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门客
文雅的?比丘尼,抚了抚沾水被打焉的?皮毛,瞬息,皮毛又干燥起来。
狗儿在她怀里,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暖、舒适、宁静,情不自禁地生出?无边依恋。就像,她拼命地、不肯淡忘的?,模糊记得?,那个抚摸她头发,给她糖吃的?妇人。
灰衣尼姑像抱着孩子那样,温柔地抱着这?只?毛发乌黑的?小狗,手是那么轻柔。脸上也笑着。
牛和驴却打了个寒蝉,想要阻拦,被她袖子一挥,却跌在地上。主人家凶恶地拿起鞭子“叫你?们多管闲事!”
躲在比丘尼怀里,狗儿因舒适而?渐渐睡去,半睡半醒间,听到路边鼎沸的?人声。
“你?们听说?没有……城里,来了一个人!”
“谁还不是‘人’?”
“人,人,南边来的?!女人!”
“那又怎么样?城里的?猫儿狗儿兔儿鸽儿,还不够多?我们早得?了道,又不必再变,要操心,也是黄老三?那种至今还是畜生模样的?去愁。况且,黄老三?只?想把它那丑嘴脸换个俊俏书?生。”
“嘿嘿,那女人,肚子可是,有了。”
“什么?”那些声音听说?,愈发轰动。
“有人逮到了吗?”
“没有……那个大肚子的?女人,好像有些凡人的?武艺,不好抓……”
“没有大肚子,有几?个童儿,也不错。城里必定有人还藏了没交出?去的?……”
议论纷纷里,灰衣比丘尼只?要近了,所有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途经之所,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路人退后,皆拜倒,口呼“法师”、“师父”,头也不敢抬。
忽然,那阴云似的?灰衣,在一个大腹便便,鼻子隆起夸张,肥耳朵的?商人跟前停住了。
商人立时紧张极了,口齿不清:“法、法法师……有、有、有何指、指……教……”
“不要紧张。善信,我只?是提醒你?。”灰衣尼姑和善道:“我看到了,你?家里有个才转化的?兔儿,ω*? 不大乖顺,悄悄在自己的?大腿肉里缝了一张皮纸,上有一些人族的?词赋律学知识。所以,它还是‘她’,你?可要警醒了。”
商人愣住了,狠狠打了一抖,脸色一会白一会青,感激涕零,当即拜谢:“多谢法师提醒!”
比丘尼遂飘然而?去。留下寿阳县城之人,都感慨灵芝庵的?慈悲为怀。
人群后,暗处的?街巷里,火红毛发一闪而?过,毫不吃力地追上那轻柔小步,却倏尔远去的?灰衣尼姑。
狗儿难得?作了会好梦,被一双手抚了一下,却醒了过来,一张文雅和善的?脸,二十来岁的?比丘尼,对它说?:“到庵中了,好孩子,你?受苦了,好好休息一会,下午的?大法会上,待你?晋升之后,就不再如此痛苦虚弱了。”
尽管叫“庵”,但狗儿抬起头,看到了一座高大恢弘的?寺庙。寺院半镶嵌在山体中,高有九层,碧瓦黄墙琉璃砖,飞檐立着合掌的?神。
大钟一声又一声,齐诵经佛唱,悠长地,穿过烟云般升腾的?旺盛香火,庄严地环绕着宝刹。
每一层敞开的?大殿中,均可见无数比丘尼,围着一个大佛像,正盘膝礼赞。在她们四周,似有鲜花从恢弘的?大殿上落下,飞天神圣而?舞,焚香隐隐,宛若佛国?现世?。
狗儿看得?待了,虔诚地,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被比丘尼抱着,走?进了这?座宫殿般的?寺庙中。
红狐一路跟到了寺庙前,却停住了步伐。
它抬头一看,险些“哕”了出?来,赶紧用毛茸茸的?细细黑脚摁住了鼻子。
它耳朵尖尖上别的?白绒花一样的?装饰——一团缩起来的?光球,立时就要腾空而?起。
红狐——李秀丽立刻按住了跃跃欲动的?蒲剑。
现在灭了它们可以,但引不出?背后的?那个“菩萨”,没法真正破这?个洞天。
这?个庙里牵引着通向幽世?的?一根线,那线的?尽头,连着的?估计就是比丘尼口中的?“菩萨”,才是此间洞天的?真正主持。它现在还没有真正“降临”。
等他们期待已久的?大法会开始时,那东西降临了。才是她真正动手之时。
她用狐狸状态下,对洞天的?丝缕堪称洞若观火的?眼睛,回看了一眼这?个洞天。
在天赋异禀的?,狐狸们的?眼睛中,这?座九层佛寺,是一个巨大血肉团,蠕动着,镶嵌在山体里。每一层都有个大肉瘤,一鼓一鼓,其中端坐着一个闭着眼睛,肌肤铁青,露出?獠牙,袒着躯壳,长着尸斑,挂着阴森笑意的?鬼童。
每一层的?无数比丘尼,环绕着肉瘤,盘膝而?坐,对着这?些高大的?鬼童,礼赞不绝。
第155章
惊魂未定的吕岩回到旅店,就看到了昏迷过?去?,五花大绑的店主夫妻。
张半武、陈二娘都挎着刀,迎出门?来:“贤弟,我们收拾了这对贼公贼婆,敲门?叫你,却发现你不在房中,正?要出去?找你。”
吕岩道:“兄长、嫂子,已经发现这里是黑店,他?们拐带儿童了?”
“什么?”陈二娘皱眉道:“我们是发现茶水里下了迷药,这对贼公贼婆躲在我们的床底、柜子里,还?有兵器闪光,图谋不轨。他?们还拐了孩童?孩子在哪里?”
“我把那孩子放了,他?跑出去?,被一个似乎是熟识那孩子的比丘尼带走了……”吕岩急急道:“这些倒罢,寿阳县有古怪,我亲眼看见黎明交替之时,许多百姓出行,但人畜颠倒,站着的牛,被牵着鼻环的人……”
“竟是这样?!”张半武吃惊,“我们还?以?为单单只是撞见了两?头黑心驴精,没成想县中其他?百姓也有问题!”
陈二娘道:“吕弟,我们也见到了。捉住这二人时,天要亮不亮,光照了一缕,然后这两?人竟变出了驴的嘴脸。”
三人一对情报,皆知寿阳县中藏妖隐魅,深有古怪。
张半武拿了杯冷茶,兜头泼了黑瘦的驴脸店主。
他?打个激灵,慢慢苏醒,鼻青脸肿的,口中喊着好汉饶命。
“我们问,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人?驴?”
“人……是人……”店主眼睛微转,大着舌头,倔强地一口咬定自己是人。
见此,张半武当即伸出指头在他?胸口某处重重一按,剧痛瞬息从胸膛扩散开来,店主从没经过?这样?的疼法,立刻嚎叫起来,甚至痛得在地上打滚。
这样?的嚎叫甚至骇醒了店主婆,见此情形,吓得缩在一旁发抖。
张半武嘿然:“还?说自己是‘人’?人有这样?的耳朵?”
等到疼痛止住时,张半武作势要再按,店主吓得屁滚尿流,爬着抱住了他?的脚,一点也没有驴的倔强了:“我说,我说!”
“我、我们以?前,确实不是‘人’。我俩本是这家店养的两?头驴……因得了灵芝庵给与的机缘,得以?化作人形……”
“你们俩是驴,那县城中的百姓,也都是动物所?化?”吕岩问,肃容道:“莫想狡辩,我都亲眼看到了。”
怕这三个心狠手辣的凡人再折磨他?们。店主夫妇垂头丧气,只得将寿阳县的情形和盘托出。
“寿阳县里的百姓,确实都跟我们一样?,原本是飞禽走兽、蛇虫鼠蚁……”
店主夫妇说,原本,寿阳县只是一座普通的县城。不知何时起,在寿阳县郊,悄然多了一家尼庵,唤作“灵芝庵”。
灵芝庵里既不供观音,也不参佛陀罗汉,只拜了一尊菩萨,唤作“灵芝圣母”,据说是一位有名的诸天菩萨化身。
刚开始,无人知晓灵芝庵,直到庵中的灰衣尼姑们,笑?容满面?,挨家挨户地上门?,说只要求子,灵芝圣母极为灵验。
有年过?半百却膝下空虚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将信将疑地前去?参拜灵芝圣母,然后极高兴地回?来了,没过?一个月,家宅就传出了怀胎的喜事。
于是陆续有人上门?,无一例外,很快都有了好消息。
如此奇事,霎时轰动寿阳。尤其是灵芝庵不要捐银,也不收香火钱,大门?向四方开,有求必应。无论贫富贵贱之家,都争先恐后,或上灵芝庵来求子,或带着好奇来参观。甚至消息还?传到了附近县城,有风尘仆仆,拖家带口赶来的。
但真正?把灵芝庵推上神坛的,却是一些或残疾,或绝症在身之人。他?们倒不是来求子的,只是大多病已药石无医,或残疾使生活万念俱灰,就破罐子破摔,寄希望于神佛,拜遍各路仙家。
听说灵芝庵异军突起,他?们也可有可无地去?祈求一番。
不料在蒲团上合掌拜罢,菩萨在上,泥塑漆绘的面?上,高高在上,俯瞰他?们,流了一滴又一滴的清泪。似乎怜悯世俗苦难。
那些眼泪都落到了净瓶中,灰衣比丘尼接了,说:“这是祂洒下的甘霖,你们饮下罢。”
他?们饮下这些甘霖,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奇迹就发生了。
他?们躯体发热,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断肢再生,哑巴说了话?,聋子听了音,瞎子睁了眼,更有重病不能起,被家人背来的,一个鲤鱼打挺,脸色红润地跳了起来。
消息一经传出,原本就已门?庭若市的灵芝庵,霎时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数不清的男女老少,即使挤不进庵堂,三跪九叩,也要在庵门?外哀求祈求:“救救命罢!”“我的冤家生来就听不见……”“我儿残疾已十年了……”
甚至还?有不少歹人,不信神佛的说辞,成群结队,妄图闯入灵芝庵,将灵芝圣母像劫走,绑架尼姑,逼他?们说出甘霖的秘密。
想要强抢者,在闯进灵芝庵深处后,再也没有出来。
芸芸众生顶礼膜拜,香烟袅袅,那尊秀美高大的雕像沉默无言。
灰衣的比丘尼们站了一排,或年轻或年少,面?容或有不同?,却都有着弧度类似的笑?容,那样?慈怜:
“莫怕,菩萨待众生一视同?仁,平等看待。所?有的哀嚎,祂都会听见、回?馈。”
在人们欢欣雀跃时,比丘尼又说:
“可,众生并非只有人族。故此,祂亦不忍见那些可怜的牛、马、驴、羊、狗等等非人众生,受苦受难。”
“菩萨别无所?求,祂可解汝等之苦,只愿汝等亦解脱其他?非人众生。”
寿阳县的百姓都懵了,有人小心道:“您是说,让我们从此不再用牛马、不再驱使畜生,不再吃飞禽走兽吗?”
为首的灰衣比丘尼,摇了摇头:“不,菩萨亦体谅你们。众生,何者不苦呢?汝等力不及牛马,而求于牛马。汝等机敏迅捷不及狡兽,而求于猎犬……皆是苦衷。而飞禽走兽,为人所?驱使,亦乃求食求活。”
“只是,非人众生,为汝等所?驱,往往竭尽全力,毙命乃止,甚至肉身为汝等所?啖。所?得却仅有一饭,一宿之地。此乃不公。”
“菩萨愿以?甘霖降人族,愿人族亦以?珍若甘霖之物,善待非人众生。”
人群略微骚动,他?们听明白了,这些尼姑说,菩萨可以?给他?们甘霖,但也要求他?们善待家里的那些飞禽走兽。
大畜生们给人干活,被他?们养起来吃,但他?们也给了草料饲料等食物,给了牛栏驴棚鸡窝这些住处,还?不够吗?有些家里穷的,甚至跟它们一处吃,一处睡咧!菩萨却说不公平,那怎样?才是善待?
有人问道:“法师,可什么是善待呢?我们家里就这么点东西,但一向宁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喂畜生的草料给打足了。再要珍贵,我想不出来了。难道要我把全家的口粮,也给它们吃?”
他?能想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也就是家里米缸剩下的那点粮食。
比丘尼们都笑?了。连上首的菩萨,都在青烟里,隐约有丝丝笑?意。
一个年龄最长的,三四十岁模样?的比丘尼,说:“施主说笑?了。粮食,怎么算是珍若甘霖呢?你看样?子是位耕田的农夫。”
问话?的老农点了点头,嘀咕道:“粮食还?不珍贵?”
这比丘尼却问:“你可知云的变幻,如何昭示次日?的天气?可知细微的征兆,如何辨别风雨的动荡?可知哪里的泥土适合种怎么样?的庄稼?农具如何修理、使唤?插苗要多深?可知哪些施肥浇水一日?的次数?”
“知道,”老农说:“哪个耕田的不知道?这些不知道还?怎么耕田?”
比丘尼笑?了笑?,又问道:“施主逢年过?节,会祭祀祖宗,会给孩子们讲祖宗,讲故事吗?”
老农挠挠头:“这当然,得叫小孩子知道自家的来路,族谱,祖宗,那也得知道吧。”
比丘尼道:“那施主知道如何与亲戚交往,如何友爱兄弟姊妹,如何恭敬父母吗?”
老农被问得有些挂不住脸:“师傅,瞧你说的!要是不知道这些,岂不是畜生?”
比丘尼没有继续问下去?,合掌道:“施主,这些,都珍若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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