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门客
翻看间?,他渐渐凝了眉宇:“明账部分,果然是高利贷。九出?十三归,极狠的那一档。”
他手间?,账本越翻越快,几?乎是一页一眼:“……都对上了。这些名字,其中有一部分,已经被勾去?。这几?个,已经全家死?绝。这一家,只有祖孙二人,再也还不起。小孩已经被卖走。还有一些,显示新记上去?的,是我们走访时,刚刚借债不久,还有余力?偿还的人家。”
李秀丽托着脸问:“那这就证实了吧,朱家大量发放印子钱,与地羊鬼的存在关系很深。说不定就是他们家激起了人们的情?绪,导致幽世外溢,形成溢出?区,诞生地羊鬼。”
白鹤没有立即回答她。
因为他越往下翻,越触目惊心。
他看懂了暗账部分,双手都微微发颤,猛地站了起来:“云真?子道友,黄道友,你?们拿账本之后,有没有对现场另作?处置?”
黄鼠狼说:“我在暗格里放了一枚叶子,上面沾了我的……我是说迷魂术的气味,嗅到的人都会把树叶看成账本,几?天之内绝对堪不破!我还给云真?子捏过的锁也来了一记,保证熏染到位,只以为锁是自己坏的!”它自豪道:“我每次摸鸡之后,主人家出?来看,都还以为鸡还在呢。”
李秀丽却?看他神色不对:“怎么,账本有问题?”
白鹤说:“你?们要尽快把账本送回去?。朱家不简单。这本账,明账是高利贷。但暗账是大量流通不明的白银,其中有大笔购买硫磺、硝石、木炭等物的记录。”
黄鼠狼、枯松老僧都没反应过来,李秀丽立刻道:“火、药?”
白鹤微微颔首。他以为对方也是道士,未修炼之前,应该也尝试炼过丹。
对于具有丰富“炼丹”经验,甚至内部有传承的道教人士来说,看到这些原料,立即就能明白,不奇怪。
火、药就是诞生于道士之手。
李秀丽奇道:“他一个走商起家的士绅,买这些做什么?我记得,大夏对这些在民间?的流通管控的很严吧。蓄养私兵是重罪。”
在社?稷图里,她还提出?过炸山的设想,被阳春门?的人否定了,给她科普了一翻大夏对火、药管控之严厉。因此?她印象深刻。
白鹤说:“朱夫人姓江。江家是京城望族,当今三皇子的侧妃,就是江姓女。说起来,应该与朱夫人是同辈姊妹。自从前些年胡贵妃掌权朝堂之后,皇室就颇风云诡异,几?个成年皇子避居封地。三皇子安王的封地,就在此?隔壁省。”
他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不能深究。我辈修者只管超凡之事,不应卷入世俗之争。”
怪不得连大夏的幽官都不管这里的事。如?果消除溢出?区会伤到朱家人,并牵连背后的皇家之争,县、府两级城隍,谁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接这个烫手山芋?
所?以朱家最后找上了他们这些不知真?相的散修野道。
但,生民何辜!他们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平这个溢出?区。
“行,我们把这账册放回去?。”李秀丽一手揣起黄鼠狼:“就当不知道这什么暗账。”
一人一兽刚推开门?,走了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了朱员外。
他揣着手,站在阴影中:“两位大师,这是去?哪?我朱家的账本,可看舒服了?”
他没有中迷魂术。
李秀丽瞪了黄鼠狼一眼:就这成功率,你?摸鸡被抓是有原因的!
她举起手刀就要将其打昏,让不靠谱的黄皮子再补一记迷魂术。
朱员外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言语真?挚:“道长,你?们既已知道,我愿托出?全部真?相。我们开诚公布。”
李秀丽盯了他好一会,慢慢放下手。
朱员外走进厢房时,白鹤、枯松,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已经站了起来,神情?严肃。
朱员外抢先向?所?有修士行了大礼,竟然跪倒在地,嗑三个响头。
砰砰砰,抬起头,额头青了。
刚刚见过百姓惨状的白鹤、枯松都没有扶他。
李秀丽、黄鼠狼袖手看着。
朱员外说:“我朱豪自问平生做过许多亏心事。但只有这一桩,确实非我所?为。”
“我本是安城外小小一行脚商,慢慢经营发家,使了很多不光彩的手段。因略有容貌和家财,敢打敢拼,蒙岳父母看中,竟然下嫁丹娘。我承认,我家仗着岳家势力?,广发放印子钱,操纵赌坊等,平生害命谋财,破家毁门?众多。”
他将发放高利贷之事都承认了。
“地羊鬼之事。我确实早就知道。
数年前,安城出?现了‘怪病’,天下医家束手无策。某日,我和丹娘夜梦城隍。城隍爷告诉我们,因我家敛财太过,民众情?感悲愤,炁凝不散,导致幽世溢出?,从‘高利贷’的概念中,诞生了一类鬼怪。此?即地羊鬼。地羊鬼者,嗜利,有妖术,会逐渐掏空人之五脏。就像……就像欠下印子钱的人,被我们逐渐掏空家产的过程。”
“此?类鬼怪,非我们驱使。却?是从我们发放印子钱,导致痛苦者众多,才诞生。只要我们仍放贷一日,地羊鬼之祸,必绵延安城。”
说到这里,朱员外——朱豪垂下眼帘,苦笑:“当年,城隍爷也问过我们,愿不愿意除去?此?怪,解除什么‘溢出?区’。只是对我们全家的炁运有较大损害,从此?再不能行此?行当,还会反过来影响身体健康。我们自然是不愿。”
白鹤厉声道:“荒唐!溢出?区的存在会持续破坏人间?与幽世的平衡,导致幽世溢出?扩大,时日若久,常年浸染在溢出?区多余的炁里,甚至人体也可能发生异变,再也无法?生活在诸表人间?。幽世里有多少怪物都是这样来的!难道城隍没有给你?们讲过这样的常识?”
朱豪呼出?一口气:“城隍爷给我们分析过其中利害。只是,很多时候,人活在世,银钱却?比性命更重要。何况,我们家也经常身不由己……”
李秀丽冷笑:“你?要真?是这样想,为什么等朱绯也‘得病’了,就愿意消灭鬼怪、抚平溢出?区了?无非是之前地羊鬼虽然祸害,但祸害的是欠你?家钱的平民百姓。现在祸害到你?儿子头上,你?才知道后悔!”
“是,我是自私自利,该死?。”朱豪眼圈红了:“可绯儿是我和丹娘的独生孩儿,是我们心头珍宝。他是个读书人,平时温和善良到近乎懦弱,从不曾害过谁,连欠我家钱的那些人,他也经常替他们恳求我免利钱……绯儿又有什么过错?倘若老天真?有眼有灵,就让地羊鬼冲我来!为什么却?偏偏是绯儿遭此?劫难?您、您可怜可怜他……”
白鹤听得起了三尺怒,他是出?家人,又是正人君子,不会说损话,只得长叹:“朱公子可怜,又谁来可怜那些父母双亡、冬夜薄衣的孩子?谁来可怜恩爱尽散、生离死?别的夫妇?谁来可怜暮年丧子,冻饿交加的老人!”
朱豪膝行而前,拉住白鹤的衣裳,扯住枯松的佛珠:“大师,小人知错了,知错了!如?今城隍爷等俱不在城内,绯儿的情?况却?刻不容缓,请你?们务必斩除鬼物,夺回他的脏腑,救他一命!我和丹娘一定会全力?配合,我们的家业、产业都可以败去?,炁运损失亦无所?谓,只求绯儿活命!”
他说:“就算不为绯儿,也为了安城百姓……”
室内一片寂然。
半晌,白鹤说:“朱豪,你?不配提安城百姓。”
朱豪一怔,见他们不吃软,心念一转,正要以账本上的秘密,他权势滔天的好亲家来威胁。
下一刻,白鹤道:“我们早已猜到了这些。我和各位道友早已决定,无论真?相如?何,都会除掉此?怪。”
“不是为了你?跟你?儿子。而是为了安城百姓,为了本表人间?,尽修行者的本分。”
朱豪面上露出?涕零感激,口中不断说“诸位高义,高义,朱某惭愧……请各位尽管施为,破家亦不敢有怨言……这是我们罪有应得……”
心里却?松了口气:还是这些自诩正道,所?谓的正人君子好拿捏。就算事后得罪了安王,也可以拿他们顶事,只说这些人强行破掉了溢出?区,朱家炁运大损,无法?再为安王敛财……
换做县、府城隍,肯定与那些官僚一个德行,满口打哈哈,对此?事避之不及,不肯相救绯儿。
正这时,外面有小厮过来通传:“老爷,有京城贵客上门?。”
一看见跪地的朱豪,吓得立刻噤声。
朱豪若无其事地站起,拍拍膝盖上的灰,对修行者们拱手:“我已全盘托出?。此?后,定会诚心合作?,各位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尽快消灭为祸安城的地羊鬼。我有贵客临门?,先行一步,诸位请。”
便告辞离去?。转身时,面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哭哀痛悔唱念俱佳,竟然一派正经,还带了丝笑意。
见他离去?,修行者们却?面面相觑,心里很不舒服,也无可奈何。当下之事,首要的,的确是消灭地羊鬼,抚平溢出?区。这就需要朱家这个始作?俑者配合。
遥遥地,朱家大门?那边,却?响起了说笑声、招呼声,来人显然与朱家极熟。
这时,黄鼠狼却?忽然动了动鼻子,说:“咦,地羊鬼的臭味!”
李秀丽指着账本说:“东西?就在这呢,当然有味。”
黄鼠狼摇摇头,再次嗅了嗅账本,又朝空气嗅了嗅,说:“不对,不对,这账本上面的臭味,是甲鬼的。就是保护朱绯那只。但是……”
“但一开始我们看到挖朱绯肠子的,才跟第二次的乙鬼是同一只。”
黄鼠狼指了指那端:“外面的,是乙鬼味。”
那边朱家的贵客走过院子,穿过走廊,与朱员外的说笑声也清晰可闻。
“妹夫客气了,太客气了……”
“见过姑父……”
第068章
朱员外与京城来的贵客,他的妻兄、妻侄,称有要事?,在书房闭门商议。
“老?朱,咱们是内亲,不说暗话。你送去安王那的东西,这个月缺了不少斤两,送来侯府的银子也少了。安王殿下对你有些不满,让我?们来敲打你。”
“这……绯儿病成这样。我?和丹娘都想为?他积攒一下德行,更?无心处理外事?,请殿下宽赦……等绯儿病好,我?再……”
“每个月安王手下都要消耗一批火、药,亟待补充。这是大事?,不容你儿女情长。安王有令,再增三成银。老?规矩,增加的三成中,再抽五成给我们。”
“可,侯爷……我?家的现?金,实在已?经不多……”
一个丫鬟奉令送茶点进书房,眼角却瞥到墙角蹿过一团黄影,她纳闷回?头,空无一物。也许是哪里来的金丝虎。
但上好的茶点刚送去不久,客人就甩袖而出。
不知议了什么事?,江家的贵客们来时春风满面,十分亲切。摔门而出时,却怒容满面,一点也不见?贵胄侯门的礼数。
朱豪只得吩咐下人:“侯爷、世子要在我?家住上两日,尽心ω*? 招待。”
但二位贵客的冷脸坏脾气,却吓得朱家婢仆皆不敢近,遥遥缀在其后,随他们乱晃。
江侯爷称要去看望妹妹与外甥。
见?了庶妹,他却连装也不装,只口头胡乱关心几句,就迫不及待往朱绯的院子去,说是要去探外甥的病。
朱绯的院外,守了不少人。江侯爷都让他们退下,说自己来看望外甥,人这么多,他嫌烦心。
朱家虽然是安城大户,但毕竟地位与江家天差地别,又是少爷的母族亲人,以往也来过这里,也是这样嚣张跋扈,颐指气使。
男女仆人见?了这位尊贵的舅爷,心里都露怯。很?快就退走?了不少人。
江世子环顾一遍这清幽不失雅致的院落:“这商户小?子倒是好命,家里的奴仆穿得都不差我?侯府的下人。”
但仍有一人垂头坐在阶前,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命令。
那人扎着道髻,面貌清秀,年?十五六岁,是个半大少年?模样。雪落了纷纷,白了他头肩,一身单衣,不知冷似的。
“喂,叫你们都退下,没?听到?”
这少年?不言不语。
江世子踢他一脚,他不动。
江侯爷斥他,他更?不动。
“好了,茂儿,不要管他。我?们去看看好外甥,你的好表弟。”
只剩这么个瘦弱的家伙,能拦得住什么?他们父子都是习武的。
江氏父子抬步上阶,却觉眼前一花,眼前的门忽近忽远,一片模糊,触手可及的门扉仿佛在数里之外,他们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门前。
江侯爷有见?识,眯眼道:“迷幻之术?”他退后一步,环顾左右,终于在门上找到了可疑的东西。
一面写着“福”字的旗帜,被悬在房间上方?。
他正要伸手去取悬在门上的艾旗,却忽觉眼前一花。砰,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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