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迟瑶歌说这些话的时候, 坚决又自信,她盯住洛疏竹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 也并不掩饰自己赤裸裸的野心。
“洛姑娘, 如果你不着急的话, 听听我的故事?”
洛疏竹并没有决绝她的提议。
她们两个人年岁相差不大,迟瑶歌又直白得过分,这样的表现, 倒让人觉得她值得信任。
她看向对面女子与虞春芜有三份相似的面容,抬头顿首:“洗耳恭听。”
“那从哪里开始说呢……”她似是松了一口气, 良久, 才又一次开口:“父亲和母亲本是两情相悦, 然后, 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妻。”
“他们成婚一千年的时候,有了我。那时候, 幽然已然反叛千年,我的生活没受到太多影响, 可天界大大小小的征战不断。我的父母, 也因此常常随军外出, 留我一人在家。”
“可我不曾想过的是, 父亲在一次次的外出中,结识了天灵族文鳐鱼一脉的一位女子。他居然因为这个人, 要与母亲合离。”
迟瑶歌说到此处, 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得笑了起来。
“母亲原本也是虞家的姑娘, 她要强、不愿认输,又怎么会接受自己的夫君, 如此不顾情分的要求。”
“我就那样看着,看着她不顾形象地哭,看着她无法接受的崩溃。她枯坐了一夜,最后擦干眼泪,对我说,等第二日的混战结束,就带我回虞家。”
人们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迟瑶歌却没有隐瞒,她看着洛疏竹,好似把她当成了一位旧友,娓娓道来。
“但她没回来,她在第二日战死了。”
“而我父亲,娶了他心爱的女子,并给我,生了个妹妹。”
确实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可洛疏竹却不明白迟瑶歌的意思,她想问些什么,但又看见女子沉溺往事的表情,低头轻抿一口茶水,没有催促。
“所以我恨迟婧怀,以及,她那个母亲。”她忽然轻叹一口气,“好在,迟婧怀也厌恶我、欺负我,所以我报复她,一直都是心安理得的。”
迟瑶歌换了个语气,抬起头,“虞家擅医术,我跟着母亲学了不少,所以我会医,也会毒。”
似乎终于提及重点了。
洛疏竹察觉到她突然转折的语气,“所以?”
“她曾经把能令人毁容的茶水泼到我身上,作为回报,我也给她下了个毒,那是一种针对天灵族的毒素。她或者她的母亲,一旦喝了我的汤药,就会皮肤溃烂、真身损毁。”
“她明明喝下了的,可是迟婧怀只闭关了一百年,出来的时候,竟然就好了。”
“我曾经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但现在,我觉得不是。”
洛疏竹觉得一切好像就要联系起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承认自己有些心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若海、迟婧怀、三百年,无数的词语在她头脑之中交汇,她需要理出一条线,然后把一切都剥茧抽丝。
“迟婧怀出关的时候,大概就是三百年前。”
迟瑶歌微微停顿了一下,又说:“前日子,天灵的殿下和陛下交手,我听说……有人缺失了许多鳞片,是么,洛姑娘?”
她说到此处,便闭口不言,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迟瑶歌抬起头,细细去看洛疏竹的神色,女子面上一片平静,只一双眸子,盯住面前玉壶中上下浮动的茶叶。
她的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洛疏竹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
迟瑶歌想说的无非只有一句:
——历拂衣的鳞片被迟婧怀拿走了。
洛疏竹衣袖下的手死死握住,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回想细节,面上却不曾有任何变化。
“啪嗒”一声清脆的声音落在桌上,迟瑶歌似乎认定洛疏竹不相信她的话,她将什么扣在了桌上,一点点地往前推。
她的手一直推到洛疏竹面前,然后才移开。
桌面之上,一片浅红色的鳞片静静地躺着。
“这是她饮下我的汤药之后,我在家中捡的。迟婧怀的真身,必然受损了,可她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洛疏竹看着那片鱼鳞,中间深红,边缘渐渐变浅,像是上好的红珊瑚,打磨形成的首饰。
而且,鱼鳞和龙鳞,真的很像。
她望向迟瑶歌姣好的面容,又看看反着光亮的红鳞,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了失态的边缘。
“我累了。”
短短三个字,冰冷又直接,便是下了逐客令。
洛疏竹知道自己很不礼貌,但好在,现在这个屋中,也没人在乎这个。
迟瑶歌默默地起身离去,像她来的时候一样,走得也很迅速。
室内又只剩下她一人。
洛疏竹忽然笑了一下,她伸手把红色的鳞片握在手里,细细地把玩了一下,然后猛地出手,狠狠地掷了出去。
鳞片正好打在了窗台边蓝色的花瓶之上。
“咔嚓”的脆响在室内爆开,其后又是一阵碎片坠地的声音。
花瓶里盛放的花朵,也随之滚落下来,花瓣在半空的下坠时散落,纷纷扬扬的,像是在室内落下了一场花雨。
“姑娘,怎么了?”
侍女闻声而来,她看了看地面的残局,又略带担忧地望向了洛疏竹。
几个瞬息之间,她已经恢复如常。
洛疏竹扬起一抹看似温和的笑意,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没事,我刚才在发呆,所以才失手打碎了花瓶。”
她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在一地的碎片里翻找了几下,然后沉默地从里面挑出了裂成两半的鱼鳞。
“我有事出去一趟。”她的心情仿佛没有被丝毫影响,甚至还贴心地嘱咐了一句,“收拾的时候,小心划伤手。”
侍女甜甜地回了一句“好”,然后拾起地面光秃秃的花枝,握在手心一阵惋惜,“多好看的花啊,摔了一下就全脱落了,真可惜。”
*
洛疏竹伸手敲了敲门,听到有人应声,才抬脚进去。
方霁还住在那个偏僻的院落里,洛疏竹不是没想过给他换个地方,可他坚持留在那里,便没有多言。
他在洛家不像那般自由,即使那禁锢的金光解除了,方霁也只是每日去看望一下历拂衣,再匆匆地回来。
洛疏竹并没有说清楚前因后果,她只是直接地走了进去,把半个红色鳞片举到他的面前,然后开口:“方霁,我知道该怎么帮历拂衣了。”
每一片龙鳞都附着一些修为,让龙鳞归位,或许真的能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
但是如何归位,她并不知道。
方霁盯住她手心的东西,努力思索了一下,也没想明白这东西有什么用。
他伸手戳了戳坚硬的鱼鳞,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这是……新找的药材么?”
洛疏竹又把红色的鱼鳞收了回去,“如果我现在把历拂衣的龙鳞都拿回来,你能把他的龙鳞全部归位么?”
“什么?殿下的龙鳞?在哪里?”
洛疏竹依旧是不回答,她微微加重了一点语气,问道:“能、么?”
方霁的脖子猛地缩了一下,他觉得洛疏竹今天不太一样,她面上的表情是柔和的,但眼睛盯住别人的时候,却让人感觉有些害怕。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她今日,和洛留影有些过分相似。
“我能。龙鳞与本体本来就有联系,只要我——哎?洛姑娘?”
他话没说完,洛疏竹转身就走,屋门在他的面前“啪”地一下关上,丝毫不拖泥带水。
等到方霁匆忙拉开门的时候,外边已经空无一人,也没留下一点踪迹。
“什么意思啊……”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看着湛蓝色的天空,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就走了?走这么快,又不带我?”
*
洛疏竹是从方霁住的院落直接离开的。
她出门的时候,甚至还遇上了堵在门口、不愿离去的天灵族人。那些人看到她露面,竟然吵吵嚷嚷地要她交出历拂衣。
洛疏竹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时的行事作风,似乎有些太礼貌了。
她从自家侍卫们的保护圈中沉默地走了出来,然后在所有人的始料未及中,蓦然挥剑。
剑气一瞬间迸发出去,震得对面之人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
洛疏竹提着剑走到领头那人面前,用剑尖沾了点地面鲜红的血迹,然后在他的脚下,划出长长地一道红痕。
“你和你的人,以此为界,再敢跨过这条线,我就杀了你们。”
在众人以为她还要在继续不依不饶的时候,洛疏竹已然转身,提着剑远去了。
她很少去迟家,但却也清晰地知道,迟婧怀住在哪里。
洛疏竹被迟家的护卫挡在了门口。
在她思索着是否直接闯进去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面带惊讶的迟瑶歌。
迟瑶歌想过她会来,却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她是来找我的。”
迟瑶歌已经开口,侍卫们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让开了身子。
也并非他们不尊重迟瑶歌,才如此犹豫。
实在是洛疏竹一手提着九杀剑,剑上还沾着点点的血迹,这幅样子,看起来就……不太让人放心。
洛疏竹一脚踏进迟家,向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她一言未发,路过迟瑶歌时,微微点了下头。
侍卫长疑惑地看了看两人,不由得发问:“大姑娘,她真是来找你的么?”
迟瑶歌无辜地笑了笑,“哦,原来是我弄错了,居然不是找我的。”
第六十二章
洛疏竹的步伐不快也不慢, 她往迟婧怀寝殿走的时候,能感受到周围人带着打量的目光。
他们有些人认识她,但大多也只是微微抬头, 飞快地瞥她一眼, 然后把脑袋低下去, 装作是未曾看到的样子。
寝殿的大门和窗户都敞着,即使还有一段距离,她抬起眼, 也能看到其中一抹窈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