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历拂衣缓了缓呼吸:“我看得清清楚楚,黎辞风那一鞭是从乌横心口穿出来的,毫厘之差,稍不注意,就能要他的命……说不定,这一下,已经要了乌横的命。”
“真是够绝情的。”他嘲讽一笑:“我现在看不起他。”
洛疏竹伸手把他左臂上的伤口缠好,“确实太反常了。”
她慢慢地开口:“但我刚刚听你这么说,有了些新的想法。”
“什么?”
“我还记得,爷爷说,黎渚要复生。”
“你这是什么意思?”历拂衣一瞬间通透,他转向她,“你觉得,那人不是黎辞风,是黎渚?”
“虽然不是没可能,但仅仅……因为他的一次忘恩负义?”
“不是。”洛疏竹摇摇头:“我在爷爷的记忆里,看到了曾经的黎渚。刚刚和我动手的那个人,真的很像他。还有他的神态,和我们在人界的时候,相差太多。”
历拂衣低下头,半晌没说话。
虽然他很讨厌黎辞风,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内敛、深不可测、表面看起来温和无害,绝不是现在这样尖锐、野心勃勃,甚至有些癫狂。
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方才的举动,便也可以理解。
在乎乌横的人,从来都是黎辞风,而不是五千年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那……如果他壳子里装的真是黎渚,事情岂不是更麻烦?”
洛疏竹也叹了口气,“想来,是这样的。”
“走吧,”历拂衣抬头看看上方,“这里一会儿又要开始振动了,我们先回去。”
“这也不算白来吧,”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至少你手里,还有半个看不懂的卷轴。”
“嗯,”洛疏竹接道:“还有颗灵气四溢的种子。”
第一百零八章
海底日夜难辨, 洛疏竹也不知道这一躺,已经过了多少时日。她再没太多精力御剑而归,好在刚刚上岸, 便看到了停在一旁的灵舟。
尹席岳眉眼间都是笑意, 所有人都严肃地紧绷, 只有他抱剑站在甲板之上,显得格外惹眼,洛疏竹朝他颔首示意:“在等我?”
“是。”他点头:“无忧海昨日突然震荡, 连海面上都看得清,家主猜测姑娘快要出来了, 便让我在这里等着。”
“好。”她飞速跳上船板, 一直坐到温馨舒适的船舱, 这一颗心, 才好似终于安定下来。
灵舟一路平稳地向前行驶,洛疏竹看着窗外的流云, 只感觉疲倦完全涌了上来。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再次睁开眼, 外边已经月朗星稀, 灵舟早已到达家中。
她站在风中清醒了一阵, 才迈开步子, 朝洛留影的寝殿走。
殿门大开着,她随意地叩了三下, 没等内里有什么反应, 便直接走了进去。
“终于是醒了。”洛留影连眼皮也未抬,他写完最后一个字, 放下笔,才细细地打量过来, “……历拂衣回天灵了?”
“嗯,出来这样久,他也该回去看看了。”她揉了下额角,“他若再不走,天灵和龙族的那些长老,可是要冲到家里面,来抢人了。”
洛留影一副了然的神色:“你如何?”
洛疏竹顿了一下,飞速地总结了一些域中情况:“我没拿到流光珠,但找到了半块看不懂的卷轴。”
“我是问,你如何?”他感受到了她的误解,“修为虚浮,疲态尽显,你怎么了?”
“原来你说这个。”她语气上提了不少,炫耀似的笑了一下:“我破境了,你看。”
洛留影感觉眼前金光骤显,视觉恢复之后,半空中的一柄长剑直立,它又闪了一下,继而猛地向两侧各凝出四把剑。
九柄剑形制不同,在半空一字排开,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杀气四溢。
如果非要描述一下现在这个场景,那大概就是——壮观。
“九把剑?”洛留影抿抿唇,严肃起来:“居然连破两境?你在海底做了什么?”
在他看来,破镜太快,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见到了……爷爷。”
他感觉自己用了好半天,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依旧是下意识反问:“什么?”
“你没有听错,我见到了爷爷的……碎魂。”她拂袖收剑,接着又重复了一遍,“是他帮我破的境。”
洛疏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捧着茶盏,慢慢将海底新域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遍,“其实我遇到他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嗯,”他当故事似的听完,低笑了几下,却没太多表示,“这一趟,到底不算白去。”
“可我们没拿到流光珠,让幽族拿走了。”话题又绕了回来,她似是有些懊恼,又带着点小孩子似的委屈:“……这下,我是不是惹了大麻烦了?”
“麻烦是挺大的,”洛留影把话说得云淡风轻:“但不算你惹的,也没谁有资格怪你。说到底,是幽族人造出来的事情。”
她问:“那现在该如何?这卷轴也看不懂……”
“上古文字,我们看不懂,自然有学识渊博的人,能看懂。”他手指在桌面轻轻叩了几下,若有所指:“这是整个天界的事情,再怎么不问世事的家族,也该知道唇亡齿寒,不会不帮忙的。”
他这话指向明确,洛疏竹心中慢慢地浮现一个身影,她点点头:“明白了,我知道该去找谁了,那九杀呢?”
九杀的最后一柄剑,裂痕依旧。
五千多年前,它曾经折损过一次,又因为流光珠被盗,无从修复。其后人界的执政者,向天族献上人界始祖的一对龙角,重新淬剑,九杀剑才得以在大战中,与祟影鞭一较高下。
那是,洛同威与黎渚同归于尽,祟影鞭被段成四截,而九杀的裂痕再一次崩开。
就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九杀……”洛留影思索片刻,一时也没什么好的解决方式,只说:“等我和月灼再商量一下,终归会有办法的。”
“公主醒了?她没事了么?”洛疏竹惊讶道:“那远陌哥那边是不是也——”
对面轻轻摇头:“没有,远陌他、暂时没有好转的迹象。月灼,”洛留影抿抿唇,似乎在思考怎么表述:“她现在,情况也不算太好,她需要重新修炼了。”
洛疏竹语气低沉下来:“……知道了。”
她侧过脸,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她整个人都十分落寞,活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洛留影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开了口:“一切都会好的,别太担心了。”
从前,这种“无力”的安慰都很管用,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看见坐在对面的妹妹突然抬头,眨着眼睛问他:“若是这次,好不了怎么办?”
她说的似乎是凌远陌,是幽族,更是“卷土重来”的黎渚。
洛留影也明白,她更多的担忧,是来自肩负的责任。
她生来被九杀剑选择,接受这柄剑的时刻,沉重的担子便也会如影随形,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好不了怎么办?”他低低地念了一遍,最后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就一起死,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
“……哥哥?”
“说真的,”他笑道:“轻松点。结果怎样,都没关系的。”
*
月色清清冷冷,时辰不算太晚,洛疏竹从殿中出来,没有即刻返回,反而踩上剑,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一路畅通,寝殿内灯火明亮,看来要寻的人,正在其中。
“春芜?”
敲开门的时刻,洛疏竹地下头,意外地看见虞春芜腰腹处露出的斑驳血迹。
“洛姐姐?”她寻着洛疏竹的目光低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小伤,处理过了,没大事。”
说是小伤,可看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衣物上沾染的血色,洛疏竹依稀猜出来了什么:“你也去无忧海底了?刚回来?”
“是啊。”虞春芜点点头:“我去替二哥搜寻些药材,后来海底震动,我感觉不太对劲,就跑回来了。”
她托着下巴看她:“洛姐姐,你这个时辰找我,有急事么?”
“倒不是急事,只是想到了,便过来了。”
洛疏竹说着,便直接取出了从域中得到的种子,她将椭圆的种子放置桌面,“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虞春芜的眼睛亮了亮,她拿着种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最后却摇了摇头:“不认识,但看这其中散出的灵气,肯定是好东西。”
“我家中只有医师,却无人精通灵药,所以想着,拿给你看看……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合作?”
“合作?”
“我把这种子给你,若种出来什么,你我平分。”她微微低头,语气一转,“但是,我想要第一次份成果。”
洛疏竹似乎是觉得自己表述的不太明确,她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若这种子能种出什么果实,我要第一个。”
“我知道了,你是想把第一份成果给凌公子用吧?我记着……他从星盏大阵出事开始,就没有清醒过来,是么?”
虞春芜几乎是瞬间,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她点点头:“没问题,成交。”
“这就答应了?不再考虑一下?”
“我还怕你反悔呢。”她突然把种子抱在怀里,故作夸张地拿脸颊轻轻蹭了几下,才又开口:“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修习医术的,若能种出一种新的灵药,那是多么大的功绩。”
“这就和、你们这些专注剑道的人,开辟了一种新剑法一样。”
虞春芜拍了拍胸口,保证道:“所以,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好好照顾它。”
“我很放心。”洛疏竹从座位上站起来,“那我没别的事了,就先走了,你的伤,还是要注意一下。”
“等等!”她见她起身,猛然间就叫出了口。
可一句出口之后,虞春芜反而又犹豫起来,她站在原地,似乎纠结无比,好久没再说什么。
洛疏竹也不着急,她站在原地,等着女子重新鼓起勇气,朝她的方向望过来,“洛姐姐,我想……问一下……但不知道能不能问,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就是……乌横,他和那位幽族族长怎么了,你知道么?”
洛疏竹下意识地反问:“你和乌横相熟?”她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很严肃,又补了一句:“我没有其他意思。”
“不熟,算是认识。”虞春芜旋即摆摆手:“我知道他是幽族人,我不会做危害天界的错事。”
“我就是想问问,就是问问,”她性子向来没太多弯绕,有什么便说什么:“他们怎么了么?”
“什么叫……怎么了?”
“从无忧海出来的时候,我躲在树丛里,看到那位幽族族长用长鞭拖着乌横往外去,”她描述了一下那情景:“乌横受了很重的伤,胸口全是血,还被他不管不顾地拖走,像是有仇似的。”
虞春芜顿了顿:“他们不是一伙的么?内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