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三
沈鹮想起了什么,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在上写下符文?后任由枯叶脱手?而去,乘着微风飘飘摇摇地?往月华斋的方向飞。
枯叶未到月华斋,就在方才沈鹮见到蛙妖小?童处没多远,枯叶犹如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烈火灼烧般化作灰烬。符文?消失的刹那,沈鹮看见了空中的波纹,那是结界的光。
“他在做什么?”沈鹮奇怪。
白容恐怕还不止设了这一个结界,在这结界之中必有其他阵法,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包裹于?月华斋中。
是他听了沈鹮的建议,未服霍引的血,想要?自己硬生?生?扛过进化带来?的疼痛?
若真是如此,他又为何不在公主府待着?
那里没有御师随时发?现他身为妖的可能?,可比而今的紫星阁安全得多。
风中忽而荡来?一股气,似是从?那结界中冲出的,连带着九曲桥下的水面都起了几圈涟漪。
这股风中的妖气很薄,显然是白容刻意压制的后果?。
沈鹮想他既不想让人知晓,她还是不作打扰好。
月华斋外有白容自己设的阵法结界,白容的妖气不会扩散至外。更?何况蓬莱殿外也有阵法结界,而殿内只有沈鹮一人在,依白容的谨慎程度,也不会让他自己陷入危险。
“走吧,相公。”沈鹮牵着霍引的手?,拉着他打算回东二苑。
一拽,霍引未动?。
“相公?”沈鹮抬眸朝霍引看去。
霍引的四肢如同僵化了般立在原地?,那双看向月华斋的双眸却渐渐染成了墨绿,就连妖气也从?他的脚下逐渐向周围扩散。
不过几个眨眼间?,桥前地?面生?出草坪,尚未从?冬季里彻底苏醒的树枝生?出柔嫩的叶芽,池岸垂柳在风中摇摆成绿烟,一切生?机勃勃,沿月华斋蔓延。
“相公?”沈鹮晃着霍引的手?,可他似是听不见。
她心下一慌,拍了几下他的脸:“霍引!”
沈鹮急得都快要?用符了,霍引才像是豁然惊醒般剧烈地?呼吸。
扩散的妖气并未收敛,他用力地?抓住了沈鹮的手?。
霍引声音颤抖:“夫人,糟了。”
“什么糟了?”
“宝物……坏了。”
第86章 惊鸿
白容已经在月华斋里待了好些天了。
具体?是五天, 还是七天,他?记不太清。早几日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即便身体?很痛,可他?还能透过窗外的光来判断日夜更迭, 但最近这两天他有些分不清日夜, 也算不准时间了。
他?的头太疼了,疼得他?甚至睁不开眼, 只能蜷缩在凌乱的书海中尽力掩藏自己的妖性去撑过这段难捱的生长痛。
说是生长?痛, 实际上这种痛苦比白容早几年经受过的要?疼得多。
彼时他?刚从青云寺离开, 入住到蓬莱殿, 东方银玥每个月只见他?两面?, 初一、十五, 是他?每月去交课业的时候。那?时东方银玥会考他?法术与学问,那?也是他?每个月难得轻松又无比紧张的时刻。
那?时的生长?痛也让他?浑身如骨裂,如同眼下这般在几乎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小床上翻来覆去, 挨过了生长?痛, 他?便可长?大成人了。
生长?痛每个月一次, 一次三天,持续了整整两年。
可这次的生长?痛显然与他?记忆里的不同,否则当?初在风声境他?便不会觉得自己大约是病入膏肓有性命之?忧, 从而将沈鹮当?成能救他?的大夫、将霍引的血当?成他?续命的良药。
沈鹮说,他?是在生长?痛。
有的妖的确如此?, 若在第一次成长?的过程中遇到些许挫折变故, 身体?没长?好的,也会迎来第二次生长?。
这少之?又少, 却也不是没有。
这么长?时间白容也在翻看药书医典,紫星阁风行殿里的书他?几乎看了个遍, 便是过去不感兴趣的类目他?也熟读完了,却找不到与自己相关的病症。沈鹮常年待在风声境灵谷,灵谷中的妖相较在外漂泊或生存的妖来说要?珍稀得多,她?连那?些妖的病都能看出来,必不会不懂装懂。
就当?这些痛苦是生长?痛带来的,白容如此?告诫自己。
他?甚至记着沈鹮说的话,若他?想好得快一些,便不要?服用霍引的血,由身体?化作妖身去适应这次成长?与改变,待到生长?结束,他?也就不必再承受痛苦。
所?以白容根本就没将由霍引的血制造的丹药带来蓬莱殿,他?将那?瓶药丢在了公主府内,又特?地?赶在元宵前将月华斋外设立了阵法与结界,这次不论多痛,不论要?痛多久,他?都要?咬牙坚持。
可事实上,痛苦远比他?想的要?持久、更难忍受。
早几日身体?疼痛时,他?只觉得冷,正如他?之?前数次经历生长?痛一样,头痛欲裂,身体?逐渐显现出蛇形,皮肤越发地?白,发丝也蜕成了银色,四肢生出了斑驳的蛇鳞。只要?这个时候吃下霍引的血,他?便可以渐渐好转,这些妖形收敛后,不要?三日便能恢复如常。
白容的意志力一直不错,冷到极致时他?连哈出的气都化作了一团白雾,可他?凭着那?股韧劲儿扛过了最初的痛苦,身体?终于不再感受到寒冷。
寒意褪去,他?还能勉强保持人形,他?就躺在月华斋二楼悬空的小木屋内,躺在那?张小床中,白容睡了这些天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好觉,而后渐渐被热醒。
血液从寒转温,热得他?头脑昏沉。
他?从未体?会过身体?里有如此?炙热的温度,便是他?最兴奋,好似能感觉到血液沸腾的时候,其实他?的血也依旧是冷的,那?是心理上的快感与错觉。可如今他?要?体?会的,却是实打实的生理上的矛盾与异变。
白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化作了火焰,顺着他?的经络燃烧。
银发铺了满床,少年的身体?翻来覆去地?发抖,蜷缩的双腿纠缠并拢,最后蜕变成了彻底的蛇形。
于腰肢往上蔓延的鳞甲逐渐覆盖了他?的胸膛。白容看向自己化作利爪的双手,心中惊恐万分。缠绕在手臂上的发丝纠结成一团,浅茶色的瞳孔渡上了一层金色,却不知何时有滚烫的血液顺着眼角滑落,染红了他?的视线。
原来不是他?的幻觉,这一刻白容才清醒地?认知到,他?的血真的是热的。
一条蛇妖的血……燃烧起来了。
小床上的被褥已经汗湿透了,白容却依旧未从那?种灼烧的痛苦中缓过来。他?掌心捂着头顶最痛的地?方,感受到泥泞的血液中被顶破戳烂的脆弱皮肤内,一截柔软的骨头。
只要?触碰到头骨,疼痛便会成百倍地?侵袭他?的身体?。
他?双眸空洞地?望向前方,粗重的喘息声与痛苦的哀嚎声压抑着从喉间挤出,白容分不清昼夜,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忍受了多久。
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忍过这一回,便再也不必受制于人,不必再承受一月数日的痛苦。
白容嗅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也嗅到了满月华斋中的妖气,他?得想一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缓解痛苦。
从回忆中去搜寻印象最深,反复回味的片段,无非是与东方银玥的云雨纠缠。
初次生涩的欣喜与激动。
梵宫中肆无忌惮的放纵。
只要?是与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对于白容而言,都是无可替代的止痛良药。
白容开始回忆触碰东方银玥的感受,她?的眼神?、她?的声音,他?最喜欢她?睥睨旁人时的漫不经心,那?样显得他?尤为特?殊。他?回想起东方银玥身上的香味,如今她?为了掩藏她?身上有他?的气息,将凝华殿中的熏香都调制成了冷香,与他?的妖气极其相似。
但在此?之?前,东方银玥身上的香是暖的,是芙蓉花的味道。
那?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是东方银玥如今回想不起的过去。
她?说她?知道他?是浮光塔里的妖,之?所?以将他?留在公主府,是因为霍引离开了隆京,甚至远离了玉中天,而她?以为能与霍引一样挣脱浮光塔的封印逃出塔外的妖,血脉极有可能能压制住隆京的其他?妖。
她?带目的将白容留在了身边,可白容接近她?,却也不算毫无目的。
是东方银玥唤醒了他?。
在那?无边无际沉睡的黑暗里,白容听不见一切声音。他?的意识、妖力皆被封锁,唯有时间流逝,漫漫长?河中的孤寂一直笼罩着他?。
而他?在那?无尽的黑暗中,第一个感知便是嗅觉。
他?嗅到的第一缕气息是温暖的芙蓉花味,带着一丝血液的腥甜,直朝他?的面?门?而来。
那?是白容首次有了其他?感知,他?像是终于从沉睡的封印中被唤醒,从而挣扎着想要?彻底苏醒,想要?除却嗅觉,还能有视觉、听觉、触觉,一切活着拥有的感受。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声音。
清脆的女童声好似离他?很远,隔着一层朦胧隐约传来。
他?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和谁交谈,只知道那?声音与芙蓉花的味道带给他?的感受一样。
于是他?睁开了眼,他?看见了一只柔嫩的手掌轻轻贴在了他?眼前的封印上,像是隔着一块厚厚的冰,却将她?的体?温,她?的气息,悉数传达至封印内。
“玥儿,过来。”
一名男子道:“皇室的血虽可解开浮光塔外的封印,却不能解开浮光塔内诸妖的封印。”
白容看见那?破了一个小伤口的手远离了封印,可他?还想再多感受一些人的体?温,想见到更多,于是白容追随那?只手而去,追随那?道声音而去。
自然,他?没能冲破封印,他?甚至没能冲破将他?困住的冰。
“父皇,这枚蛋好像在动。”
女童重新扑了过来。
这回不是她?的手,却是她?的脸。
精致的女童如同瓷娃娃般的脸庞贴在了封印之?上,那?双漂亮的凤眸微眯,像是想用力看穿封印内那?冰球般的蛋壳里到底藏着怎样的妖。
那?双眼与她?探究的神?情印在了白容的眼里、心里。
而她?的气味、声音、容貌,皆是他?苏醒后对这个世界的第一认知,从此?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血液中。
那?是幼年时的东方银玥,是她?第一次进入浮光塔,是所?有东方姓氏的皇室族人都要?知晓浮光塔的存在对隆京的意义。她?要?认得镇国大妖,她?要?知道这座塔代表了人与妖做出的交易。
那?天她?离开后,白容又一次沉睡,再度苏醒便是浮光塔异变,加印在他?身上的束缚随着霍引的离开而减弱,而他?随着本能离开封印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饥不择食地?在宫巷中吃起了尸体?。
起初他?没认出东方银玥。
她?的相貌变了些。
人与妖不同,不能长?久地?维持一个形态。
可她?的凤眼未变,还有她?身上芙蓉花的馨香与血液的味道,也依旧是白容记忆里的模样。
白容凭借着那?些回忆撑着这段生长?痛带来的痛苦,反复于心中闪过的画面?,细致到他?连彼时风吹起东方银玥的发丝,哪边头发先飘起他?都记得分毫不差。
白容仿佛由这些回忆产生了些许幻觉,脑海中各种神?态的东方银玥一并出现眼前,他?抓紧身下的被褥。
“殿下……”
鲜血的气味掩盖妖气,沸腾的血液燃烧四肢,白容惊恐地?看向覆盖于身上的鳞甲经由血液的流转而逐渐蜕变了颜色。
从银白,变成了玄黑。
痛苦过了最高峰,五脏六腑灼烧的痛感也从滚烫变成了温热,而他?几乎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下去,撞倒了无数书架,摔在了书海中,颤抖地?冲向被撞远摔裂的琉璃镜。
白容想起了沈鹮曾对他?说过的……所?谓进化。
进化,不是成长?。
他?在生长?期没有任何异样,他?不残缺,所?以这一次的生长?痛也不是他?未完全长?大,而是因为……他?在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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