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三
白容终于捡起琉璃镜。
镜面?对准了他?的脸,碎裂的琉璃镜上堪称妖异苍白的脸庞被裂痕分成了数面?,却在每一面?上都映出了他?额角流下的两道猩红血痕,与血痕之?上如冰凌倒竖一般的犄角。
琉璃镜落地?,彻底摔碎,白容看向地?面?上无数碎片中的无数个自己,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直接昏了过去。
这一觉过去,又不知是多少日。
白容在书海中昏厥,又在书海中苏醒。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房内,透过薄薄的窗纸,将窗棂上的喜鹊雕花都印在了单薄凌乱的被褥上。
满地?琉璃镜碎片中,他?还是过去的他?那?般模样。
额头的伤口神?奇地?愈合,只是两道干涸到发黑的血液提醒他?,他?曾看见过长?在他?头顶的东西,那?东西因他?忍过了这一次异变带来的痛苦,随妖身变化破骨而出。
白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凌乱的发丝,银发间头皮完整,就连他?痛了大半年的缺失的头骨也意外地?愈合了。
他?到底……是什?么?
白容慢慢抬起自己的手。
化作人的外形,披上人的皮肉,他?的手臂白到可见青筋,迎光望去,妖气释放的同时一层鳞甲从肘弯处朝手背蔓延。
不再是他?熟悉的银色蛇鳞,却成了如竹叶状,纤细尖尾的玄色鳞片。
鳞甲深处是红肉,鳞甲覆盖之?下就连血液也是烫的。
白容惊恐地?收了手,用长?袖遮蔽,再用被褥笼住了自己。
满头银丝因生长?痛过去,又因他?能控制妖性而逐渐蜕成了黑色,白容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人,然而他?却深刻地?知道,他?的确改变了。
他?不是蛇。
却更像那?种先前只在书上描述所?见过的……最后一只已经沉睡在隆京之?外化作连绵千里之?山脉的——龙。
第87章 自残
沈鹮近来很不安。
雨水过后便有不少离隆京远的御师往回赶, 生怕错过了?新一年紫星阁大会便提前归来。
她偶尔出蓬莱殿能看见其他三殿的御师越来越多?,蓬莱殿中人少,暂且没人回来。但距离惊蛰越来越近,已不足半个月, 整个蓬莱殿中每逢深夜便会飘过白容的妖气, 他若再?不好,恐怕藏不住身份的。
霍引说, 宝物坏掉了。
沈鹮不知如今白容是什么情况, 她去过月华斋外?几回, 每次都被蛙妖小?童拦住, 后来她从另一面想要偷偷潜入, 又被白容设下的阵法困了?大半日。
沈鹮有些焦躁, 她既不能用符炸了?白容的阵法与?结界,以免引来他人注意,又不能放任白容如?此下去。他独身一人在月华斋中若真?出了?问题, 也没人能帮得了?他。
有时在白容的妖气飘到东二苑范围时, 霍引便会豁然?起身走到院中, 愣愣地?盯着月华斋的方向,形同木头?桩子似的,也不知受到了?怎样的感应或羁绊。
沈鹮问他, 霍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重?复着:“宝物坏掉了?, 要修好他。”
沈鹮担心霍引, 也担心白容。
她没告诉白容他或许是龙的原因,是彼时身处宫巷, 耳目众多?,不是说这话的最佳时机, 且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白容一定是龙,或许是拥有龙血的蛟?
但不论白容是什么,他如?今身体如?生长痛一般的异变一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得多?,否则他不会将自己关在月华斋二十多?日也不见消息与?动静。
距离惊蛰只有七日时,已经有古家的弟子入京了?,只是他们此番入京分成了?两队,古念与?古春舍等人还要再?两日才能赶上。
只要一想到蓬莱殿的弟子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陆续归阁,白容若在此时化作原身撑破了?月华斋的小?楼,那一切就为时晚矣。
沈鹮还是打算再?去碰一下运气,哪怕炸了?白容的结界,她也得见到他人才行。
若要做大事,自要趁夜黑风高好行事。
今晚的月照理来说应当很圆,可风多?云厚,将星月的光芒悉数遮蔽。
沈鹮朝月华斋走去的途中一直在想霍引与?白容的关系,她并不很了?解妖族过去的故事,知晓龙凤二主还是因为她在灵谷待过,那里年迈的老妖尚且认得些妖族的古文,拼拼凑凑说给她听?的。
那些已经过去数千年的往事,恐怕只有真?正?活过了?数千年的妖才知道。
霍引便是那只妖。
镇国大妖这个称呼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浮光塔在时他便在,彼时龙主中融还未沉睡,霍引那时拥有意识与?记忆,必然?会记得白容的由?来。只是从十年前他离开浮光塔后,那些记忆随着他跨出浮光塔一并消失,若想再?追寻到过去,追寻白容的身世身份,还得找回承载着霍引记忆的,属于大妖的心脏。
“你还记得宝物,是不是也能记得其他?”沈鹮走到月华斋附近,抓着霍引的手忍不住收紧:“相公,你为何能知晓白容是好是坏?”
即便白容受伤,霍引又怎知道?
他过去的存在究竟是为了?镇压隆京数百万只妖,还是为了?守护彼时还只是颗蛋的白容?
霍引显然?没有回忆起,他在沈鹮问出这个问题后露出疑惑的眼神。
既然?问不出,也不必纠结这一时。
沈鹮将自己带上的符悉数贴在了?月华斋后方的结界上,这可是白容设下的结界,就连洛音那种设阵高手在白容眼里也只是平平无奇,对沈鹮这种阵法废物而言,要破结界不亚于登天。
数十张符全都点燃的瞬间,沈鹮双手比了?结印,符文贴着结界燃烧出一丝缝隙,可很快缝隙就自然?填补。她试了?几回,提前画好的纸符已经用完,她用符纸燃烧结界的速度,远不如?白容所设结界自行修复的速度快。
霍引看不下去,在沈鹮的符燃烧殆尽之前,伸手刺入了?那条结界裂缝中。
他的五指化做原型,如?枝叶藤蔓般迅速伸展,柔嫩的绿叶和藤蔓交织着结界裂缝的边缘,将那缝隙蚕食得越来越大,终于露出了?一个可供一人钻过的小?洞。
沈鹮瞪大了?眼睛看向霍引的手,在霍引示意的眼神下,毫不犹豫从他的手指缝里钻了?过去。
沈鹮:“……”
便当做那是霍引的手指缝吧。
待她好不容易爬进了?月华斋的院子里,一回头?便瞧见霍引已经跟上来了?,他的右手恢复成正?常的模样,沈鹮还是将手捧起仔细翻看了?一遍,就怕有什么伤口。
“痛吗?”她问。
霍引摇了?摇头?:“还好,我?愈合得比结界快。”
沈鹮抿嘴,她自然?知晓霍引的身体有疗愈的功效,在沈鹮面前他几乎没受过伤。除却没有心脏的最初几年霍引总昏过去,其实后来也不见他的身体破过一道口子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心疼。
月华斋很安静,一丝光都没有。
白容入夜了?也未点灯,偌大的二层小?楼周围因有结界,连风都吹不进来。这里布满了?妖气与?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叫人莫名感受到了?阴森,不寒而栗。
月华斋并未上锁,沈鹮推门而入。
她从袖中掏出小?小?的夜明珠,只能照亮眼前两步路。凌乱的书籍满地?都是,沈鹮举起夜明珠念了?段咒,珠光更亮了?些,朝二楼悬空的小?木屋照去。
“白大人?”沈鹮刚出声,便被眼前一幕惊吓到了?。
白容很爱读书,整个月华斋被他改成了?书屋,唯有二楼悬空的小?屋是他唯一休息的地?方。即便她没去过,也知道里面怕是只能容纳下一张单人的小?床,再?配几个衣箱便没了?。
可此刻那小?屋下半截被染得通红,整个月华斋的血腥味都由?那里传来,木屋的地?板缝隙里偶尔还会滴下几滴血液,拉着粘稠的丝,染红了?三、四张书架。
“白容!”
沈鹮握紧夜明珠从一旁贴墙而建的梯子跑了?上去,她心跳很快,若是常人流这么多?血,此刻怕已成干尸了?!
木屋的门裂成了?两半,沈鹮透过裂开的缝隙可见屋中的凌乱,她的掌心贴着木门想要推开的刹那便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她从二楼推了?下来。
霍引牢牢地?接住了?沈鹮,把人抱在怀中再?去看木屋,心中担忧沈鹮,又因白容的现状而焦躁不安。
沈鹮站稳后对木屋道:“你醒着?那你在发什么疯?都流这么多?血了?,不知撤下结界向我?求助吗?!”
沈鹮气得直跺脚,她再?度从楼梯上去,这回拽上了?霍引,咬牙切齿道:“相公,让他别?动!”
霍引闻言眨了?眨眼,这要求像是违背了?他的某些意愿,可只要是沈鹮发话他必然?顺从照做。于是霍引释放妖气,木香笼罩着整个月华斋,他用自身妖气与?白容对抗,比起在一梦州中释放妖气时不同,这一次霍引觉得分外?困难。
白容在抵抗,奈何他伤得太重?,木门还是被沈鹮一脚踹开了?。
木屋里的画面不比沈鹮预料的好多?少,整个屋子早就被血水浸泡了?,除却满眼的黑红再?没有其他颜色,就连那些被白容珍藏放在床头?睡前都要看的书籍也早已被他自己的血染得不成模样。
少年裹着潮湿厚重?的被褥,背对着门的方向,满头?银发也被染了?大半猩红,被褥挂下床侧一角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滴血。
沈鹮没看见他的模样,却也知道他怕是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她无从下脚,渐渐涌上了?些不忍心。
跨步走向白容,沈鹮还没开口问他现在算什么情况,便听?见他道:“你早知道了?,对吗?”
“知道什么?”沈鹮脚步停顿,鞋底踩着黏腻的血肉,恐怕那些东西都是从白容身上而来的。
即便生长痛或异变再?痛,也不至于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啊!
白容却苦涩地?笑道:“知道我?是什么。”
“你是……白容?”沈鹮说完,又一顿,反问:“那你是龙?”
“我?不会是龙的。”白容的声音沙哑,像是被什么利刃割破了?喉咙般。
待他慢慢回头?朝沈鹮看去时,沈鹮才觉得心脏骤停,忘了?呼吸。
他的脖子真?的被割破了?,一块由?水符化作的冰刃戳穿了?他的喉咙,致使他回头?的动作都变得僵硬。堪称妖艳的少年脸庞上遍布血污,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眸于夜里发光。
水符借水生利刃,屋中能被白容所用的水,只有他自己的血液。
“你为何要这样做?”沈鹮只觉得恐惧。
眼前所见这一切不是因为生长痛,也不是因为异变,将自己摧残得不成人形是白容自己的选择,他一直在自伤。
白容道:“我?只有化作了?人形,才能弄伤自己,很奇怪是不是?”
“不奇怪的。”沈鹮以为他不懂,以为他怕哪里出了?错,特地?解释道:“我?听?灵谷的老人们说,龙甲坚硬无比,龙爪无坚不摧,若你真?是龙,只要你化作原形,哪怕只露出妖形,这世上便没人能伤得了?你。”
魏家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从龙剑,也是由?一片龙鳞而来。
白容尚未完全蜕变成龙,此刻他的血液还是冷的,但只要他展露妖形,他的血液就会从蛇血化作龙血,从冰冷变为滚烫。
可白容听?了?并未觉得安慰,他像是接受不了?现实,被褥之下的少年抓着脖子上的血刃用力往下拉扯,像是要将自己开膛破肚。
即便木屋黑暗,可沈鹮依旧能看得清楚,在他自残的同时那条棉被下方滚出不知多?少血液。
“住手!”沈鹮顾不了?那么多?,也不管她会看见被褥下少年的身体,几步跨上了?小?床便抓住了?白容的手。
被褥滑至少年的腰间,沈鹮面露惊异,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容的身躯。
他破开喉咙的血刃割到心口位置便停了?,在白容的胸膛直至腰腹上覆满了?纤细如?柳叶的玄黑鳞甲,而他双臂上露出的皮肤早已被他的利爪抓得几乎溃烂。
他一面想要自杀,一面被身体治愈,妖的求生本?能让他死不成,可却不知什么原因让他一遍遍地?想要破开龙甲。
“你究竟想做什么?”沈鹮道:“你可知你是龙?或许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龙了?。”
“那就更糟糕了?啊。”白容慢慢松开手,他已经尝试了?无数遍,连他自己都无法劈开的龙甲,旁人也别?想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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