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云挽的呼吸起伏着,虎口也被震得隐隐生疼,经脉中的灵气剧烈翻涌,她已再没了二次出剑的能力。
只是片刻的犹豫,她突然回剑入鞘,径直向前迈出一步,咽喉处柔软的皮肤也毫无阻挡地撞在了无霜剑的剑尖上。
沈鹤之手腕僵了一下,他的反应很快,及时后撤了一寸,那点尖锐的剑尖才没破开那处温热柔软。
“你要做什么?”沈鹤之问她,“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云挽深吸了一口气,竟露出了一个很轻松的笑容:“师兄既已决定了要前往归墟海,不如带我一起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或者现在杀了我。”
自云挽出现起,沈鹤之就始终冷着一张脸,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扰乱心绪,但此时的他,在听了这些话后,还是露出了些不一样的神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看着她,“你若和我走了,便是叛逃师门、私通魔族,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嗯,我知道,”云挽坦率点头,“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我只知道,在这世间,唯有师兄对我最好,为了师兄,叛逃师门又如何?”
沈鹤之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一种审视,又仿佛是无法理解。
对视半晌,他放下无霜剑,收剑入鞘,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同意,却也没有拒绝。
云挽只稍作犹豫,便连忙抬脚跟上。
炽烈血渊的谷底就是进入归墟海的入口,从层层堆叠的悬岩峭壁之上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巨渊深海。
如胶质般的魔气流淌纠缠,只是靠近,云挽都觉经脉丹田之中的灵气不受控制地受到了牵引,隐隐变得紊乱。
冷汗从额间冒出,她的呼吸愈发艰难痛苦,步子也越来越沉,片刻之后,她就被沈鹤之落在了身后。
云挽心中焦急,恍惚间,她竟绊了一步,整个人都向侧旁栽去,一只手却恰在此时伸来,拉住了她的小臂。
“归墟海内魔气浓郁,你所修并非魔道,身处其中会非常痛苦,”他提醒道,“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赶紧离开。”
云挽抬眸看他,她鬓角的发丝已被汗水打湿,脸色也苍白如纸,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后悔,大不了我也修魔。”
“不行,”沈鹤之拉住她的手突然收紧了几分,“你不能修魔。”
“为何不能?”云挽看着他,“师兄都能自愿坠入魔道,我为何不能?”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冰寒之气缓缓蔓来,将丝丝缕缕萦绕在空中的魔气阻挡在外,云挽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紊乱的经脉仿佛重新找回了秩序。
“师兄刚刚还要与我划清界限,如今却又管起我能不能修魔了,这是什么道理?”
沈鹤之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放开了她的胳膊,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围绕着巨渊入口的岩壁层层堆叠,崎岖陡峭,云挽周身灵气受阻,走得艰难,但沈鹤之这次却放慢了脚步,她便不至于再像之前那般跟不上他了。
“师兄不让我修魔,是觉得魔道不好,那为何自己却要走上这条路?”
沈鹤之没接话,也没再停下脚步。
“若师兄是担心太虚剑川已没了容身之处,那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隐世修行,”她小心看了他一眼,又道,“我可以陪着师兄。”
她等了一会儿,沈鹤之却仍是没开口,云挽不禁有些失望。
又走出一段,她再次道:“我不是师兄的对手,他们却将我派来,便是看出了师兄不会对我下杀手,他们利用我减少伤亡本也无可厚非,但我亦有自己的选择。”
这次,身前的青年倒是回头看向了她,漆黑的发丝似被血色的峭壁映得发红,但他那双眼眸却并未因魔气的侵蚀而变得浑浊,反而清明澄澈。
他轻声开口:“也许你的选择是错的。”
“若任由师兄离开,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我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很重要。”她郑重点头。
青年停下了脚步,却与她的话无关,因为巨渊入口到了。
喷吐着漆黑魔气的深渊如一张大张着的嘴,仿佛能吞尽这世间一切有形之物。
站于巨口之旁的峭壁上,云挽只觉自己无比的渺小,经脉之内流淌的灵气也变得滞缓,令她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种战栗感,她在恐惧,生理性的恐惧,不可抑制、无法阻挡。
只要跳入这巨渊之口,她便会抵达传闻中的归墟海,那是一方没有丝毫灵气的天地,是所有修道之人的噩梦。
“想好了?”沈鹤之问她。
“想好了,”云挽点头,“师兄在哪,我就在哪。”
青年偏头看她,那遍布在肌肤上的魔纹似浓郁流淌的鲜血,衬得他的五官艳丽异常,与平日大不相同。
他像是在思索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也只是片刻的沉默,他就突然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拽向自己。
云挽猝不及防之下,猛地撞入了他怀中,她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但不等她有所反应,青年便搂着她,跳入了那片漆黑的漩涡之中。
汹涌而来的黑气骤然将两人吞没,仿佛游走于灵魂之上的粘腻触感,深深束缚而来。
云挽出现了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每一寸皮肤都溺在黑气中,灵气无法流转,她眼前一片黑沉,什么也看不到,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不自觉收紧胳膊,搂住了身前之人的腰身。
*
云挽惊醒时,就望见一轮赤红如血的夕阳挂在天际,又慢慢低沉。
巨大而光秃的榕树,枝桠弯绕,捧起天边的一抹血色,是与昆仑墟完全不同的景色。
云挽此时正躺在盘绕的树根上,一件衣衫披于她肩头,她不知睡了多久。
她愣怔片刻,突然扭过头去,不远处,青年背对她而立,赤血般的夕阳仿佛将他的白衣也染成了一片猩红之色。
云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
五指缓缓张开,掌心便隐隐透出了一道纯净的金色灵光。
净尘咒印,是她离开太虚剑川时,在藏灵峰中寻来的一道印诀,其效用便是净秽祛祟、祓除魔气。
只要将它打入堕魔之人的心脏,便可在不伤其魂魄的情况下,将魔气完全祛除到体外。
只是在祛魔的过程中,施术者会处在绝对脆弱的状态,命门完全暴露而出,任何人都可轻易将其杀死。
云挽合上了五指,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试过了,师兄对她还念了一份旧情,无法下手杀她。
她现在只需博得更多的信任,再趁其不备,便能将这枚咒印打入他的心脏了。
云挽其实真的不在乎沈鹤之是否入魔,他不管身处何处,又做了什么事,他都是她的师兄,是带她入道、授她剑术,免她遭旁人欺辱的师兄,她可以为他叛出师门,甚至可以为他做违背原则的事。
可修行之人一旦入魔,便会逐渐失去自我,宛如被魔气夺舍吞噬,变成另一个人。
她不明白师兄为何会选择坠魔,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看着他在这条不归路上越陷越深。
“云挽,我们该走了。”
青年终于察觉到她已经醒来,他转过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不知是因心怀不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云挽的心脏竟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握住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你,我也绝不放手。
第020章
归墟海的夜晚,天上挂着一轮赤红血月,连洒下的月辉仿佛都血淋淋的,透着股令人不舒服的阴郁。
云挽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藏住了满身的灵气,随着沈鹤之一同落脚在了一间破败的寺庙中。
庙中供着尊陌生石像,张牙舞爪、凶戾残暴,令人望之生畏。
“云挽,过来。”
师兄在身后唤她,她回头看去,就见他用衣物和稻草铺出了一处干净整洁的休息处。
云挽没拒绝,她慢慢躺下,闭上了眼睛,沈鹤之则坐在她身旁,闭目打坐。
归墟海中的魔气太过浓郁,云挽只觉丹田隐隐作痛,难以入睡。辗转至后半夜,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了身侧青年的胸膛处。
她的左手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心中的念头也在蠢蠢欲动。
只要能成功将净尘咒印打入他的心脏,便可将魔气祛除。
到时师兄会在一段时间内处于虚弱的状态,她大不了将他绑出归墟海。
太虚剑川容不下他,她可以在昆仑墟随便寻个无人处将他藏起来,总归是比现在好的。
云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试探性地坐起身,可还未等她向他靠近,青年便掀开眼皮,垂眸望了过来。
他没说话,眼神中却带了明显的询问。
云挽一时有些心虚,只小声道出一个字——“冷。”
她也的确觉得冷,四周的魔气令她很不适,阴寒感仿佛从脚底升起,时时刻刻包裹着她。
沈鹤之蹙眉思索了片刻,竟垂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修得一身寒气,气息自也冰冷刺骨,可那冰寒之气覆来后,云挽却并不觉得冷,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也随之消失了,她生出了几分困倦。
昏沉间,她忍不住问他:“师兄为何一定要入魔,这归墟海有什么好的?”
她恍恍惚惚地问着他,竟觉得这个问题似是憋在她心中许久,也曾令她困扰过许久。
为什么要入魔?为什么要与她兵戈相向?为什么?她想不通......
沈鹤之似是说了一句什么,她努力想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
云挽一身灵气受阻,在这充斥着魔气的归墟海中,既走不动,也经不起折腾,来此的第三日就发起了高烧。
她浑浑噩噩、意识不清,像是陷在一片浮浮沉沉的噩梦中,只觉得沈鹤之似是背着她走了许久,又带着她入了城。
归墟海的城镇中,生活着的皆是魔族,可云挽的经脉中流淌的却是灵气,若是被魔族发现了她的踪迹,以她如今的身体情况,甚至无法顺利逃脱。
沈鹤之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客栈中,每日都会给她熬制能令她的身体适应魔气的草药,但不知为何,效果并不好。
她反反复复地昏睡着,几乎醒不过来,更没能找到施展净尘咒印的机会。
这日,她再睁开眼时,就见师兄正坐在她床边,低头看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对上她的视线后,他突然道:“明日我送你回昆仑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