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貂蝉
风鲸把‘用心良苦’四个字咬得很重,说罢他双手端起白瓷碗,“阿爹,孩儿干了这碗鱼汤。”
弗彻被风鲸阴阳一番以后神情没有变化,端起鱼汤抿了一口,低低沉沉地道:“火候小了些。”
“好喝的,”风阮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不自然地将眸光低垂下来,“很好喝,多谢你。”
“还有......伤好些了吗?”
她没有提逼他离开神域并非她所为,或许是怕伤及他的自尊,只是过问了那日落下的神劫伤口。
夏夜的风吹起她落在颊边的一缕青丝,拂过长如鸦羽的睫毛以及秀挺的鼻尖,落在红润的唇珠间。
少女模样的神明身后花团锦簇,她端坐亭间伸出手指拂去那缕发丝,抬起氤氲着水色的双眸,稍显局促地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不回答......是还是很痛吗?”
她单手化出一只白釉瓷瓶,用着与两万年前同样的动作,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自知,“喏,给你。”
仅一句话便将人击得溃不成军,弗彻眼眶温热,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她温软的手掌,将药膏收入怀中。
这是施舍,还是看在他可怜的动容?
男人向来玩弄人心于鼓掌之中,却再不敢奢想冰山融尽的春水会落迹到他的天空。
再露出点破绽吧,再给点温暖吧,再给点爱吧。
让他知道死烬可以重燃,覆水可以收回,丢失的爱人可以追赶回来。
血味烧入喉管,神明少女的半点垂怜已将男人击得溃不成军。
“阿娘,他都能把我五花大绑扔到仙鬼河,自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啦。”
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突然凝固起来,风鲸不明所以,咽下最后一口鱼汤,回味地道:“阿爹的手艺愈发精进了,可是......”
风鲸眼睛里带着亮光,对风阮撒娇道:“我还没有吃饱。曾听闻人间夜市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阿娘带我去好不好?”
风阮看着他圆滚滚的肚皮,眼神柔软,笑着摸了摸风鲸的发顶,“人间烟火最是暖心,今日恰好是中元节,街上定热闹好玩得很。”
开安城如今是中原的都会,今夜百姓们成群结队,争相出游。说话叫卖声、丝竹管弦弹奏之声、名妓瘦马婉转歌声在街巷久久不绝,街面上摆放着各色琳琅珠宝、脸谱面具,还有小孩子喜欢的糖果与磨喝乐,一幅盛世夜景图正缓缓拉开。
如烟柳树环绕着落星河,河中划船的老翁采菱高歌,客人们在船尾纵欢豪饮,待到船只逐渐靠了岸,老翁吆喝着客人下船,那在岸边正采莲的姑娘对着老翁笑道:“阿爷,红绣楼里的花魁娘子今日在广元台弹琵琶呢,您这船钱什么时候都能挣,看花魁娘子表演的机会可不多,快随我去凑个热闹!”
老翁摆了摆手,摸了把白胡子,声音苍老却浑厚有力,他笑道:“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去凑这个热闹啦!今夜大家都出来玩,囡囡当心些!”
采莲姑娘拍拍衣衫上的水珠,“阿爷,那我先去啦,别给我留饭,我要买牛肉饼吃!”
阿鲸拽了拽风阮的衣袖,仰着头问:“阿娘,花魁娘子是什么?”
风阮想了想,对他道:“花魁乃百花魁首之意,而花魁娘子则是最漂亮的女子。”
风鲸疑惑道:“最漂亮的女子,那她比阿娘还好看吗?”
“不知道呀,阿鲸想去看看吗?”
风鲸重重点头,“想去!”
三人顺着人流的方向一路边逛边吃,不一会儿风鲸小小的掌中就攥满了各色小吃还有玩具,他趴在弗彻肩头,高举着自己方才买下的橙黄糖人,伸出一只手来指向河岸断阶处,“阿爹,那是什么?”
“飞盏传觞。”
“那个呢?”
“投壶。”
“我也想玩儿!”
弗彻停下脚步,轻笑道:“到底是看花魁娘子还是玩投壶?”
风鲸想了想,歪着头在弗彻耳畔悄声说话,眼睛却骨碌碌地在风阮身上打转。
风阮言笑晏晏,“打什么坏主意呢?”
弗彻素白的衣袍已被风鲸蹂|躏得褶皱满满,还沾上了一点黄色糖渍,随手将趴在后背上的风鲸托到左臂上,另外一只手隔着衣衫握住风阮手腕,“小心火烧到身上。”
原来不知何时杂耍艺人来到了三人附近,口中喷出的火焰溅起的火星子差点烧到风阮的发丝。
那杂耍艺人也吃了一惊,见风阮无事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抱拳致歉道:“在下学艺不精,惊扰到娘子了,抱歉抱歉。”
风阮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身侧男人的大掌却再未松开,一直拉着她行至红绣楼下。
数百盏火红的灯笼成串垂挂在红绣楼前,将这里映得灯火通明,高楼前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男女老少皆有,人人都想目睹一番花魁娘子的美貌与绝世琵琶技。
弗彻长身玉立,怀中风鲸几乎要爬上他的肩头,小脸上兴奋异常,他新奇得看着眼前盛景,眸色炽亮,“阿爹,我以后也要长高个子!”
弗彻声音淡淡陈述事实,“嗯,约莫再过个千百年,阿鲸会长高一尺。”
风鲸:“......”
我谢谢你啊爹,你真会说话。
风阮瞧着风鲸哭丧的小脸噗嗤一笑,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鼻尖,“你自小化神,神躯长得比普通人要缓慢上许多,只不过是瞧着比同龄的孩子小了些,其他没什么影响啦。”
“快看快看,花魁娘子出来啦!”周围百姓兴奋呐喊,目光划一地落在红绣楼前高台之上。
身着霞色彩衣的女子覆以轻纱半遮面,怀中抱着琵琶踱步而出,一举一动之间意态如秀竹,丝毫没有风|尘女子的浮浪之态。
她在台前站定,对台下百姓躬身行礼时依然没有开口,环抱着琵琶坐上身侧高凳,纤手拨弄两下琵琶试音,检查无误后眼神示意身侧奴婢可以开场了。
琵琶声起,百姓喧嚣声停,众人目不转睛得盯着台前女子瞧,沉浸在婉转动人的琵琶声中。
风鲸跟风阮小声咬耳朵,“阿娘,花魁娘子为什么掩面不让我们瞧呀,不是说今日可以一睹花魁娘子美貌吗?”
风阮道:“先保持神秘感留百姓多驻足一会儿,时机到了自然会让大家一睹芳容。”
风鲸靠风阮极近,他身上沾染的华凉气息浸在风阮鼻尖,她不禁侧眸看了男人一眼。
灯影迷离,光晕落在弗彻深邃眉眼间,温柔缱绻的眼神替换了属于上位者那份亘古不变的漠然冷鸷之色,他没有看台上花魁,眼睛里倒映的身影只有她。
四目相对,风阮慌乱地挪开视线。
风鲸将二人之间的互动收在眼底,慢慢握紧了小拳头。
不够不够,还得再加一把火......更不能操之过急,像上次一般铩羽而归......
他脑海里高速运转算计,面上属于童稚孩童的笑容丝毫不减,“阿娘阿爹,你们快看!这姐姐要抛绣球唉!”
弗彻出言提醒,“按年龄讲,你比人家年长几千岁,比人家爷爷的爷爷辈还要大,只是长得没人家高而已。”
风鲸愤愤地把小脸扭到一边,“毒舌,太毒舌啦!”
两人斗嘴的功夫,周遭的百姓欢呼起来,“抛绣球!”
“抛绣球,抛绣球!”
琵琶声停,花魁娘子将怀中琵琶交给身侧的侍女,玉指掀起绸布,将红绣球拿到手中,眸光在台下逡巡一圈,忽定在某处。
风鲸凑近弗彻右耳,小声道:“阿爹,她好像在看你。”
话音方落,花魁娘子高举双手将红绣球抛出,在半空中迤逦出一道红色弧线,径直向着弗彻的方向抛落。
弗彻抱着风鲸转身去躲,怀中的风鲸对他狡黠一笑,纵身伸出小胳膊,将绣球一把抱了个满怀。
第129章 共游人间(2)
花魁娘子眸中有欣喜闪过, 又被她很快压下。百姓们情绪高涨起来,争相围住弗彻与风鲸,风阮在人流的拥挤下与他们两个分隔开, 落在人群中。
有年轻男子艳羡道:“公子好运!千金难买的柳诗蕴初|夜啊, 她只给有缘人, 公子今晚艳福不浅!”
亦有人起哄, “春宵一|夜值千金, 瞧着公子还抱着娃娃不动,看来是高兴坏啦!”
殊不知,父子两的目光已隔空交锋数回。
————阿爹让我做马前卒, 我让阿爹做回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咱俩扯平。
————唯小人难养。
————孩儿只是一报还一报, 在阿爹身边太久,把阿爹眦睚必报的性子学了十成罢了。
————是么, 那阿鲸觉得阿爹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一报还一报?
————哼,你少吓唬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何况阿娘在呢,我才不怕!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你来我往,像是刀枪相击不断擦出微渺的火花,众人看得纳罕,再次出言提醒, “公子?”
弗彻犀利冷沉的眸光化成一片和煦温和, “能得花魁娘子青睐自是幸事,只是孩子还小, 尚做不得男女阴阳交和之事。”
风鲸:“......”
围观百姓:“......”
不知是怀中的红绣球映衬还是男人的话太过直白, 风鲸小脸一下子变得红彤彤,憋了半口气在腹中吐不出来。
行, 不愧是他爹。
花魁娘子柳诗蕴在台前等了片刻发现意中人并没有上台赴邀,对身侧小厮使了个眼神。
小厮心领神会,下台来到被围困在人群中的弗彻跟前,伸臂相邀,“公子,我家姑娘在台上等公子呢,公子且跟我来。”
弗彻单手抱着风鲸,另外一只手拿起红绣球递给小厮,“抱歉,如大家所见,弗某已有妻儿,有劳姑娘再投一次。”
小厮挠挠头,“这......”
“他不愿意,再投一次就好了嘛,我们愿意啊!”
“是啊,再投一次!”
“请柳娘子再投一次!”
台下百姓声音再次鼎沸,柳诗蕴皱了皱眉头,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步来到人群中。
见她下来,百姓们自发让开路,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瞧。
柳诗蕴在弗彻跟前站定,纤白手指慢慢摘下面罩,福了一礼道:“公子,大凉民风开化,有家室仍来红绣楼者数不胜数。且公子接了绣球,又瞧不上我,这......是何道理?”
柳诗蕴不愧是红绣楼中的招牌娘子,身段纤秾合度,略透几分妖娆,长相却是杏眼桃腮,琼鼻红|唇,整个人将清纯与魅惑结合得恰到好处。
她谈吐间并不咄咄逼人,只把自己放入一个可怜的境地,现下楚楚的模样更是能让在场男子软了心肠。
弗彻俊美的脸庞上落下几不可查的阴翳,唇畔微笑的弧度未变,“小儿方才误接绣球,弗某并无此意,更无折辱姑娘之意。”
柳诗蕴的眸光与男人的相撞,心尖一颤,手也不自然得抖了抖。
她自幼被贩卖到青|楼,妈妈早就告之过她每一个来红绣楼的女子十五岁的时候都要开始接客,这些年来,她努力从妈妈手下的众多姑娘中脱颖而出,为自己博得头牌之名,还有初|夜的自主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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