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历拂衣无法想象那个场景,“我……”他的焦虑又被这一句话全部勾了回来:“……不会真的很生气吧。”
“你真的在担心这个吗?”项思渊感觉心底一股无名火在乱窜,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狠狠戳戳历拂衣的脑袋:“我劝你,有时间,还是多给自己找些灵药。”
他强调道:“斩龙角很疼,真的、很痛苦,而且稍有不慎,你会出事的。”
“我知道,我会的。”历拂衣低低地应了一句,“我不怕疼的,只是舍不得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淡淡的日光从窗户的缝隙洒进来, 直直地照射到桌面的棋盘上,留下几块斑驳的阴影。
景乘风捻起一枚黑色的棋子,然后飞速放手, 只听讲“啪嗒”一声, 棋子砸回盒中。
他眼睛一直瞥向窗外的方向, 手中的动作却更加快速,空气里,都是棋子相互碰撞的脆响。
良久, 他将最后一枚黑棋丢回盒中,一手甩开折扇, 飞快地给自己扇了扇风, 好似这样, 就能把心底的烦躁都扇去一样。
寝殿门口传来些细碎的交谈声, 景乘风偏过头,捕捉到那道黑色的身影, 接着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大门也在此刻被推开又合上,他还未曾等人进来坐好, 就已经开了口:“历拂衣, 你给我写的信到底什么意思?”
“除了龙角,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你跟族中商量过么?”
刚刚结束几个时辰的商议, 历拂衣感觉脑子都有些发昏,这一脚踩进寝宫, 就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问候, 实在是有点难以招架。
他绕过景乘风,给自己灌下一大杯水, 才慢悠悠地开口:“我认为,信上写的很明白了。”
“我要断龙角, 需要一个值得信任、又修为不低的护法,”他目光聚到一旁的人身上:“想来想去,你比较合适。”
景乘风抿了抿唇,“你刚刚和我阿姐他们商讨结束?讨论出什么结果了?就非得这样么?”
“嗯,非得这样。”历拂衣扯了一下嘴角,“修复祟影鞭修需要时间,我们要趁这个时候,率先对幽族出手。”
“所以就算有别的办法,也不该再继续等了。倘若真的等黎渚完成了修复,那才是真的一决死战。所以,龙角是最好的选择。”
谈及这件事的时候,历拂衣显示出绝对的冷静。
景乘风看着他的表情,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你刚刚告诉天灵的各位族长了?你告诉他们,要拿自己的龙角,去修九杀剑了?”
历拂衣点了点头:“他们思考之后……并没有异议。天灵、天圣本就是一体,谁也不能独活。何况,九杀剑,是天族的九杀剑,只不过持剑的人,刚好在天圣而已。”
“好吧,”虽然依旧感到怅然,但景乘风还是表达了赞同:“既然你连我阿姐他们都说服了,我也没什么资格发表任何异议。说吧,我这大护法,什么时候开始上任?”
“一会儿。”
“一会儿?你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是很急,但是族中我都安排好了,大家各司其职,不会有事。”
没别人的时候,历拂衣又恢复了少年时期的洒脱模样,“我们的时间本就不多,黎渚那疯子,为了野心,什么都能做到。”
这一点,景乘风确实愿意相信。他们如今都六、七千岁的年纪,所以五千年的混战,他们虽然太过年幼不能上战场,但到底也算是切身“经历”过的。
对于那位幽族之主的故事,说一句“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黎、渚。”景乘风又把这个名字念叨了一遍,“他真的活了?用自己血亲的身体?这也是什么禁术么?”
扇柄一下一下敲在他的掌心中,“就算你说的煞有介事的,我还是难以想象,或者难以……相信。”
“我当然也不希望是他。如若非要选一个人对上的话,”历拂衣评价道:“我希望是黎辞风。”
他用手稍微比划了一下:“至少,他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底线。”
*
景乘风和历拂衣一前一后,两人踩着月色,走入寝宫之后的深山。深潭之水倒影着天边的月亮,也倒影出两人的身形。
“两个时辰。”历拂衣目光投向水面,“我若没从这里面出来,你就下水把我拖上来。”
他点点头:“好。”
青色的光骤然闪过,轻微的水声响起,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景乘风平静地落座,手指却反反复复,轻轻按压着储物灵袋的边缘。
这灵袋是方才历拂衣给他的。
这人还算是有点准备,景乘风终于感觉放松了几分。他随意地翻了几下,袋子中都是些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随便打开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大颗大颗的保命丹药。
原来他知道凶险,景乘风又在其中拨弄了一下,这一灵袋,他大约估摸着,历拂衣这些年私藏的灵药都在这里了。
两个时辰,说长不算太长,说短也不算太短。好在夜间的风清清凉凉,即使在寂静无声里,也让人不会生出太多困意。
时间过得越久,景乘风就越紧绷。他看着一池平静无波的池水,眉头慢慢地锁了起来。
月亮西移,他掐着指头算算时辰,实在是坐不住了,干脆沿着湖岸缓缓踱步。
脚步声在深邃的夜里十分清晰,一下、一下,将景乘风的耐心慢慢耗尽。
历拂衣规划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犹豫着化出真身下水的时候,只听见远处岸边有“哗啦——”的水声,隐约透了出来。
借着浅浅的月色,景乘风看见一道黑色的人影,那人下半身都泡在湖里,摇摇晃晃地刚走一步,便整个人面朝下,“砰”地栽进水里。
景乘风猛地伸手,金色的灵力从他掌心飞速流淌出去,稳稳地将人托起,放到岸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去,也没管别的,率先摸出个药瓶,掰开塞子,一股脑地往历拂衣的嘴里倒,“把这个吃了。”
历拂衣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直感觉一股药香在鼻腔和口腔炸开,他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但依旧提起仅存的一点力量开口:“……黄、色。”
只有两个字,也只能说两个字。
他昏昏欲睡,但巨大的疼痛又让他无法沉睡。
昏睡与痛苦同时存在,让人在晕厥和清醒中,来回撕扯。
“黄色?”景乘风顿了一下,才蓦然想到灵袋中有一个独特的黄色小盒,他飞速地打开盖子,看到其中躺着颗金色的丹药。
金丹中灵力四溢,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但此刻景乘风也无心探究,只飞速地把这颗药,也按进他的嘴里。
喉咙里滑过一股暖意,那暖意进入身体,又变成了清清凉凉的感觉。在药效渐起的时间里,历拂衣终于感觉自己重新掌控身体。
身上的颤抖一点一点平缓下来,虽然依旧痛苦,但已经好了许多。历拂衣看见云层里透出的月色,忽得又好像看到了无忧海底的黯淡天光。
几日前,他下定决心后,在午夜梦回之际,突然就明白了当时洛同威给他说的话——“只有你,才能帮她。”
历拂衣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该如何帮她。
而那颗他赠与的、能够“减缓疼痛”的金丹,也在此刻发挥了所用。
所以,洛同威一早就猜到了今日之情形,但他没有说,没有提醒,也没有逼迫。
——任由他自己选择,自己走到这一步。
“……历拂衣!”骤然提高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全部拉回来,景乘风似乎也感受到他情况有所缓和,皱着眉问他:“你取好龙角了么?”
依旧没太多力气说话,他依旧在抖,只能微微点点头:“……在我怀里。”
“我带你回去?”景乘风一边说,一边用灵力把他湿透的衣服烘干。
“不。”历拂衣的脸色在浅白的月光下,更显惨白,“咳……先去洛家送东西。”
“你这个样子还去什么洛家?”景乘风想把他拉起来,“随便寻个人送去,好好休息不行么?”
历拂衣没什么力气争辩,整个天地都是他絮絮叨叨的声响:“你别以为自己多厉害似的,天天就这样瞎折腾。”
“……从前是龙鳞,这次是龙角,下次是什么?你以为自己是移动宝库?”
“你只有九尾狐族的血脉,真身却是青龙,所以清醒一点,你没有九条命,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下次有这种事儿别叫我了,我真怕有一天,你叫我来给你收尸。”
话语灌进脑袋,或许是心境不同,今天的历拂衣安安静静,难得有点……莫名的愧疚。
景乘风好好一个清风朗月的贵公子,都让他给逼成这样了,实在是罪过。
他又躺了许久,一直躺到景乘风无话可说,才终于感到缓和了一些。
历拂衣张张嘴,哑着嗓子回答:“我得……亲自交给疏竹,不然……”
不然让别人交给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景乘风从这句话品出了隐藏的意思,他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提了音量:“你不会没和洛疏竹商量过吧?”
历拂衣没回答,反问道:“后果会很严重么?怎么办?”
“你……你现在想起来问我了?”
不否定就是肯定,但景乘风看着他这副难受的样子,到底没再多“骂”些什么。
他扶了扶额角,念着往日的情谊,“好心眼”地提醒了一句,“实在不行,就装装可怜?你都这样了,还能多生气啊。”
“我平时若是把阿姐、母亲惹毛了,就用这招,应该是可以的。”
——听起来还算切实可行。
“去洛家。”历拂衣点头,言简意赅:“再晚点,我就撑不住睡过去了。”
*
灵舟飞速地穿过云海,终于在天色微亮的时候,抵达了历拂衣心中的目的地。
好消息是,寝殿内灯火通明,洛疏竹已然出关,而且并未睡去。
坏消息是,她似乎在和人商讨什么,不能立即出来。
历拂衣千算万算,没料到这个意外。
在无声无息的等待之中,景乘风看见他终于精力耗尽,他倚靠在偏殿的椅子上,安静地昏睡过去。
清晨的薄雾一点一点散去,偏殿的门中走入一人,景乘风对上她黑亮的眸子,一时心虚不已。
“景乘风?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她笑笑:“我有些事情,刚刚才处理完。”
此时没人能够解围,景乘风咳了两下,搓了搓发凉的手指,心中百转千回,嘴上却也只挤出一句话:“他……有事和你说。”
洛疏竹偏过头,看到一侧双目紧闭的历拂衣,一股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从来不会如此轻易地熟睡,而且,就算是疲倦,也该在他们交谈的时刻醒来。
“拂衣、拂衣?”
她立即上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看到对方毫无反应,只能又一次盯住景乘风:“怎么了?受伤了?为什么会受伤?”
“我觉得等他醒了,你问他,比较好。历拂衣来这一趟,就是想亲自和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