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宋小河走过去,一眼看见桌上的那几张被摊开的纸,上面画的正是雷雨葫芦,几张纸上分别画了几个面。
她心中波涛汹涌,思绪杂乱。
原来那个雷玉葫芦,竟是师伯做的。
难怪师父如此宝贝玉葫芦,每回喝多了,都会宝贝地捧着这玉葫芦,拉着宋小河吹嘘它的厉害之处,如何如何撼天动地。
先前他骗宋小河说这是自己做的,如今看来,他每一次骄傲地吹嘘,都是在吹捧自己的兄长,而非他自己。
弟弟不愿意学符法,无法学习他的风雷咒,于是梁颂微就做了这个玉葫芦,用它来收入九天雷法给弟弟用。
他虽看起来冷漠,极少将情绪外泄,话也少,却总是将爱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以至于很多年后才被发现。
宋小河心中一片潮湿,被厚重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
就听梁颂微冷不丁开口:“他后来学会风雷咒了吗?”
“什么?”宋小河猝不及防被问得一愣,紧接着就听天上响起了隐隐雷声,宛若巨龙的低吼,更像是一种警告。
梁颂微的手停了停,又道:“他可有娶妻?可有生子?现在不愿学符法,想必以后也不愿意,那剑练得如何?”
“我不在的日子里,他过得好吗?”
话音落下,一道巨雷劈响,震耳欲聋。
宋小河下意识想捂耳朵,却察觉自己的耳朵被一股温和的灵力覆住了,惊愕地看着梁颂微。
梁颂微抬头看了看天,感知到了天道对他的警告。
他未入玄道,身为过去之人则不可探听将来之事。
梁颂微放弃了询问那些,转头又对宋小河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子敬的什么人?”
“徒弟。”宋小河说,“我叫宋小河。”
梁颂微眸光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将宋小河仔细打量,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从神色中看去有几分满意。
“你知道……”宋小河主动问起:“我们来自哪里?”
梁颂微表情淡然,道:“早年就听说过有一种神器能够逆转时空,你们应当是通过日晷神仪来到此处,是他将你们带来的?”
宋小河点点头。
梁颂微道:“他竟有能耐开启神器,也算是涨不少本事。”
宋小河抿唇,没有回答。
正说着,沈溪山持剑现身,是因为听到了方才的雷声才快速赶回来,落在宋小河的身边。
他看了梁颂微一眼,立即明白现状,将剑收了后向梁颂微揖礼,“在下仙盟弟子沈溪山。”
梁颂微看着他,黑眸隐隐发亮,忽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沈溪山这时候的年岁比梁颂微要大,是以身量比他高了半个头,梁颂微仰头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仙盟弟子?”
梁颂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拍了拍沈溪山的肩膀,说了一句,“天道压人界七千多年,若是再无飞升凡人,人族气运将耗尽,届时天灾人祸,战乱纷扰,人族将逐渐走向灭亡,所以天道才孕育了我们。”
宋小河静静听着。
她想起师父所说,这种天纵奇才,乃是人间孕育百年千年而生,是被天道选中的人。
所以他们生来便与众不同,更是背负着常人所无法企及的责任。
梁颂微又说:“我没做到,重担就落在你身上了,你自珍重。”
他的语气淡然,像是很轻描淡写一般说出这句话。
落在宋小河的耳朵里,与方才那声惊雷差不了多少。
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师伯这话的意思。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宋小河与沈溪山守在院子边,知道两日前出现在雨中的梁檀,是来自几十年后的弟弟,也知道这场逆转时空是为他而来。
梁颂微已然猜到自己飞升失败,甚至死亡,所以才引发了这一切。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无比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带着一丝歉意,将重担托付给下一个天道孕育的奇才。
沈溪山看着他,片刻后才说道:“我自然会全力以赴,只是当务之急,须得找到敬良灵尊,结束这场时空逆转,否则他本身也会被日晷神仪耗尽灵力。”
梁颂微点头,“且等他回来。”
说完他又看了宋小河一眼,然后重新坐下来,继续摆弄那块玉石。
看起来就像是与路边的人随意唠了两句闲话一样吗,明明才十七八的年纪,他沉稳得像一座大山,仿佛不管什么事都能坦然承担下来。
即便是自己的结局。
沈溪山带着宋小河从院中离开,回到他们这两日睡的地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梁檀再次现身。
只要梁颂微还在这里,他就一定会回来。
也不知宋小河与梁颂微说了什么,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坐在干净的毯子上发呆。
沈溪山时不时朝她看一眼,知道这场时空之行对宋小河来说也是场折磨,心中想着,梁檀再回来的时候一定一举将他抓住。
想着想着,宋小河就困了,她晃晃悠悠地,像是要倒下来,沈溪山出手将她接住,动作轻柔地像是怕把一团棉花捏变形,将她揽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依靠。
沈溪山是无法与梁檀共情,更无法对宋小河感同身受。
只是看着她一滴一滴地落着眼泪,再不像从前那般吵吵闹闹,欢声大笑,他一样因此而焦灼。
他不在乎梁檀,不在乎梁颂微,但在乎宋小河。
将她抱在怀中,沈溪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想着:
宋小河,你可千万不能因此心生怨憎,失了自我。
深夜,竹院的灯还在亮着,梁颂微对着玉石敲打雕琢了四个时辰,期间除了去厨房做了饭菜,别的时间都一动不动。
天上没有月亮和繁星,只有厚重的乌云,夜风寒凉。
梁檀推开了竹院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像做贼一样。
梁颂微抬头看了看他,一抬手将桌上所有东西收了,变出一桌饭菜。
“过来。”他道。
梁檀确认周围没有宋小河和沈溪山之后,这才欢喜地走过去,看了一眼桌上的菜。
两荤一素一汤。
梁颂微是会下厨的,两人年幼丧亲,梁檀自小体弱,梁颂微就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亲自学了下厨。
梁檀从前不觉得什么,经常跟兄长说想吃什么,偶尔也会跟他生气,不吃他做好的饭。
但两日前他再次吃到兄长做的菜时,还偷偷流了两滴窝囊泪,差点捧着盘子舔。
宋小河两人今日出来一番捣乱,并没有影响梁檀的心情,他笑着坐在梁颂微对面,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嘴里塞满了,含糊不清地夸赞哥哥。
梁颂微只静静地看着他,像往常一样,以至于梁檀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待他吃了大半,有些饱了之后,一抬头就看见梁颂微在看自己。
他问道:“你今日去做了什么?”
“取了样东西。”梁颂微答。
“什么东西这般神秘,还不准我跟着?”梁檀有些抱怨。
梁颂微倒也没有隐瞒,说:“我想做一件能够收录九天神雷的玉器,今日去取的就是图纸。”
梁檀听后筷子一顿,愣愣道:“哦。”
他又问:“我后来做成了吗?”
梁檀脸色一变,眉眼在瞬间就染上了一丝惶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却听天上又开始滚动雷声,梁颂微恍若未闻,继续问:“你后来去了何处?旅途可还顺利?可有再回寒天宗?娶了何人?”
雷声越来越响,梁檀怔然地看着兄长,一言不发。
“我今日看见了你的徒弟,是个很聪颖的孩子,腰间为何别着把剑?是不是和你一样不愿修符法?”
梁颂微很少会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可是面对着从将来回到这里的弟弟,他实在有太多想知道。
不是他为何飞升失败,也不是他结局如何,而是想知道那些他已经没有机会陪伴弟弟的日子里,弟弟都在怎样生活着。
但天道的警告让他不容多问,于是也没等梁檀回答,他就道:“子敬,你该回去了。”
梁檀猛然拍下筷子,转头就要逃,梁颂微甩出几道符连成绳索,环绕在梁檀的周身。
他下意识拿出符箓想要反抗,但那符箓绳索极其灵活,一下将他两个膀子给死死地捆住,紧接着就是腰身,双脚。
梁檀摔在地上,彻底被降服。
宋小河现身,小跑到他身边,“师父。”
梁檀没理会她,而是奋力挣扎起来,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扭动,像一条搁浅在岸上,垂死挣扎的鱼,但兄长的枷锁实在太过牢固,他无法撼动分毫。
“梁颂微!”他神色中满是慌张,不可置信,刹那就红了眼睛,愤怒地大叫,“你这是做什么?帮着别人来抓我?!”
梁颂微漠声道:“你不属于这里。”
梁檀就道:“好,我走,我马上就走,不过你要跟我一起。”
梁颂微看着他,说:“不行。”
梁檀的眼泪瞬间涌出来,情绪爆炸,嘶喊道:“你必须跟我一起!你会死的知不知道!你会死在——”
他刚喊出来,天空一声惊雷炸响,梁檀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凡人根本承受不住天道的威压,他泄露未来之事,被天道降下惩罚。
忍着剧痛,梁檀继续,竭尽全力一般开口,“寒天宗、钟氏,他们会害死你……”
又一声巨雷,梁檀痛苦地嚎叫一声,连吐三口血,将下巴衣襟染得赤红。
宋小河哭喊道:“师父!别再说了!”
梁颂微甩出一张符,封住了他的嘴。
“梁颂微——”
梁檀也呜呜地哭起来,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脖颈的青筋暴起,“我求求、你了,跟、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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