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别太担心。”景乘风扯了个极不自然的笑,“但是,虽然他已经吃过灵药了,还是找个医师来看看吧。”
洛疏竹终于察觉到了不同寻常,她看着景乘风略带为难的脸,最后也没多问什么,只点点头:“我去找医师,你能不能把他扶到床上?”
“当然。”他点了点头,本想再说什么,但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最后却没有出声。
*
床榻上的人,双目紧闭。
医师来了又走,只说他“虚弱”,要好好养着,却说不出虚弱的原因。
没流血,没伤口,灵脉也完好无损,但这个人,就是惨白着一张脸躺着,全然没了往日的“嚣张”。
洛疏竹其实能感觉到景乘风的焦躁和纠结,他反反复复地踱步,在医师开口的时候格外专注,但却不说什么。
在她第五次向他投去目光的时候,景乘风终于顶不住压力,率先出了声:“洛姑娘,族中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
他逃也似的走了,很放心地把历拂衣留在了这里。
至此,屋中最不安的人,就变成了她。
洛疏竹反复回想景乘风的表情,最后暗暗地肯定了一件事。不管历拂衣因为什么而来,这一次,一定是大事。
天灵难得的安安静静,即使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局,即使知道他们的陛下呆在洛家,却也没一个人寻上门来、要人。
——这很反常。
但洛疏竹没想着去打探消息,景乘风说历拂衣要“亲自说”,那好,她还有一些耐心,可以等。
黑夜和白天来回变换,在洛疏竹不知道多少次踏入偏殿的时候,床榻上的人,终于坐了起来。
两相对视,唯有安静。看他一手揉着额角的难受样子,到底还是她先出了口:“你怎么了?”
“我……”历拂衣瞥见窗外的天色,心中猛地一惊,连动作都大了几分:“我睡着了?睡了多久?”
“不久。”女子语气凉凉,但听不出什么情绪,“五天而已。”
“五天?”
“是啊。”她面无表情地点头:“医师看了你的状况,说你至少要睡十日的,”语气在这一刻终于柔和了几分,“说说,历拂衣,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又上前了几步,不知道是他此时太过心虚,还是洛疏竹出关后锋芒毕露,历拂衣抬头看她,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他朝外伸手:“你先过来。”
“过来,”历拂衣又重复一遍,“我有东西给你。”
洛疏竹坐在床榻边沿,她感觉到历拂衣左手紧紧握着她的一个手腕,右手才动了动,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质盒子。
“干什么?”她没有立即接盒子,反而晃了晃被攥住的手腕。
“我怕你看了之后,就走了。”临近此时,历拂衣愈发反而平静下来,他脑中飞速闪过许多可能,最后化作一句话:“你看了以后,能不能别太生气?”
洛疏竹没有答应下来:“那得让我先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并非是犹犹豫豫的性子。五天的等待,已经快到洛疏竹的极限,她伸出手未被握住的手,把盒子放到两人中间,然后“啪嗒”一下,拨开银色的锁扣。
周围是长久的沉默,脑中有一瞬间空白,她的手顿在空中,好似半响之后,她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她也突然意识到了,这几日洛留影欲言又止的表情,是因为什么。
一对青色的角,冰冰凉凉,还带着细小的水珠,好似最上等的玉石雕刻而成,在角的尖端,还点缀着微微的金色。
切断的截面十分平整,用手去摸,还能感受到边缘的锋利。
历拂衣一直在看洛疏竹的表情,他在来的路上想了许多,却没猜到女子只是这样,有些茫然地坐着。
手背上忽然被砸上温热的一滴,他抬起头,才注意到,清亮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颗一颗地砸下来。
“你想帮我筑剑,是么?”她总能一下就想到关键所在。
“所以,这是你准备的惊喜吗?历拂衣。”
洛疏竹问:“这是你、准备的、出其不意的惊喜么?”
历拂衣紧张起来,他不知所措,只好抬手去擦她的眼泪:“我……你别哭。”
他越说,她眼泪越多。
历拂衣又慌忙用锦帕去擦,可嘴里颠颠倒倒,翻来覆去就是三个字:“……你别哭。”
或者是:“我没事。”
他终于松开了攥着她手腕的手。历拂衣动了动,轻轻揽住她的身子,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你怎么能、怎么能把龙角这样送给我呢?”洛疏竹攥住他的领子,把头抵在他的锁骨上,声音断断续续的,“你怎么能不和我……提前说一下。”
“项叔已经说过我了,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提前告诉你。”他看向锦帕上晕开的一片水渍,不由得轻声道:“不哭了,行不行?”
“你每次这样难过,好像都跟我有点关系。”历拂衣叹了一口气,又问:“你生气了么?”
——他是真的很在乎这件事。
“没有。”洛疏竹抬起头,他还能看到她未干的泪痕,以及发红的眼眶。她就这样看着他,眼底的泪水慢慢溢出,然后凝成晶莹剔透的一滴,滚落。
历拂衣听见她问:“我怎么生气?因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你要帮我筑剑生气,还是因为你希望天族胜利而生气?”
“不是这样的,疏竹。”他说:“我与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你可以因为,我没告诉你而生气的,或者,因为我……这样昏睡生气。”
历拂衣很认真,认真道洛疏竹都怔了片刻。
良久,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抹掉未干的泪渍,后撤半分坐直身子,“……这可是你说的。”
“等等!”情况似乎不妙,原本是肺腑之言,但没想到效果却适得其反。
历拂衣脑中思绪转了转,紧接着灵光一现,他按了按脑袋,飞速地挤出一句话:“……我头疼。”
干巴巴的三个字,再配上他有些僵硬的动作,洛疏竹抿抿唇,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好像不适合这一招,谁教给你的?”
“……景乘风,”历拂衣懊恼地泄了气:“他说可以装可怜。”
洛疏竹轻轻摇头,把被子重新裹到他身上,缓了缓问:“……所以,是真的疼吗?怎么样会好一些?”
“是真的疼。”他眼睛眨了眨,流淌出丝丝笑意:“你陪着我会好一点。”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金光渐渐弱了下去, 又恢复了一室幽暗。洛疏竹接连眨了几次眼,才渐渐适应房间内的昏暗。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重新筑剑比她想象中花费了更久的时间, 不过好在, 历拂衣的一番心思, 还算没有白费。
月色从窗户一点一点渗透进来,正好打在半空中的九杀剑上,整个剑身光洁无比, 毫无裂隙,反射出极其刺眼的银光。
长剑未动, 已感觉满室肃杀。
洛疏竹从座位上站起, 她握住冰凉的剑柄, 从剑身的倒影中, 看到自己的眼睛,严肃又充满锐意。
她蓦得笑了一下, 挥挥衣袖,踏月而出。
九霄殿前是三三两两的人, 看他们的模样与打扮, 大概都是天界各族、各家之主。
注视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 洛疏竹猜, 大概是商议已经结束。
大体的结果,她早在商议之前便已经知晓, 所以她安安心心地呆在殿中筑剑, 并没有在今日出席。
其实洛疏竹的心底,十分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因为九杀剑的最大敌人,只有那一位。
她沿着灵池朝内走, 穿过长长的廊道,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殿内的声音忽得顿了一下,三个人齐齐转头,似乎没料到来人是她。
“结束了?”率先出声的是历拂衣,“如何?”
“你的龙角很有用。”她没再多说什么,笑笑看向右侧的两人,“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听到你们还在说什么……渡海的事情,商讨得怎样?”
洛留影朝穆月灼看了一眼,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想带人到达幽族之地,就必须渡海。按照前几次的经验看,坐灵舟穿海,是最保险的方式。”
他顿顿:“但我们天圣族人,无法在黑色的海底分清方向,势必需要擅长水性的天灵人带路。”他朝历拂衣的方向瞥瞥:“这一点,还需要麻烦你来安排。”
“龙族和玄武族开道。”历拂衣挑了下眉:“当然,天灵也有畏水的族人,还需要天圣迟家最精妙的灵舟,才能庇护。”
他淡然笑笑,“总之,都安排好了,疏竹,不必担心这些。”
洛疏竹确实不质疑他们这方面的能力,只不过……她总觉得,这里的氛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她抱着胳膊看看洛留影,又把视线在历拂衣身上转了一圈,灵光闪现之间,终于察觉到了怪异所在:“一日不见,你们俩怎么那么客气了?转性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良久,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历拂衣似乎终于松懈下来,他后仰靠在椅背上,不复刚才的严肃,“刚刚是装的,装过头了,忘记改回来了。”
一经放松,声音都比方才懒散了几分,他尾音上调,“商议的时候,大家都在,说话总得客气点,顾着彼此的脸面。”
洛疏竹垂着头笑,笑够了才又抬头:“所以是定了,后日出发?”
又要开始战争,代表又要有人离世,她不由得生出怅然:“从没想过,事情会走到这步。”
穆月灼也微微蹙眉:“幽族多年前闹了那么大一场,天界好不容易归于平静,我们都以为他们会偏安一隅,确实,没人料到如今这个结果。”
“在岚风岛的时候,最靠近幽海,我能感受到那里的艰苦,或许幽族也是因为这个,才想着找办法……出来。”
洛留影又想到了压抑的雾,和浓黑的海。
“可我们天界,在决战之后,把幽族流放到那处,也理所应当。”穆月灼说:“如果不是幽族反叛,就不会有决战,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他们幽族的后代认为自己无辜、委屈,谁替我们战死的亲人委屈?”
穆月灼言至于此,似乎也想到了伤心之事,突然猛地咳了几下。洛留影递出一杯水,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才缓和了许多。
她的脸因为咳嗽,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红,洛疏竹望向她,忍不住发问:“月灼姐,你现在怎样了?”
“我和从前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起来虚弱些。”
她将白色的发丝轻轻捋到耳后,“只是如今,我这样的修为,实在是去不了幽族,这一战,只能在海上的浮岛等着你们了。”
“有坚实的后盾,我们出去,也安心一些。”洛疏竹忽得扭头,话锋也忽然一转:“你准备在哪等着?”
“我?”骤然被点到的历拂衣心中一惊,他飞速回答:“我为什么要等着?我肯定要和你一起去的。”
对面声音平静,语气平淡:“你养好了么,真的可以去吗?”
她这样一问,饶是自信如历拂衣,也隐隐有点心虚:“我……当然要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受伤了,就变弱了?不会的,我现在这样,也没有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