”

  店主冷笑不已,劈手夺回墨锭,重新装回锦盒内高高供起。

  出了店门,阿南庆幸道:“幸好你认出来了,不然我要是送个假墨锭给公子,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要嘲笑我了。”

  原来,是要给竺星河买的。

  朱聿恒面无表情道:“那你的公子,该写得一手好字了?”

  “那当然啦!他的字天下最好。”阿南说着,抚抚鬓边,又有些懊恼地对他说,“你让神机营的人好好找找呀,把我的蜻蜓及早还回来,那里面,有我很重要的东西呢。”

  “嗯。”反正他们把天下翻过来也找不到。

  “既然签了卖身契,对主人的命令,上点心好不好!”阿南看出了他的漫不在意,噘嘴训了他一句,忽然看到墙角有个小小的标记。

  她略微皱眉,走到下一个巷口之后,瞥到墙根的另一个标记。

  不动声色的,她将怀中那兜桃子往朱聿恒怀中一塞,道:“阿言你先回去盯着楚元知。我觉得那家店的墨虽然不行,但有支毛笔还可以,我去买了就回来。”

  朱聿恒平淡地点了下头,拎着桃子便回去了。无须他示意,后面便有几个装束普通的人,不动声色地跟上了阿南。

  所以朱聿恒回到狱中不多时,便拿到了阿南的行踪。

  她去了西湖边荒僻的一间小庙,正是上次韦杭之抓捕司鹫时,司鹫向墙上射出铁弹丸留讯号的那个庙。

  因为讯息已被他们取走,所以阿南转而离开。期间她机敏异常,几次甩脱了后面的盯梢,但最终,守在司鹫落脚处的人盯到了她。

  朱聿恒解着手中的岐中易,沉吟不语,韦杭之也不敢提醒,一直站在他面前等待回音。

  但最终,他只听到朱聿恒说:“知道了,退下吧。”

  吴山上的寻常院落,不起眼的门户。

  阿南在大门两侧按两长一短轻敲,门应声而开,僮仆一看见她,顿时激动得要喊出来。

  阿南朝他做了个“嘘”声手势,想了想今日庚寅日,便熟门熟路地选了离坎位,踏过面前青砖地,绕过照壁鱼池。

  还未进屋,便听到声音传来,一群人吵得快要动手。

  “如今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度纠集人马,去救公子!”

  “废话,能救早救了,可那地方,谁能进得去?”

  “稍安勿躁,等南姑娘来了再商量也不迟。”

  “公子已失陷四五天了,不能再拖了啊!”司鹫的声音透着无比委屈,“可阿南现在被官府盯上了,我上次接近差点被官府抓了,消息也传不到她手里呀!”

  阿南正要进去,又听到司霖的声音冷冷传来:“南姑娘现在和官府那个小白脸形影不离,我们被防得死死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她和公子的感情,你难道不知道?”司鹫的声音顿时拔高,“当初你失陷香夷岛的时候,是谁去救的?那时候你怎么不敢说阿南有问题?”

  “我的意思是,南姑娘是不是被骗了。”司霖讷讷道,“当然了,她要是回来了咱们就有主心骨了,放生池那个孤岛也就不足为惧了。”

  “对,不就是西湖中一个孤岛吗?我冯胜豁出一条命,今晚不救回公子,我投湖追随老主子去!”

  见这魁梧汉子把胸脯拍得山响,急冲冲埋头就向外走,阿南站在门口抬起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冯叔,什么事走得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