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抱歉抱歉,我——楚、殿下?”周沅的声音戛然而至。
“……不止人奇怪,这天气也不大对啊,昨日还冷得穿袄子呢,今天突然就暖了。”宋玢絮絮嘀咕。
做了许多天的心理建设,周沅好像完全接受了楚明姣的身份,此刻重逢,她大大方方地行礼,朝其他两位颔首,听到宋玢的疑惑,回:“不奇怪,每年都这样。”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楚明姣,迟疑又困惑地问:“山海界没有这种说法吗?”
苏韫玉将扇子收起来:“我听说过。”
“什么?”
话说到这,周沅笑着解释:“甭管前一日天气如何糟糕,每年十月二十五日,天气总会很好,碧空如洗,春风拂面,许多百姓都会在这一天晾晒冬日的被褥衣袄。”
“听说是因为每到这天,钦天监总算错天象气候,次数多了,就发现了这个巧合。”
顿了顿,她与楚明姣对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后来,一日山海界赴宴,我们偶然间发现神后殿下的生辰,就是这一天。”
楚明姣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脑子里嗡了一下。
“街上人多是因为,从前,也是在这一天,有些人在街上走着走着,或被风拂过,或被马车路过,一些困扰多年的陈年旧伤会消失,久治不愈的顽疾也不翼而飞。大家都说是因为神后生辰,神主散下神力,为苍生降下福泽。”
“说是这么说,其实也是撞撞运气,真不真的没人说得准。”
周沅说完,才想借着这个大好时机将整件事理清楚,就被自己的师叔招了过去,她急急跟几人道别,隐入人流中。
宋玢愣住,他觉得自己在山海界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有这种说法吗,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楚明姣自己也懵了:“我也没……不会吧。”
江承函从未与她提起过这件事,一个字都没有。
他们正往帝师府的小道上走,人群渐渐疏散。
“降没降下福泽这个我不知道。”苏韫玉沉默半晌,与楚明姣对视,一字一句道:“春风十里,贺卿良辰。年年如此,这是真的。”
她的脚步停了停。
她的生辰,她自己都忘了。
宋玢两手空空,他也忘了,当下莫名心虚,紧闭双唇,不吭一声了。
楚明姣慢慢走着,想到今日的楚南浔,想到这满街的人与风,一根细细的线宛若将这一切都串联到一起,再用尖尖的针头挑破她的肌肤,要将这些东西或无措或甜涩的情绪不管不顾缝合到她身体里去。
“怎么不说话了?”苏韫玉啧了声:“我还以为你要和以前一样,借机来同我炫耀嘚瑟呢。”
天知道。
这真是以前楚明姣在他面前能做出来的事。
等了半晌,发现没声音,苏韫玉禁不住撩了撩眼皮去看她。
“苏二。”她像是羞涩,又像是纯粹的开心,脸颊晕红,因为之前哭过,眼尾的红久久都不曾散去,眼仁像两颗剔透的琉璃珠,衬得肌肤细腻莹润,白得透亮。
像已经完全熟透了的桃子,都不用揭开上面那层皮,单看色泽,便已经足够诱人。
这样柔软的本命剑剑主。
和他从小到大,记忆中姿态强硬,能一个揍哭十个的楚明姣。
真是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苏韫玉梗了梗,他不由自主去摁了下自己喉咙,挪开视线:“怎么?”
楚明姣和他说什么悄悄话一样,语气里藏满了隐秘的欢喜,声音像是直接敲在他心上,甜得不成样子:“我的剑心,好像恢复一点了。”
她朝他比出个手势:“一点点。”
第48章
狭窄的青砖小道, 苏韫玉和楚明姣肩并肩往帝师府走,脚步声轻且细碎,宋玢顶着凌苏的壳子, 却俨然心虚起来。
按理说, 他现在这么个身份, 是不该提前知道楚明姣生辰, 也决不能知道。
但再怎么说,他也不能真的把楚明姣的生辰给忘了。
“所以,你前几日找我问东问西,是想给我选生辰礼?”楚明姣慢慢回过味来, 她弯着眼眸朝苏韫玉看去:“选出来什么没?”
苏韫玉凉凉瞥了她一眼,方才关于本命剑剑心的那一截对话像是从未发生过, “你觉得呢。”
“你问问自己,能看得上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到大, 每年楚明姣的生辰,都仿佛是在给他出难题。
“没事。”她松鼠似地跨上帝师府门槛, 一边快步朝里走,一边回眸朝他无谓地摆手:“今日我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辰礼,你的那一份,想不出来就算了,我不同你计较。”
倒是,难得的通情达理。
一入帝师府,楚明姣直奔西边小厢房。
房里支起了窗,风吹进来时, 窗外一片宽大的芭蕉叶片也探进来一点尖角。
柏舟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卷书, 却没翻几页,手腕上草草缠着白纱布,此时微阖着眼,肩骨卸下劲,给人的第一感觉,竟是种精疲力竭,形销骨立的内敛。
这种时候,他的腰仍是直的。
床榻上的人依旧安然躺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楚明姣一下屏住呼吸,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浅眠的人就听到了动静,柏舟睁开眼睛,继而将手中的书本倒压在桌面上,低声问:“衣裳都买来了?”
“买来了。”她点头,从灵戒里翻出买来的全套衣裳,又看了看床榻上的楚南浔:“现在换吗?”
柏舟颔首,将衣物交给侍童,自己与楚明姣到正厅暂避。
“帝师,你的伤,还好吗?”她看向柏舟的左手,有些担忧地皱眉。
说实话,楚明姣不曾接触过什么主身,次身,她身边的人都怀有一腔傲气,对这些想方设法寻歪路子的“方法”不屑一顾。
主身都只修成那么点气候,换个身份,就能有所突破了?
这不是笑话吗!
所以她根本不懂里面主次身里面的各种讲究说法,不知道这血,到底来自凡人柏舟,还是神主江承函。如果是后者,血还仅仅只是血吗?是不是还动用了神力本源。
“皮肉伤,没有大碍。”柏舟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顿了顿,怕她觉得歉疚,又轻声补充:“招魂术需要招魂者的鲜血,只是个引子,不会伤及根基。”
楚明姣还想再说什么,就听里头侍童一句小小的惊呼:“楚姑娘,人醒了。”
恰在此时,苏韫玉与宋玢也到了。
电光石火间,三人对视,一个个二话没说就踏进厢房里,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宋玢却被柏舟不轻不重拽回来:“你进去做什么?”
“不是……”宋玢下意识辩驳:“我肯定要进去看啊。”
醒来的可是楚南浔。
好友之间,生死阔别,已有十三年。
“等他们看完再去。”
“我不——”
抗拒才到嘴边,就见柏舟淡然扫过来:“你现在进去,让他们说什么?”
“宣平侯府的世子,与山海界的人,能说什么?”
宋玢哑了声,旋即出离的愤怒了,他忍不住攒了攒拳头,看着柏舟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禁不住咬牙:“帝师大人,厚此薄彼也不带你这样的吧。”
他说得尤为悲愤:“他们能顶着真名真姓满三界乱跑,我为什么就只能隐姓埋名地当牛做马?”
柏舟淡淡挪开眼,对他的控诉不予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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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与苏韫玉冲进房间时,楚南浔已经坐了起来。
十三年不见天日,他的肤色看起来比从前白了两分,五官也更深邃瘦削了些,可除却这点不同,其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依旧将楚家公认的好皮囊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明姣的心怦怦直跳,门与床边相距的十几米,愣是走得连着踉跄两下,最后才终于在楚南浔跟前停下。
“哥哥。”她眼圈又止不住冒酸气,但竭力克制住了,咬着唇开口时,声线里满满都是磕磕巴巴的紧张与不确定:“你……还记得我吗?”
近乡情怯究竟是什么滋味,她算是体会到了。
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接受什么即将到来的审判,是生是死,全掌控在他的下一句话里。
良久。
楚南浔看着她,像是在打量什么名贵的宝物,看得极为仔细,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在她满脸的忐忑与犹豫中,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道:“又找谁打架了,说吧。”
楚明姣顿时整个人松懈下来,旋即又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激动袭上鼻尖,她下意识地去拍苏韫玉。
拍完,一下拱进了楚南浔的怀抱。
“哥哥。”
她吸着鼻子,顿了顿,又在他耳边大道:“楚南浔,我要被你吓死了。”
楚明姣是个很独立的姑娘,她自小有主见,不是那种会全然依赖人的性格,自从长大后,这样亲昵的撒娇与抱怨,真是好久不曾感受过了。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下意识动作,楚南浔拍了拍她的后脑,又顺毛似的抚了抚她的脊背,失笑:“行了,都已经是有道侣的人了,这是做什么。”
说完,他便愣在原地。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此刻通通回炉,从流息日突然到来,到被深潭选中,父亲陡然弯曲的脊背,再到楚明姣哭成一团死死抱着他,甚至不惜与江承函刀剑相向,最后浮现在眼前的是她迅速消瘦的脸,还有深不见底的一口水潭。
“我这是——”
楚明姣从他怀里退出来,坐在床边,紧张兮兮地观察他的举动。
有那么一瞬间,楚南浔甚至产生一种楚明姣也被推下了深潭的荒谬想法,可下意识的,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落在苏韫玉身上,楚明姣知道他不认识宋谓这个人,也不曾见过,当下介绍:“这是苏韫玉。”
“?”
楚南浔的疑问简直刻在了脸上。
这事真要从头说起,楚明姣明显有点束手束脚,她不知道该怎么圆说如今这局面,于是挑了重点的说了,比如招魂术的由来,苏韫玉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楚南浔听了两段,陷入沉思。
失而复得,楚明姣尤其黏着他,也是难得的听话。
“明姣,你出去。”楚南浔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