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洛疏竹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她环顾一圈,古色古香的陈设、恰到好处的天光,仿佛真如置身于域外的吟古阁中一般。
按照记忆, 两人绕过一排一排高大的书架, 来到了顶层的中心。
中心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台子, 在它的上面,一颗掌心大小的珠子,静静地躺在那处。
除了内里散发出微弱的流光, 那珠子看起来,和普通的夜明珠并无其他区别, 甚至与普通的柱子相比, 还要暗淡一些。
洛疏竹和历拂衣相互对视一眼, 快步走上前去。
凭他们二人的年纪, 是未曾有机会见过真正的流光珠的,但此处再无其他可以称得上“珠子”的东西, 这样看来,这便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似乎有些不对, ”她微微摇了摇头, “即使没见过流光珠, 我也在书中看到过有关它的记载, 不该是这样……灰蒙蒙的。”
仿若被轻纱拢住了光辉一般。
“海底千年不见天日,或许明珠蒙尘, 在所难免, ”历拂衣却仅仅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了手, “管不了这么多了,总之, 先拿了再说。”
他手指微张,向前一送,在指尖将将接触到珠子表面之时,空气中微微传来细碎的破空声。
历拂衣感觉有什么细长的、莹白色的东西缠了过来,那速度极快,在他的眼前猛地一闪,接着在流光珠上迅速地缠了一圈。
电光火石间,他反应过来,那是一根骨鞭。
于此同时,仿若拨云见日,流光珠上暗淡的“壳子”一瞬间剥落,反而化作一股灰色的烟,顺着鞭子的主人方向,蜿蜒而上。
灰色的烟雾在流光溢彩之下,显得极其微小,但历拂衣离得极尽,纵使转瞬即逝,也未曾逃过他的眼睛。
他视线没来及追随那“灰烟”而去,手上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历拂衣死死扣住重新焕发光彩的流光珠,小臂猛地用力一扯,不顾骨鞭扫来的刺痛,将珠子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流光珠离位的瞬息,高塔忽得猛烈震颤起来。
天地都在晃动,历拂衣一手顺势扣住桌角,稳住身形。他在纷乱里胡乱一瞥,蓦然发现在流光珠的下方,垫着一块不算平整的卷轴。
搭眼一瞧,上面写着上古的文字,一时难以看懂。
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也务必确信,能出现在这里的卷轴,定然不是什么闲杂物品。
对面一击未成,呼吸间第二击已至面门,可惜历拂衣再没多余的手去拿那卷轴,只好护着流光珠微微侧身,给洛疏竹留出上前的空间,“还有东西!”
高塔的晃动渐渐停止,洛疏竹一剑挑开长鞭,另一手握住半截卷轴,皱眉看向书架阴影处的人,喊出他的名字:“……黎辞风。”
他的脸色很白,一双幽蓝色的眼睛深如瀚海,却没什么生气,他眉眼见萦绕着化不开的戾气,和在人界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即使容颜未变,也仿若不同的两人。
她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白色的骨鞭,一瞬间茅塞顿开,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清晰:“祟影鞭?原来你一直在找的,是这个东西。”
对面的那人置若罔闻,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前方,一直沉寂到洛疏竹感觉到不对劲,他才仿若回魂一般,飞速地眨了眨眼。
他突然笑了,那是一种与他极其违和的兴奋感,然后他伸出了手,一字一顿:“把流光珠、给我。”
*
黎辞风感觉到一股不适的燥热。
从入高塔开始,这种不适的感觉,就一直追随着他。又或者,在穿过峡谷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开始了。
这似乎不对,但目前,拿到流光珠是更重要的事,他将无伤大雅的不适抛之脑后,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一路来到顶楼,在书架交错的间隙里,他看到了丢失千年的流光珠。
可惜,这里有人捷足先登了。
几乎是没有犹豫,手中的长鞭飞速甩出,但还是慢了一步。
流光珠被扣在历拂衣的手里,在无人注意的瞬息,灰色的烟雾顺着祟影鞭流淌而上,瞬间没入他掌心的伤口。
浑身的燥热更加严重,高塔也在此时疯狂振动,黎辞风感受到一股极其严重的晕厥感,他扶住一旁的书架,却依旧有一股由内而外的痛苦。
黎辞风低头看了看自己,蓦然产生出一种荒谬的茫然感。
——他好像,在慢慢失控。
乌横之前提醒过他,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失控。
脑海中仿佛卷起巨大的黑色漩涡,摧枯拉朽地侵蚀他的意识,他想要去喊乌横的名字,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这一次,缺没有谁发现他的异常。
敏锐如他,黎辞风突然便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头望向手中的骨鞭,后背蓦然生出薄薄一层冷汗,脑中一瞬间只有两个字:“祖父。”
一切不适的源头,似乎都萦绕着他——黎渚。
这个认知击破了他最后一点防线,他在此时勾唇,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脱力、失控、昏迷。
这具身体重新回神的瞬间,他已经不是他。
*
“黎辞风”的目光略开前方的洛疏竹,紧紧黏住历拂衣的掌心那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其余的,他都不放在眼里。
他侵略的眼神太过明显,洛疏竹侧了侧身子,挡住他的视线,低声对历拂衣道:“护好流光珠。”
话音落下,尽管她还想再多说什么,但对面的人耐心耗尽,没再给他们留下任何喘息的空间,顷刻间已然动了手。
这是洛疏竹第一次见到祟影鞭的威力,细长的骨鞭握在他的手中,上下纷飞,仿若银色的游龙。
每一鞭都裹挟着尖锐的杀意,直冲面门。
她率先挡了上去,就好像五千年前一样,莹白的鞭子一圈一圈缠在九杀剑上,相持不下。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九杀最后一剑上的裂缝仍在,而祟影鞭也未曾被修复。
——他们都需要流光珠。
鞭子挥舞的疾风将周围的书架带倒,沉重的书架相互碰撞,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接着,架子上成百上千的书册“哗啦啦”落地,好似一场骤雨。
历拂衣一剑挥开头顶砸下的书架,他一手握住流光珠,余光瞥见正在缠斗的洛疏竹二人,却分不出太多精力帮她的忙。
乌横的长剑“砰”地一下切开他左手边的书架,尖刃堪堪掠过他的眼前,还顺势削掉了他的几根碎发。
“呵。”历拂衣被气笑了,他毫无保留地还了回去,剑剑朝着他的心口而去:“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剑锋所至的范围越来越大,书架也在不停地倾倒,洛疏竹用于余光瞥到,整个顶层一片狼藉。
满地的书册,断裂的书架,纷飞破碎的纸张。
但至少,视野开阔了不少。
“轰隆——”高塔开始第二次震颤,这次的振动并不比上次猛烈,但持续的时间却更长。
这个新域是依靠流光珠的神力展开的,所以,从他们取走珠子的一刻开始,便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
这片失去神力的新域会如何,没有人说的清楚。
或许会坍塌,也或许会永存。坍塌或许是今日,也或许是千百年后。
满地都是书册,凹凸不平,更加难以站立。晃动之中,洛疏竹将剑扎入地面,才稳住身形。
她再次抬头,又看见“黎辞风”野心与怨恨参半的眼神,不是冲她,而是冲着手握流光珠的历拂衣。
洛疏竹心中暗叫不好,她掷出长剑的瞬间,飞速喊道:“躲开!”
*
历拂衣眼眸微微眯起,他自认为修为略胜一筹,但乌横不怕受伤的打法,颇有些“以命相搏”的意味。
——和从前无所顾忌的他很像。
他持剑迎了上去,风中却送来女子急促的提醒:“躲开!”
历拂衣皱了下眉,从他的角度来看,面前的乌横此时完全挡住了黎辞风的攻击。如果黎辞风想要伤他,乌横必须得一瞬间消失才行。
换句话说,现在的乌横,就是他的肉盾。
历拂衣草草地判断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没有收势后退,反而握着腾啸剑更近一步。
“叮”的一声,腾啸剑和乌横的长剑在半空撞在一起,两个人都咬着牙不松力,场面一时凝固。
“噗嗤”一声,是利器透肉的声音,历拂衣下意识地别开了眼,但依旧感觉温热的血,喷洒在面颊之上。
紧接着,左臂上一阵刺痛,巨大的痛感让他一瞬间松手,流光珠骤然滚落,掉在地面书册的缝隙之中。
他抬起头,在讶异之中,终于看懂了面前的景象。
长长的骨鞭从乌横的肩胛骨下方穿透,然后势如破竹地刺入了历拂衣的左臂。
他想要俯身去捡,但下一瞬间,又是一阵疼痛,长鞭猛地抽回,带着纷飞的血,卷起缝隙之中的流光珠,迅速后撤。
鲜红的液体大部分是乌横的,血水沁入祟影鞭中,几个瞬息便被吸收殆尽,鞭子又恢复往日莹白的干净颜色。
乌横也在这一刻轰然倒地,他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按住血流不止地伤口,诧异地回过头,不可置信望向那边的男子:“……辞风?”
可“黎辞风”没有看他,他又一次挡开洛疏竹的攻击,望向手中的流光珠,露出些几近痴迷的神色。
第三次晃动接连而来,他用长鞭卷住乌横的腰腹,随意地拖着他,从顶层一跃而下。
洛疏竹已然随着他追了出去,只是在回望过来的时候,透漏出些许焦急的神色。
历拂衣迅速地起身,挥手让她快走:“别管我!去追!”
*
汗水顺着面颊滑落,燥热、喘息。
洛疏竹出剑挥开缠在她四肢的藤蔓,看着天边逐渐远去的幽蓝色,感觉心口的恶气无处抒发。
历拂衣从身后追上来的时候,率先看到的就是树林中央的深坑。
坑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有生命的藤蔓伸入坑中,不断地搅动、缠绕。
他持剑猛地一劈,扭曲的藤蔓齐齐断裂,历拂衣朝下看起,果不其然看到了深陷其中的洛疏竹。
他伸出未曾受伤的那只手,让她顺着自己的力量攀了上来。
洛疏竹有些懊恼地沮丧,她坐到地面,把最后一点盘踞在手腕上的藤蔓扯掉,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开口道:“他们跑了。”
她指指深坑说:“他们对这新域非常了解,甚至还提前给我做了陷阱,看来是早有准备。”
“这不怪你,”历拂衣随意地缠住伤口,语气阴恻恻的:“是我的问题,我真是小看他了。”
他又想起方才塔中的情形,一股子火气瞬间蹿了上来:“他真是疯了!从前再怎么丧心病狂的,也不至于连乌横都下得去手。”
人界的时候,纵使大家都有隐瞒,但相互相处的时候,也能看出他们二人之间的友谊。
出生入死,相伴千年,至少是像家人一样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