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貂蝉
弗彻双眸依旧紧锁在她身上,眸中炽热之意被他隐下,化作无动于衷的漠然,“朕知道。”
风阮没有用质问的语气,甚至眸中带笑,“知道还要攻打人家?”
弗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沉的问道:“神主要成婚了?”
风阮踏上台阶,一步步走到弗彻跟前,两人之间一张御案相隔,“是。”
话落,弗彻手指刹那收紧,指节握出青白之色,瞳孔收缩得厉害,眼睛霎时覆上一层血色,像是恨不得吃了她。
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倒映在他眸底,心中善与恶、偏执与放手、威胁与纵容交替相搏,哪个都不肯后退一步。
在这些复杂激烈的情绪里,每一种都争执着要占据上风,与此同时,他眸中的无措与受伤也无处可藏。
他仰头看着风阮,无所谓激烈情绪的表露,喉骨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眼底动荡地如同发生地震。
男人菲薄的唇抿到发白,惊心动魄的情绪被他狠狠掐断,眸中换成冷郁之色,“风阮,我不允许。”
风阮望进他漆黑泛血的眸,“若是我一定要成婚呢?”
与生俱来的残忍与占有欲逐渐占据上风,事实证明,无论他修了多少年的慈悲道,一遇到风阮的事情,当仁的不让,不当仁的更是不让。
三世跋涉终究是白费力气,对她痴狂的爱欲冥顽不灵叫嚣着冲出囚牢,于是眸中绵延出无尽的血线牵扯着他的心肝脾肺,重新对他的双手双脚上了玄铁镣铐。
慈悲被缚,他又成了只知不择手段求爱的卑劣顽徒,圣洁与堕|落悬在跟前,拼着断筋碎骨,摘了堕|落以全他不死的念。
于是他摒弃所有仁义道德,眉尾全是狂念,眼下痣也变得灼艳,“若神主一定要成婚,对象只能是朕。”
弗彻慢慢站起身来,走过御案来到风阮跟前,优雅把玩着手中弑魔令,慢条斯理掀唇:“神主若为天后,朕方愿休战,保六界万世太平。”
他低眸注视着风阮:“你答应吗?”
风阮反问道:“帝君,这是威胁吗?”
“是。”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的肩膀,稍用了些力度将她桎梏在跟前,用着破碎的语气,“不是原谅我了吗?”
“原谅我了,却不肯同我在一起......不是不喜欢问鹤吗?不喜欢他却可以同他成婚,那这个人怎么就不可以是我?他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弗彻不自觉的加大手中握紧她的力道,“还是说,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好过和弗彻在一起?”
“阮阮,救人要救到底的啊。”
他明明做着残忍的事情,语气却像是被碾碎。
他知道他回来之后伪装出的君子模样漏洞百出,知道风阮和他近些日子的亲近很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风鲸,知道风阮对他若有若无的照顾都是因为风鲸在场。
可是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和问鹤成亲?问鹤凭什么?就因为他一身白衣气质温润如玉?还是因为他在风阮身边默默守候了风阮数万年?
不......他不甘心,也不允许。
再用点狠厉手段又怎么样,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是吗?反正事情已经不可能比现在还差了。
三生三世,从来都是重蹈覆辙。
于是他又道,用着请求乃至祈求的语气,“阮阮,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怨恨的,你还回来,不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不要这么快嫁给别人,哪怕再给我一年时间......”
说到此处,他停了停,三世都不够,一年时间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弗彻,”风阮声音很轻柔,“你说了这么许多,要不要听我说两句?”
男人未答,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你死后的数千年,我行过墟空,去过奈何,在你织就的五彩经幡下落座,数过那里的遍地红豆,后来......”她笑了笑,又道:“我回了神域,生活一片平静,没有人再逼我,没有人总想着千方百计困住我,我过得很平静,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风阮感觉到肩上的手指又紧了紧,她望进男人漆黑无光的眼睛,“可是梦中你依然在,我看过梧桐树下那个弹了几十年琴曲的白发老人,看过他夜夜行针织经幡祈福,看着他一步一叩首种下一棵棵相思红豆......一生都在忏悔。”
“他第二世依旧卑劣不堪,我不原谅,他就强取,我不妥协,他就开始算计,你说,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心软呢?”
弗彻不自觉的再次加重力道,引得风阮皱了皱眉,但她只是继续道:“他对我狠对自己也狠,偷天换命吞下冥夷神核,舍下半身寿数偿还对战乱百姓的罪孽,为全故人魂魄一身龙鳞尽失,龙丹龙脉尽毁,最后用束缚自己一生的镣铐,将自己锁在帝凛狱之巅孤独地死去,无人知晓其功绩,无人歌颂其功德。”
“他甚至觉得,我会予他神印,是因为他若无法成神,则风鲸再无可能诞生,所以我必须拼劲全力救他回来。三世重归后他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地束缚着自己所有秉性。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卑劣,霸道,偏执,残忍......没一样是我喜欢的......你是不是这样想?”
风阮慢慢凑近弗彻,两人之间鼻息相闻,她慢慢挽起嘴角,“可是啊弗彻,爱不是定势,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山鸟与鱼不同路,琴师与弗彻亦然。年少的南诏公主爱上了琴师,你又怎知如今的我爱的依旧是他呢?”
“若依旧是他,神域大门便不会为长待打开,风阮也不会因为弗彻的误解掉一滴眼泪。”
少女字字句句都落在他心中,他却一时间如置大梦,像是再次被无形镣铐扣紧,根本不知如何动弹。
风阮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知道,在你走的那天,神域下了很大的一场雪,那夜我一人站在不老树下,看着飘落的雪花,想起初遇你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地寂静,你抱着一个幼童自宫阙中踏步而出,身后是纷扬雪花与赤焰烈火,镣铐加身却一身落拓从容,无所谓命运予你的不公与残忍。”
“那些年我过得很孤独,六界太平,我却时常觉得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与自己的归属,孤独是认知自己的方式,我仔细思考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感觉,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原谅你之余心情也很复杂,若是有人拼着粉身碎骨,不顾宇宙规则天命道义也要来爱你......没有人能不动容的。”
“我在神域反复思量,若是重来一次我会不会再爱上你?”风阮伸出手指握住弗彻一直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我们去最初开始的地方。”
少女挥袖,周身天光大亮,两人又重新回到了相遇之初。
眼前火光耀目,通天烈火将巍峨宫阙烧灼得几近坍塌殆尽,白衣琴师自火光中缓步而出,怀中抱着稚嫩幼童,与混在人群中的南诏公主眼神对上。
远处虚像是初遇之时的风阮与弗彻,如今的他们并肩立在这副画面之外,看着遥远的自己。
风阮收回目光,缓缓松开握着弗彻手掌的手指,走到他的对立面,笑容真挚明媚,“弗彻,来时旧雪已消融,现在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今日,我不是南诏公主,不是神域神主,不是这世间的守护神,我只是风阮,神域有一场正在为我准备的婚礼,你要做我的新郎吗?”
初冬的雪花跌落在少女肩头,她又回归到了最初的模样,那个勇敢赤诚的南诏小公主,在对着她的心上人表露心迹。
话语中没有隐晦的弦外之音,将自己完完全全剖白给他听。
你要做我的新郎吗?
你要做我的新郎吗?
你要做我的新郎吗?
巨大的喜悦从颅内炸开,极端的情感震荡使得弗彻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风阮见他不答,从怀中拿出自己编织好的同心结,捉起他的手指将同心结放到他掌心,仰头道:“昔年除君身上锁,今日予君同心结。那时我对你说‘何时杖而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那么这一次......”
“这一次,我要和你白头到老。”
少女踮起脚尖,慢慢靠近弗彻的脸颊,两人呼吸交错间,她闭眼吻了上去。
初冬的风里满是她清甜的香气,唇间轻柔的一吻使他整个人跌入了庞大的浪潮,惊涛骇浪般席卷了整颗心脏。
风月磅礴,青山峥嵘,诸般劫数尽,守护神再次坠入红尘情网,肯赴他三生的愿。
于是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滴落到风阮倾身吻来的脸颊上,她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爱怜地道:“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风阮用手指拭去他的泪水,指尖落在眼尾泪痣上,眸中亦有湿意浸染,“弗彻,你哑巴了啊,我对你讲了这么半天,一句话都不回我。”
男人猛然将她抱入怀中,双臂紧紧将她扣紧,这已经是他能克制的最小力度,丧失的语言能力也重新回来,只是哽咽的声音怎么也掩饰不住,“阮阮......再也不会推开我了吗?”
“再也不会。”
“我也会是弗彻的守护神,永远地守护弗彻,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止要守护众生,更要守护好心上人啊。
“那......喜欢的人不是琴师了......而是我吗?”
他像是在努力总结方才风阮的一番话,又想着再寻求一遍肯定,笨拙的模样像是个小孩。
风阮心中酸涩,柔声道:“是你,是眼前人。”
“如今我心中落定的那人,只是你。”
弗彻眸中泪水跌落得更加厉害,小心翼翼又问:“那......真的允许我做夫君吗?”
少女调笑道:“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本是用于女子嫁人的诗句,被风阮这样说出来,让弗彻有种一语成真的感觉。
他真的可以做神域的赘婿吗?
巨大的惊喜感牢牢包围着弗彻,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场梦幻泡影,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于是又问道:“阮阮......真的决定好要同我成婚吗?”
“神域宴席十八桌,昭告六界做不得假。”
他握紧了掌中同心结,泪水还在不断的自颊边滴落,他断断续续道:“那我也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我不是为了复仇从而欺骗你的即墨澈,不是慈悲为怀的琴师......也不是不择手段要得到你的六界共主......我是弗彻。”
少女说,你要做我的新郎吗?我要和你白头到老。
弗彻将她紧拥在怀中,回答道:“要做阮阮的新郎,也要和阮阮白头到老。”
仔细想来,三生所历种种,不过是君子化阎罗的咎由自取,是命簿天定的天运使然,是守护神诞生之初他不经意地遇见,于是宇宙鸣响,星轨异变,拼着偏执刻骨、身死魂消也要得偿所愿。
浩瀚宇宙中长途跋涉的错轨恒星,今日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轨道,永远在爱人所属星宿身边轮转。
神星扣响时空之门,广纳对方诸般棱角,容许欺骗与真心、残忍与大善同时存在。
千回百转间,帝神星为自己锻造了一段浩瀚情缘。
在无尽的远处,南诏公主与西域琴师的故事早已落幕。这段故事的开始,是充满起欺骗与谎言的相遇,而如今......
他们在浪漫星空下紧紧相拥,这是命中最美的初见。
风阮笑意盈满眼睑,她又踮起脚尖吻一吻弗彻的唇边。
“弗彻。”
“爱了我这么久,这次换我来爱你。”
她吻上他的额间神印,呈一个虔诚的姿势,“我爱你。”
三生落定,他终于迎来了他的白月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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