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门客
他俩被人一手一个,头被摁在了地面。
“放肆!”江世子和江侯爷拼命挣扎。他们习武,又是成年?的强壮男子,身上却像压着虎象,无法起身。
江世子喊:“我?乃忠勇侯世子,是安王的内侄,朱家的贵客,小?小?婢仆岂敢冒犯!松开!”
压着他们的少年?却不言不笑,表情冷漠,像是听不懂,手上千钧力未松分毫。
江家父子杀猪似的嚎叫引来了朱家人,见?此情景,吓得赶紧去通报。
朱员外就带着一个年?轻女冠匆匆而来。
方?脸女冠随意一指:“放开他们吧。”
那少年?才松了手,照旧坐到一旁的台阶上,面无表情。
但江家父子连滚带爬从?他手下逃出,冠发皆散,心有余悸,怒道:“朱豪,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我?来探望自己的亲外甥,竟遭此羞辱!”
回?他的却是女冠:“鬼嚎什么!别碰我?的艾旗,谁动你!”
江世子道:“原是你这妖道设的阵!什么艾旗,我?们想进去看望表弟,门前却遇迷魂阵,父亲发现?是那个旗子搞的鬼,才去摘它……”
他话音未完,便见?朱员外乃至附近的朱家人全都变了脸色。
他一向看不起的朱家姨父盯着他,竟眉头紧皱,鼻翼微动,双唇紧抿,眸子黑沉得不同寻常。
方?脸女冠冷笑:“确实是我?设的艾旗。不过,对普通人而言,它只是一面悬在门上的旗子,没?有任何?其他作用。它真?正拦住的,是心怀恶意的异类。如果误拦,那也是你们身上沾的异类气息太重。”
江家人大怒:“妖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们对外甥心怀恶意!”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朱员外拦住。
他已?收了恨意,使了个眼色:“云真?子道长,定是误会。法宝应也有失灵之时。”
又对江家人说:“侯爷、世子,绯儿此病最怕见?人,连丹娘都轻易不进房屋。谢你们一片诚心。等孩子病好,定叫他亲到京城,拜见?外祖母、舅父,共叙天伦。”
最终,江氏父子还是被安抚下来,怒气冲冲,脸色铁青地回?客房去了。
奇的是,他们自觉受辱丢份,却从?始至终,没?有提过离开朱家。
修行者们闻讯赶来,闻言,黄鼠狼道:“我?就说!这两头地羊鬼,一个来源的,怎么可能有两种不同的气味!原来,一头是你朱家酿造,一头,是他人酝酿,跟上你家的。”
李秀丽对朱豪说:“干嘛放他们离开?他们是人,但他们身上几乎浸透了地羊鬼之炁,必定常伴地羊鬼左右。就是掏你孩子五脏的那头。”
而地羊鬼性嗜利,诞生于“高利贷”的概念,其掏空人五脏的妖术,是印子钱掏空家财的过程,在幽世的映照。
换句话来说,江氏父子打的就是掏空朱家的主意。
“这就说明,他们对你家,也不怀好意。”
少女抚着蒲剑,全然无视世俗身份,寒光照冷面:“捉住他们,顺藤摸瓜,先杀一头地羊鬼。”
朱员外先时恨怒交加,但随后已?经明白过来。却颓然道:“再等等,再等等,容我?再考虑考虑……让我?再想想……”
女冠嗤笑他软弱。
白鹤却按住她的剑:“道友,世俗之内,并非那么简单粗暴。让他自己权衡罢。”
朱豪坐在孩子的门前台阶上,雪与发灰鬓发染在一起,冻得他从?肉身到心中,都牙齿战战。
他已?经想起,绯儿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前段时间,丹娘带着他,一起上京拜访外祖忠勇侯江府。
回?来之后,丹娘就常神思恍惚,朱绯表面无恙,则开始渐少食水。等他们夫妇发现?不对时,绯儿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五脏空了大半。
他恨江家吗?
他恨,恨得滴血。
他恨江家背后的安王吗?
恨,恨得切齿。
他知道这笔权势“有毒”,但一旦沾染,想要反抗、解脱,往往就由不得自己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高利贷”?
他借江家起家,借安王做大,这是借来的本金,可滚滚利息,偿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偿尽。
他们甚至要他独生孩子的命,想要把朱家吞吃殆尽……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些被朱家放了印子钱的百姓。
他们或家贫无计,或走?到绝路,或被引诱,来借他家的印子钱。
他们也知道这笔钱“有毒”,但往往走?投无路。随后,命运就不再由他们自己。
他也会把他们一点一点,从?里到外,由浮财到家庭,到人生,吞吃殆尽。
平民百姓无法与他对抗。
他就能与安王对抗吗?
只有这一刻,朱豪回?顾平生,感?到了强烈的悔意。
大雪中,一个声音轻轻叫他:“老?爷。”
一把伞撑在他头顶,江丹娘憔悴不堪,满面病容,脸上浸透了苦意。
她也知道了真?正挖开绯儿内脏的地羊鬼来自哪里。
江家的人脉,是当年?付给丈夫的本金。她的绯儿以及整个朱家,都是赔不完的利息。所以,地羊鬼从?江家随之而来。
朱豪从?悔恨痛苦中回?过神,握住她的手,忽然说:“丹娘,伤害绯儿的既然是江家带来的地羊鬼,而不是我?们家诞生的那头地羊鬼。我?们可以仅除了害绯儿的那头,不管我?们家的那头。这样,就算炁运反噬影响江家、乃至安王,降怒下来,我?们夫妻一力承当。而我?们的家业和绯儿都能保住,安王还要利用我?们家铺开的人脉网,罪责我?们承担,他们会放过绯儿的。到那时,我?们家业还在,江家、安王就还需要我?家,绯儿可以顶替我?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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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告诉他们,害朱绯的跟祸害安城百姓的,是来源不同的地羊鬼?”李秀丽皱眉:“朱家为?了自己家能继续敛财,放任地羊鬼为?祸安城。得知除去祸害朱绯的那头,却可以不影响自家,他们怎么还会继续跟我?们合作彻底抚平溢出区?”
之前黄鼠狼、李秀丽说的话,是白鹤示意说给朱员外听的。故意告诉他,两头地羊鬼不是同一来源。
白鹤却说:“不,如果他们真?的想清楚了,朱家会主动继续跟我?们合作的。因为?朱家事?实上已?经无路可走?。”
当夜,朱家夫妇打扮正式而整齐,到了客厅,礼见?修行者们,齐行大礼。
“大师,请今夜助我?们除去鬼物。”
白鹤问:“你们想清楚了?”
夫妻俩点了点头。
朱豪露出阴狠神态:“两头地羊鬼,我?们都要除去!”
白鹤道:“你们作孽多年?,与地羊鬼牵连太深。铲除鬼物,抚平溢出区后,你们炁运连命,极有可能暴毙。”
江丹娘说:“我?和豪哥已?经想清楚了。这些年?来,我?们为?自己,为?将江家,为?安王,做了太多不该做的脏事?,纵使我?们夫妇舍命抵罪。但要留下这份家业一日,江家,乃至安王,就会源源不断地勒索、操纵绯儿甚至是他的后代,直到吞吃殆尽,永无宁日。”
“就像,我?们在给安城百姓发放印子钱时,不到他家的最后一点价值被榨干,我?们也不会勾去他的名字。”
朱豪说:“道长曾说,青衣可以躲避地羊鬼。青衣者,卑贱者也。真?正毫无榨取价值时,地羊鬼才会将你如同敝履一样忽略。”
“我?自知此生造下孽障无数,不敢求安城百姓原谅,更?不敢说什么‘赎罪’。朱某一向自私自利,即使是今日考量,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已?。”
“今夜之后,我?们所有家财,都将散回?民间,所有债务利息,一笔勾销。请各位大师,一路暗中护送绯儿离开安城,我?们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剩下的一切,用的都是干净银子,不多,只足他温饱后半生。”
朱家夫妇再次叩首,便站起来。
一垒账本、高利贷的出借记录,债票等等,被人抬了上来,悉堆一起。
空气中,腐败的臭气逐渐浓郁,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在账册上扭曲着成型……
朱豪噙着冷笑,吩咐家丁:“去,请江侯爷、江世子。就说我?答应了安王的要求,今年?愿意再增三成银子。请速速来商议。”
江家人得知让步,惊喜万分,当即连夜快步而来。
他们入厅之时,江侯爷嘴里嚷:“三成不够了!你今天得拿出四成来……”
他们贪婪的嘴脸显露,黑夜中,隐隐有一个黄睛黑面的巨大影子,凡人不得见?,却逐渐凝聚。
话音未落,四道身影齐喝:“孽障,哪里走?!”
蒲剑、佛珠、桃木剑、黄影,四面锁住了地羊鬼的去路。
账册上成型的稍瘦黑影,一现?身,也仿佛极度仇恨般,猛然朝更?大的鬼物扑了过去!
在江侯父子惊恐的神色里,锋利的宝剑擦着他们的耳朵,穿透了鬼物的心脏,将无形的它变得有形,连剑一起钉在了地上。
佛珠串死死地绞住了它的喉咙,不断缩紧。
黄鼠狼咬住了它的脚。
桃木剑劈开了它的肚腹。
白鹤从?巨大的地羊鬼腹中,剖出了一个蜷缩的小?小?虚影,面貌正是朱绯,其五脏六腑正在虚弱跳动。
剖出肚腹的一刹那,江侯父子还来不及惊恐现?形的鬼物,便觉肚腹剧痛,仿佛被剖开的是自己,他们猛然呕了一大口黑血,耳鼻也都溢出鲜血,瞬间瘫软在地,昏迷过去。
在李秀丽的视角里,他们身上的炁在飞速流失,降至一个极低的状态。
而江侯身上还有一条线连向夜空无穷远处,不知通向何?方?,线那头,也隐隐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哀嚎,似是一个成年?男子原本高傲的声音。
枯松接过那个蜷缩的虚影,用一颗佛珠吸收了它,再伸手一弹:“尘归尘,土归土,去!”
佛珠裹挟着虚影,急射进朱绯院中,落在了床上年?轻人的肚腹中。
血肉的内脏顶替了虚假的木石。
本来除了呼吸外,几乎若死的他,忽然咳嗽起来,不断咳嗽,然后竟自己翻了身,睁开眼,扶着床沿,咳得天昏地暗。
他咳嗽、呕吐出了无数沙土。
苍白若纸的脸上,渐有血色。
外间听到动静的丫鬟,掀开帘子一看,欣喜若狂。
朱家就响起大喊大叫声:“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朱家夫妇露出狂喜之态。
李秀丽却拔出了蒲剑,剑下,一头地羊鬼化作飞灰,彻底消失。
她毫不犹豫,一把扎进了正欲逃跑的另一头。
那头“甲鬼”本能地攻击完同类后,跟同类一样,被钉住了心脏。
同时,夫妇二人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他们的唇畔溢出血来。
白鹤叹道:“朱豪,江丹娘,坑害你们的地羊鬼已?死。现?在,轮到坑害安城百姓的地羊鬼了。就算你们后悔了,我?们也不会纵容它继续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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