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沉霜
“呵。”逐星气到了极点之后竟笑出了声,她憎恶看着应临崖,“你倒是对你前妻和她新欢之间的感情很有信心。”
“不是有信心。”他偏过头,深深看了一眼白清欢,眼底有晦朔不明的光在浮动。
他说:“只不过她就是这样人。”
当她在意某人的时候,便会倾尽全力对那个人好,炽热且真诚到能够让所有人动容。
逐星握紧了拳头,身后的尾巴狠狠在地上砸,几乎将那些破碎的瓦砾石头全部击成粉尘。
这数千年间,自应星移死后,她从未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愤怒。
“应临崖,所以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想要将你自己……不,是将自己逼到绝路,想要逼我出手是不是!”
应临崖平静道:“是。”
“你就确信我会愿意出手救你吗!”
“和应星移同属一脉的应龙,只有我一人了,其他龙族之中能被你看入眼的人,在过去几百年间也被我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段惊尘横空出世,老疯子也打定了主意,想法设法要彻底灭了应星移和他的妖部们。”
他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平波无澜地叙述着事实。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完全融合了应星移的灵魂,纵使你舍得在我身上浪费的三千年时间,你也不会舍得他的灵魂碎片在此时此刻,被老疯子彻底击碎。”
逐星听得咬紧了牙,十指几乎完全扣进了掌心。
她几乎无法说话了,在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应临崖并非是自己预想中任由自己掌控操纵的一具傀儡,而是一个危险到随时都会拉着自己同归于尽的疯子。
“你不惜暴露自己和我的牵扯,不惜彻底放弃在羽山的地位和尊荣,总不可能就是为了和我同归于尽吧!”
“我说了,请逐星姑姑救我。”应临崖一步步朝逐星靠近,他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她的气血开始忍不住翻涌。
“逐星姑姑昔日掌权万千妖部,如今只有你知晓他们藏在寒渊何处,也只有你才能调集他们。”那边的剑光越逼越近,可是应临崖却全无畏惧心慌,他对逐星一字一句道:“想要救下我,轻而易举。”
听到此处,逐星脸色苍白,终于知道他不惜暴露一切也要引来云华真人的用意了。
“你是冲着妖部来的!”
应临崖垂着眉,若无其事道:“不然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一直都和寒渊的妖部有联络,口口声声说着让我继任你家主子的大业,但是却从未想过将妖部势力暴露在我眼下,不让我和它们有半点联络,生怕我沾染上半分。”
他缓缓抬了一下眼皮,口吻冷淡且带着些许嘲讽,“你一直都打算等着应星移的灵魂从我的体内苏醒过来,再交出妖部残存的势力,是吗?”
逐星脸色铁青,眼中只剩下了警惕和戒备。
被说中了。
她从未想过扶持应临崖,从始至终,她忠于的人都只有应星移一人而已。
偏偏应临崖不慌不忙,在自己主动绝境的时候,毫不留情的,一点一点把她也逼到了绝境。
“现在云华真人已离寒渊,你若不想三千年的谋划烟消云散,也该亮出你的底牌了。”他面无表情,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如今羽山容不下我了,修真界也会追杀我,你只能带我回寒渊妖部了。或许你能往好处想,指不定见了一些故人,我体内属于应星移的那部分意识就能从沉睡中苏醒呢?”
“便是你到了妖部又如何!你以为他们会愿意为你所用吗!”
应临崖淡声回答:“那是我的事了,不劳你费心。”
他的声音那么平静,却像是利刃,彻底割碎了逐星的防线。
正如应临崖所言,她别无选择了。
她只能继续忍着恶心和憎恨,出手将应临崖带回寒渊。
逐星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眼底有不甘,有灰败,到最后却变成了认命。
浓雾被破开。
天穹远处,一柄巨大的利剑悬在了隐龙渊的上方。
没有半句多余的质问,也没有任何犹豫,那柄剑便朝着应家祖地所在的位置重重地斩了下来!
“轰!”
应家祖地上方张开的那片结界像是即将破碎的泡沫,不断泛出涟漪,光芒骤然变暗。
想来再来几剑,这道强大的结界就要被彻底打散了。
逐星绝望地看了一眼即将破碎的结界,看着应临崖的眼神中尽是冷嘲热讽:“好你个机关算尽的应临崖,到头来所有人都是你谋算中的一环,我还当你真舍不得白清欢,原来她也不过是你用来迷惑我的一枚棋子是吗?”
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微微仰起头,看着那株飘落着漫天白梅的高大仙树。
最后,他轻声说:“是,所有人都是棋子,没有例外。”
狂风大作,应家祖地所在的浮空岛在激荡的剑气之下震颤不断,似乎随时要塌陷坠落。下方的隐龙渊似乎预感到了这千万年的家族在如今终于走向末路,正在拼命呼啸翻滚,巨大的浪头扑打上来。
云华真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杀了无数妖兽,对妖兽的气息自然了如指掌,更不可能放过逐星。
事情到了这样的境地,逐星反倒平静下来了。
她不再多言,而是沉默地抬起双手,十指快速结出玄奥的掌印,双唇上下触碰,喃喃念出低沉而晦涩的咒语。
整个应家祖地之中像是展开了一道巨大的阵法,白清欢苦修了多年的灵阵之术,隐约能够辨出这是某道已经失传的古老阵法。
她想要制止大阵的展开,但是这道阵法不知道布置了几千年,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破解。
那道阵法竟比先前的应家祖地结界还要恐怖,白清欢和刀疤都被阵法的光芒彻底排斥在外,刀疤又怒又急,情急之下竟想要直接冲撞上去。
白清欢一把抓住刀疤的尾巴。
她神情复杂看着前方的大阵,低声道:“阻止不了的,这是上古仙阵。”
阵法的光芒亮起之时,逐星身上也开始闪耀出光芒。
她面无表情,上前抓住了应临崖的胳膊,后者似乎知晓目的达成了,全无拒绝的意思。
两人浮至上空,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变作模糊不清的虚影,光芒越来越暗淡。
而天穹上,最后一剑也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那一剑斩得太快也太决绝。
凌厉的剑风瞬间应家祖地劈斩成碎片,那些在此不知沉睡了多久的破败残院被激荡的剑气彻底搅碎,在漫天的大雾之中,它们像是飞溅起的浓墨,高高扬起,最后坠入死水般的大泽。
那棵不知耗费了多少年岁才精心养大的白梅树,她在树下安安静静赏了三日,那三日里他在院外也静静看着她。
三日后,它也化作碎片,隐龙渊中,短暂地下过一瞬白梅雪。
三千年的等待,他也只偷来了这三日的时间。
在呼啸不断的狂风中,应临崖玄色衣摆翻飞。
他忽然看向下方破碎的废墟某处,那里,天倾剑中爆发出一道不弱于天顶剑光的强大剑气,完完整整将白清欢庇护住了。
她身后是不断坍塌坠毁的应家废墟,是漫天的白梅和滔天的巨浪,而她悬空飞在隐龙渊之上,手上红绳纠缠,垂落在天倾剑的剑柄上,气息平稳而强大,无半点惊慌。
哪怕是这样的危险境地,她也已经不需要他的庇护了。
他几近苍白的唇缓缓上扬,如深邃水墨画的面庞上,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
最终,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这世间,再无羽山应家。
亦再无那个风华绝代,曾被誉为盛德仙君第二的应家家主。
应临崖,叛出羽山,堕魔。
……
白清欢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有能力自保,却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心情有些复杂。
刀疤快速变回那只小兽,在她的脚边蹭了蹭。
“汪!”
浮空岛只剩下了一小部分,她飞向那片废墟,顺手将刀疤给捞到了怀中。
天穹上方,一道剑光正在快速接近,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力量骤然降临。
白清欢知道,这位就是那个私下被人称作“疯剑仙”的云华真人了。
她没说半句假话,在主动前来应家祖地的前一夜,她确实是在和段惊尘商量要穿什么衣服——
既然要顶着段惊尘的身体伪装成“白清欢”,那到底穿男装还是穿她二楼那些华美的裙装呢?
没错,白长老做事坦坦荡荡,为人就是贪生怕死,用她原话说,那就是天要塌了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顶着?
她没把整个修真界拖着垫背都是好的了!
所以好孩子段惊尘真准备替她去应(sha)付(le)那个守在山门前不愿离去的小龙侍时,白清欢制止了他。
原因很简单,她察觉到了应临崖身上偶尔会露出的杀意,而段惊尘也说了另外一件事——
他嗅觉惊人,昔日在初见应临崖时,嗅到了他身上有一股属于蛇妖的湿冷血腥味。
遇到这等大事,白清欢给段惊尘上了一课。
“遇到麻烦,就把麻烦踢给能解决麻烦的人。”
能解决羽山应家的,青霄剑宗恰好有个现成的。
于是,这个麻烦便在两人的一致投票中,踢给了云华真人。
旁人联络不到云华真人,但是段惊尘不是旁人,硬要论辈分,说不定他还能和云华真人称兄道弟,叫那个老疯子一句师兄。
所以,白清欢带着段惊尘,简简单单给这位修真界最强战力传了一道讯——
“好像快死了,来救我。”
剩下的便是段惊尘要解释的事了,白长老本人则施施然来了应家。
看如今这状况,云华真人还真的被摇来了。
白清欢淡定站在废墟上,等着那个老疯子。
下一刻,一道剑光直直朝着她落下,在白清欢的注视下,一个干瘦的老者冷沉着脸出现在她面前。
和预想中“老疯子”该有的邋遢疯癫模样不同,这个老头所剩无几的银白头发被倔强的挽了个小小的发髻,唇上的稀疏山羊胡子被打理得整整齐齐,下巴上那一绺竟然也被好好编成了小麻花辫。
他板着脸站稳,斜眼瞥了一下两脚踩着的位置。
左脚迈前半步,和右脚完美并排。
完成这一步之后,云华真人才抬头正视看向白清欢。
他皱了皱眉,似乎是太久没和人说话,已经忘记该怎么开口了,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道出第一句——
“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