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凌苏理不太清其中的利害,他抵着阶梯站着,肩上不知何时滚下来几颗晶莹的露珠,开口道:“这事反正是要问个清楚,依我看,不如这样。如果那小孩就是姜似,那他被上任帝师救过一命,你现在的身份也是帝师,等下你去套话,他再怎么难搞,年龄也只有那么大。等你们聊着聊着,彼此熟悉了,能套一点东西是一点东西。”
“我真不想在这种地方半个月半个月漫无目的地待着了。”
特别是至交就在眼前,他却得时时留心,处处注意,生怕一个不小心露馅了。
这滋味,太折磨人了。
他没受过这种苦。
“自己想办法。”柏舟拒绝他丝毫不拖泥带水,话一句比一句少:“帝师一脉讲究因果,前帝师殒命不久,因果未散,强行利用这份关系,对我这具身躯不利。”
凌苏扶额叹息:“主身身份没得选也就罢了,为何好不容易修来一个次身,你也钟爱这种有苦不能说,羁绊这因果那的身份。”
要他说,街头无所事事的浪荡子,也比这帝师身份来得自由潇洒。
柏舟闲闲扫了他一眼,不搭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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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汀白撩开如杂草般交缠的藤蔓,朝外努了努嘴,低声对楚明姣与苏韫玉道:“姑娘,公子,绝情剑宗和天极门那边有人来了,说要和我们交换下手中的消息。”
来得真早。
但也在意料之中。
“让他们过来吧。”凌苏摆摆袖子,对汀白道。
楚明姣正坐在一边高高凸起的遒劲树根上,手里捏着根木棍,在柴火堆里捣鼓着,可不论他们掐多少次引燃诀,那些枯枝上,仍旧连点火星都不冒,倒是苏韫玉,被烟熏得灰头土脸。
帝师看了半晌,在楚明姣提着裙摆不信邪地准备亲自上阵时摆手制止她:“不必再试,这片祖脉的火力被地煞蓄走了。”
楚明姣与他对视了会,回头看看火堆,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有些愣:“火……火力怎么蓄走?”
这山脉里的种种,简直在颠覆她的认知。
“山脉中有火妖,是与噬声虫一样的存在,它在时,火便在,不在了,火也不会燃起。”
柏舟温声为她解释,说得很详细:“火妖生性温驯,它的意识若在,不会闹出方才那样的威势,现在这缕意识应当已经被地煞吞噬了。”
“意思就是,火焰的力量,现在为地煞所用?”
柏舟颔首。
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即便坐在嶙峋山石,枯草藤萝间,也有独一份的清癯气质,那气质衬得他整个人有韵味极了。
明明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楚明姣却总能捕捉到某个瞬间,他与江承函会有那么一两点相似的神韵。
回过神来,又紧接着自己否定自己。
他不像江承函。
就算像,也是像那个十三年前,尚未完成神主继任仪式的霜雪少年。
这时候,汀白带着两名男子,一名扎着双马尾的女子过来了。
绝情剑宗领头的人,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剑草草用一圈白布裹着,整个人显得潦草落拓,狂放不羁,明明年岁还鲜嫩得像春天的嫩芽,外在看着,不修边幅到像四五十的中年男子。
楚明姣提前从凌苏嘴里了解过,这人叫白凛,在绝情剑宗内榜排名前三,战斗力不俗。
天极门的是孟长宇。
楚明姣分出视线到那名女子身上,她长得清秀,鼻子挺翘,眉眼间有种异域美人的风情,接收到她的注视,那女孩笑了下,率先自我介绍:“楚姑娘好,我叫周沅,是天极门的弟子。”
在来的这条小道上,他们问了汀白一些最基本的问题,知道了楚明姣和苏韫玉的姓氏。
孟长宇看着楚明姣,耳朵尖隐隐发烫,却仍不失翩然风度:“楚姑娘,这是我师妹,宗门中修习,我勘山脉,她勘地脉。你别看她修为不行,可知道的奇闻异事很多,我们在这山脉中能走下来,多亏了她。”
听起来和帝师的效用差不多。
楚明姣朝周沅客气地笑了下,对孟长宇却很不冷不热。
孟长宇也不介意,在顶级灵器面前,那些男女邂逅,风花雪月的心思通通可以收一收,他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折扇,道:“我们想和诸位交换些彼此知道的消息,这样,为表诚意,我先抛砖引玉。”
“当时山火骤涨,我们离得近,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
这个孟长宇倒也干脆,直接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看起来是和绝情剑宗的人也商量过了,“去之后才发现那火不是普通的火,我们有同伴大意,掉以轻心,结果直接被火融掉了半条胳膊。”
“当时火里还有人活着,应当和你们今日救的男孩一样,身上有族中长辈给的灵器或护身符,才能勉强咬牙苦苦支撑,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一时间也没有很好的方法抵御那火,白凛连斩几剑,都才只逼退那火一会而已。”
“只能眼睁睁看着火里最后一个活人被吞噬,不过吞噬前,他朝我们喊出了一句话。”
楚明姣听到重点,盯着他看。
她实在长得好看,像一枝清晨初绽的花,明明花枝上带着刺,但刺好像也是嫩的,那种纯真与妩媚交织着组成了种致命的矛盾感。被她这么眼也不错地盯着,孟长宇耳朵彻底红了。
话也停了。
帝师食指微顿,一两息之后,开始无声皱眉。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那样在意苏韫玉,是因为大祭司那偏得十万八千里的姻缘卦,可现在,没有姻缘卦,没有从出生就认识的交情,眼前这男人,甚至连楚明姣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他才和她说过几句话啊。
心里却依旧难以平静。
不喜欢。
很不喜欢。
周沅见状,用手肘撞了撞孟长宇,满脸“看你那点出息”的无奈,孟长宇猛的惊醒,磕巴了下,立马接着说:“他喊了三个字。”
“——神诞月。”
楚明姣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握紧。
“神诞月到底是什么?”作为昔日神灵的枕边人,她忍不住道:“我们这边,那小孩才醒来,说的也是这句话。”
“是神灵的诞辰。”终于说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周沅偏了偏头,双马尾在视线中划过弧线,她接话道:“书里说,神灵和我们不一样,‘祂’有悠久的寿命,诞辰这种东西,对这样强大的存在来说,并无意义。”
“因此,这么多年,山海界的神主殿也从未操办过。”
“神诞月是三界自己为神灵定下的,传闻,在神诞月,神灵的神力会较平常再提高一截。”
如果说疑似姜似的孩子问出关于神诞月那句话时,柏舟只是感到稍稍诧异,直到此时此刻,听到这位名为周沅的女子对神诞月侃侃而谈,并且说出那句神力比平常有所增长后,他就倏然垂了下眼。
睫毛根根覆盖,看不出任何神情,落在外人眼中,冷清到极致。
这根本不该是外人知道的东西。
这祖脉,究竟是个什么局?
听完这些,楚明姣心中立刻有了个大概。现在这情况,就是怎么着,都要从那难缠的小孩嘴里知道点具体的消息,不然,所有的线索,全部在神诞月三个字下,齐齐斩断。
她咬咬牙,看向一眼不融于人群,独一份如谪仙般出尘的柏舟,朝他那边挪了挪。
一点清甜的栀子花漫过来。
“帝师。”她很小声,听起来颇为艰涩地请求:“……你能不能和那孩子聊一聊,他对我们太不信任了,不管我们怎么说,他都觉得我们要害他。”
同为救过他命的帝师一脉,若是柏舟去,说不定那孩子会有所松动。
这也是楚明姣的想法。
但她脸皮薄,很多时候,其实就是宁愿自己拎着剑上,也不愿意麻烦请求别人。
除非实在是到了一种困境。
就比如这时候。
柏舟在听到她声音时抬眼,眼里的情绪还没完全遮掩干净,因为孟长宇那个愣愣的,过长的注视而涌起的不悦,紊乱还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横陈平铺,不曾消散。
即便如此,他这个人身上,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干净纯澈。
宛若被雨打湿的清泅感。
凌苏双手环胸,挑着眉准备看好戏,见柏舟一会没说话,还准备好心帮他将先前的原话转达。
下一瞬。
柏舟盯着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同样很轻地应她:“好。”
第37章
没能成功燃起来的枯柴边, 仍旧袅袅不绝地冒着黑烟,楚明姣毫无阻碍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像翅膀沾到雨水的蝴蝶, 睫毛迟缓地上下颤动, 紧接着, 视线落到大惊失色, 宛若听到了十分不可置信话语的凌苏脸上。
这大半个月的相处,她确实也看出来了,帝师的性情太过温和包容,对谁都没句重话。
难怪从一开始, 凌苏就说他太心善,好欺负。
他这样事事上心, 毫不犹豫,惹得楚明姣不好意思起来,她讷讷地将手里棍子丢到一边, 细声细气地对他道:“如果让帝师为难,就算了, 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们这一路走到现在,帝师最为操劳,待回到京都,我再给帝师添份厚礼,以表谢意。”
她说得认真,每一个字都透着种不好意思的诚恳。
她和帝师毕竟才认识这么久,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这是我应当做的。”
经过这一遭, 柏舟眼中那些糟糕的,短时间内难以自控的情绪深深敛下去, 轻声说:“火妖被地煞吞噬,短时间内,地煞若是出手,会用火攻。”
楚明姣郑重地点了点头。
柏舟深深循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声线微紧:“这一趟,可能会比想象中艰难。”
楚明姣以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知难而退,趁着还没发生大的冲突,不求什么锁魂翎羽了,趁乱寻求出去的方法才是要紧事。
她低眸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沉默半晌,像下了某种决心:“帝师是凡人之躯,这一路帮了我们许多,我不会强人所难,如果真寻到了出口,我送帝师出去,但您看能不能将抽取地煞善魂的法门告诉我。”
“我真的很需要它。”
其实这么多年,她对苏韫玉,宋玢,楚滕荣,乃至身边任意一个对她同样散发着善意的人,都不曾转变过态度,唯独对他,好似缠了满身的荆棘,即便自己鲜血淋漓,也得叫他同样痛苦。
“楚姑娘。”他轻声打断她,眉眼深邃清绝:“我的意思是,叫你之后的行动中,多珍重自身。”
保护好自己。
楚明姣噎了下,而后迟疑着颔首。
一旁,见楚明姣暂时跑去和另一个商议,周沅与孟长宇也不着急,自然而然地将倾吐对象换成了苏韫玉与汀白等人,白凛则从始至终抱着剑站在一边,不插话,也不问话,安静得像块棱角冷硬的石头,浑身都透着种疏远不好惹的劲。
“算一算,我们进祖脉已经有二十天……过完今夜,就二十一天了。”
孟长宇看了眼沉黑的天幕,颇为严谨地纠正了数字,紧接着说:“如今看这局势,整片祖脉其实都在地煞的掌控之中了,只要它想,它能对我们做任何事。可或许是因为噬声虫听了我们说话,或许是真的已经长出了灵智,它知道自己不能显露真身,也知道外面可能已经被长老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所以一直很沉得住气。”
苏韫玉一直紧锁着眉,听到这,突然道:“既然打定主意不现身,也明明已经忍了这么多天,为什么突然就忍不下去了,纵火杀人,是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开始挑衅,还是这两波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让地煞忍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