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门客
她健康洁白,又?带着红润色晕的?身体,温热细腻,是活色生香,却与死去的?枯骨紧贴,脸颊贴着,轻嗅它身上?盛开的?花卉。
然后?,美女与长满鲜花的?骷髅跳起了舞。
她时而折腰,时而踢踏,时而旋转,骷髅咔擦咔擦,也?在旋转。
欢乐的?音乐不知从何而起,磷火逐渐环绕着它们。原来四面不知何时,大?大?小小的?狐狸或蹲在高高低低的?土丘上?,有的?用爪子在拨琵琶,有的?用尾巴在打鼓,有的?在弹琴。
狐们高声唱:“嘤——生何欢——”
狐们尖声笑?:“嘤嘤——死何苦?”
还有许多的?小狐狸们戴起头盖骨,化作少年与少女,亦拉起骷髅,翩翩起舞,加入了这场月光下的?坟场之?舞。
左边一只小狐,顶着头盖骨,从东边的?坟头跳出来,举起爪子,甩着尾巴,尾巴咚咚打小鼓。扭着腰跳舞,闪着绿光的?眼睛在老?迈的?头盖骨下灵闪闪,娇滴滴地,却故意压着嗓子唱:
“老?来病,咚咚咚,实在苦。”
右边一只小狐,头盖骨戴歪了,歪歪戴在大?耳朵上?,一只爪子举起,一只拉起一个小骷髅,嘻嘻笑?,爪子拉着骨手转圈圈,又?把那夭折的?孩子的?头盖骨甩得更歪:
“生来夭,嘻嘻嘻,爹妈哭。”
东边的?野草丛里,探出个活泼俏美的?小少女,漆黑发鬓上?也?顶着个女子的?骷髅头,摇头晃脑,脸上?的?胡须还没幻化好,尾巴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打节拍,一颤又?一颤:
“爱别离,怨憎会,一世泪。”
西边的?乱林里,一棵老?树上?,粗壮枝桠上?,双腿倒挂,垂下个俊美的?小少年,用尾巴转着个头盖骨,在树上?荡秋千,忽然一吐舌头,作怪脸:
“求不得,挂树上?,随风荡。”
狐狸人立而起,一爪叉腰,一爪把着骷髅们的?手臂,交换而舞,在极欢快的?乐声中,齐齐唱:
“生何欢,受尽八苦与八难!死何哭,眠草枕花伴雪月!”
寂冷的?月光似乎也?随着这场畅快欢乐的?宴会而融化了,一曲终,最先起舞的?美女,隔着艳丽的?花丛,亲吻骷髅头。
定格在生者与死者相拥的?姿势。
这一刹,死去多年的?骷髅头上?,从空洞的?眼眶里,流下了一滴黄沙,似泪。
所?有被抛葬在此的?亡者却都笑?了起来,没有声带与血肉的?喉咙,发出了震天的?,却越来越凄厉的?笑?声。
泪与笑?都融在月光中。
月光照在乱葬岗上?,轻轻穿过乱林。
乱林正中,竟隐隐出现了一片海市蜃楼般的?幻影,散发着微光。
黄眉精神一振,立刻叫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李秀丽:“这里现在无限接近与幽世重叠,通往幽世的?路径打开了,尊者,我们快走!”
不待一人一狐往乱林奔去,却有两个影子,在他们之?前,竟迷迷瞪瞪地往那乱林里的?幻影走。
有面生的?少男少女二?人,竟然满脸是泪,口中胡乱叫着“爹”“妈”,眼睛发直,往乱林去,渐渐,竟速度极快,至于奔跑。
黄眉大?吃一惊:“这是哪来的?生人?怎么闯进了这里?我怎么没感知到?糟了,他们被狐舞所?迷惑了!”
李秀丽也?略一惊诧,不但黄眉没感觉到,她之?前也?没发现这两个格格不入的?凡人,好像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极亲切熟悉的?气息……熟悉到仿佛她自己?般,所?以?下意识就忽略了。
此时,她凝神再看,竟然发现二?人身上?隐约浮现出个虚影——是她赤霞龙女的?法身模样。
法身常常是会自动回馈回应一些信徒不怎么麻烦和紧要的?祈求的?。
难道这二?人是她的?信徒?
大?小狐狸们见有生人向乱林闯去,也?吓了一跳,听到黄眉的?话,就有机灵的?,主动跑上?去阻拦二?人。
它们还没到跟前,只见那鬼面的?修罗尊者,百衲衣掠空,迅如流星,眨眼就一手一个,将二?人拎了回来,扔在地上?。
不待少男少女回过神,她分?别将手掌按在他们额头,果?然感应了自己?的?炁,接受了法身那里反馈的?信息。
果?然是她的?信徒。
法身那还有些这二?人一路走来的?具体信息,但李秀丽没时间读。
老?狐狸催得那叫一个急:“尊者,快走啊!这路径只能维持五分?之?一刻不到!”
古代的?一刻是十五分?钟,也?就是说,这路径只能维持三分?钟左右。李秀丽将他们拎回来,又?翻检他们的?炁,接受法身的?信息已经用了一分?多。
来不及了。李秀丽只能匆匆道:“狐狸,你们先看好这二?人。黄眉老?狐,你等一下回来此地后?,把这两人护送到太乙观,上?去找一个叫赵烈的?人,让他来处理,就说是他们是龙女的?信徒。”
遂来不及细究,便又?跳上?老?狐,喝道:“走!”
黄眉一刻不停,便驮着她,猛然冲进了乱林,撞进了幽世。
第139章
幽世。梦湖。
这是一方大泽,据称有八百里之广。沿湖岸建有城镇、村落。
到了湖边附近,风声?就大了起来,湖风送来水腥汽,豁然开朗。
抬头?看去,只见云天高阔,大泽茫茫,烟波浩渺。两岸青山隐隐,湖畔水草随风摇曳。
梦湖水草丰美,但没有人敢到梦湖打鱼。湖附近,就是黄祖树遮天蔽日的原型,树根牢牢罩住了半片湖域。
湖畔的小镇,叫做福安镇。
虽然近日黄祖树时而枝桠乱动,但比起动荡的外地来说,镇里已经算相当平静安稳。
镇边缘有一家“平安”客栈,近来经营得很不?错。楼高三?层,刷漆一新,雕栋碧瓦,大堂开阔气派,房间干净,酒食俱齐全。
来往梦湖流域者,若过福安镇,口袋里只要不?光,都会去这里休息,亦或坐下吃点酒菜。
这一日的夜,深了,大堂里吃酒的正经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或上楼到房间休息。
堂中只剩下几?个常年的酒鬼、无赖儿,醉醺醺地划拳、吹牛,不?肯回家。
店主在柜台后,头?也不?抬,劈里啪啦打着算盘,时不?时在账本上记个什么。
伙计拿了抹布,可有可无,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随意地擦抹着桌椅。
夜色沉沉,门口挂着的灯笼散发橘黄光,被夹带湖上水汽的夜风吹动。
一抹拉得极长的阴影,从门口,借由灯光,投到了堂上。
店主抬起头?,看到一张靛青鬼面,一身兽毛杂拉的百衲衣,背着光,站在门口。
鬼面狰狞可怖,做得极逼真,像长在人脸上。店主却丝毫不?以?为?奇,在幽世之中,什么古里古怪模样?的客人没接待过?只道:“客官是住宿还是用餐?尽快进来,本店要打烊了。”
鬼面人个子不?高,也不?算矮。嗓音沙哑低沉,像是刻意压低过了,听不?出男女:“住宿,也要用餐。”便随意地点了几?样?菜,要了碗温茶。又扔了一锭银元宝,砸在柜台上。露出的手,倒是白皙纤长,没什么茧子,看着像位贵人。
幽世的钱财,多用的是钱的概念。
俗世的金银,理论上没法带入幽世。但它身上沾染过的,人们?以?其为?“钱”的残炁,被带入幽世时,会形成新的金银。
因此,某种意义上,俗世之金钱,在幽世一样?能通用。阳世的有钱人,在这里照样?可以?大手大脚。故而有“钱能通鬼神”的说法。
但是,在幽世花过的金银,因为?失去了“钱”的概念,它阳世之中的本体虽然仍在原地,却会失去原有金属的特性,变成石头?之类不?值钱的东西。
同?时,因幽世的特殊,寄托了人们?七情之炁的纸钱,在幽世同?样?也能用。每次有人给自家的死者烧香时,烧了纸钱,人们?思念的炁卷着纸灰青烟,飘飘荡荡至幽世,送与自家祭祖形成的家族现?象。若是没能及时接受,则往往被各路人马抢夺。
李秀丽本来很感兴趣,想自己给自己烧点纸钱烧到幽世看看能不?能用。或者是向其他烧纸钱的人家买或要一些。
当即被太乙观制止了。孙雪哭笑不?得地告诉她,自己给自己烧的纸钱是没用的。
世上许多普普通通的纸钱,在火里也就是一抔灰烬罢了。
真正能在幽世通用,被现?象们?争抢的纸钱,得是联系密切的血脉至亲或挚爱,饱含思念、悲伤等?七情之炁随飞灰入幽界,才得凝聚。
这种真正烧了在幽世能当硬通货的纸钱,其实很伤活人的身体。
就像未亡人思念亡者过度,七情凝聚鬼怪溢出区,耗损元炁,会损害人的五脏六腑那?样?。
买这样?的纸钱,实则是试图买这样?的情义。
情义本无价,如果真有人家愿意卖这样?的纸钱给她,那?么,这纸钱也就不?值当了。
李秀丽这才放弃纸钱,换用了人间的钱财金银。
见鬼面人出手大方,店主耷拉的老脸立刻换了笑模样?,骂一声?伙计:“还躲懒?还不?给客人去抹桌子摆碗筷!”
伙计立刻小跑过来,忙前忙后给李秀丽擦桌子,抹椅子,找碗筷碟子。
店主从柜台后转出来,一掀帘子,则往后厨嘱咐菜去了。
灯笼并不?亮,大堂黯淡,唯有那?几?个无赖子还在兴致勃勃地划拳吃酒,嘴里杂七杂八胡喃着什么小调。
幽世的这些“人”都畸形怪样?,其中一个脸上长了拳头?大痦子的,吃得满面涨红,昏头?昏脑地跌坐在椅子上,摆着手说:“没钱了没钱了,尽是输。你们?玩罢,我喝完ω*? 着壶,嗝,就回家!”
痦子醉醺醺的,倒了又倒,酒壶里却只流了一滴出来,便很不?尽兴,拍着桌子叫:“小二?,小二?!”
伙计转过去:“连三?爷,您老又怎么着了?”语气熟稔,似乎这几?人是常客。
“酒!酒!”痦子晃了晃壶,不?痛快道:“你们?这酒壶,量、量太少了……”
“您能喝。怪不?着酒壶。我都给您满了三?次了。”
“屁!”痦子大着舌头?道:“以?前我来这,这酒壶里斟的酒,满当当的。现?在我来,一拎,一样?的价格,酒壶只装了原来的十之六、七!”
他鼻子喷出酒气,说:“自、自从,你们?东家,发了财,反而,越——越、来越小气!十之七的酒,还、还兑水!”
其实伙计心里也这么觉得。他不?痛快也很久了,自从店家发了财,客栈是越修越好,焕然一新,店家的口袋越来越鼓,但他的薪水,一月只涨了五文!
听到“发财”二?字,其他划拳的两人也转了过来,正好玩过一轮,各有输赢,便也说起闲话。
嘴巴阔大,舌头?绵长似蛇,吐在外乱晃的,最爱打听这些事,说:“要我说,店家这财发的可真蹊跷。就半年前,他这店还又小又破,大堂顶上破了洞,滴水都不?补。大家都绕路去别家住宿吃饭,他常年愁眉苦脸地揽客,哪有现?在的阔气!”
眼睛青蛙似的凸出,眼皮缀生串串针眼瘤子的,说:“大嘴,你平时最喜欢打探这样?的事,怎么,你知道这老店家发财的内情?倘若有发财的门路,也给弟兄们?点一点。”
大嘴嘿嘿一笑:“我当然知道。要不?我怎么说他发财的蹊跷呢?有人说,是这老店家的好心,得了好报了!”
“据说,半年前,有个驼背的客,常在入夜后,来平安客栈讨酒喝……”
“驼子整个人弓着身子,布衣草鞋,背畸形得厉害。每次来,都是店里打烊的前一刻,旁的一句话不?说,一脸丧气愤愤,郁郁寡欢,坐下就是要酒喝。一个人闷闷地坐一个时辰,喝得酩酊大醉,对店家就说两个字‘赊账’。说完,一文钱不?付,起来就走。”
“穷的时候,这老店家其实还有副不?错的心肠,见这驼子每次都丧气若死,一副要寻短见的样?子,又掏不?出半文钱,心里一软,就让驼子赊了。这驼子也不?客气,竟然就这样?一连来喝了整一个月的酒。”
痦子道:“都赊账?”
大嘴说:“不?错。都赊账。老店家也真能忍,竟然真让这驼子一连赊了一个月的帐。不?过,等?到次月,家里人都埋怨老店家,说他帐平不?上了,要他讨回点赊账。店家也忍不?住了。
当晚,驼子再来讨酒喝时,老店家把酒壶拿住,说‘这位相公,我们?店小,您先结结酒钱,这壶再给你满上。’”
“谁知,这驼子一改往日丧气,微笑道‘店家,我今晚就是来付酒钱的。’你们?猜怎么着?那?驼子居然一抬手,从今晚带来的一个篓子里,拎出了条胳膊长的金麟鱼。这条鱼鳞片闪闪发光,每一片麟均大如贝壳,且都是纯金啊!灯下,闪着耀眼的宝光。嘿,给老店家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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