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云挽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她注意到了一个少年,此人她在内门论道会时见过,是那个告诉了她沈鹤之动向的“谢师兄”。
谢师兄这会儿正摩挲着下巴,一脸探究地看着她与沈鹤之,见云挽突然望来,他竟扬唇冲她笑了笑。
云挽莫名觉得心虚,只略略朝他点了点头。
她移开视线,就又看到了人群另一边的虞惊意,虞惊意同样也紧盯着他们,他面容沉着,脸色不太好看。
云挽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担心起虞惊意会不会得了大长老的旨意来为难她。
好在虞惊意只是微微蹙眉,并未如她料想的那般走来。
沈鹤之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也就在这时,三道遁光从天际划过,落至众人面前,人影显现而出后,云挽便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突然出现的三人,正是太虚剑川的三峰长老。
这是云挽第二次见这三人,她对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初入太虚剑川时,她彻夜攀上登仙路后,被虞惊意带去玉清殿那次。
那实在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甚至于云挽每每想起,便会因那其中包含着的不屑和蔑视,而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寒。
或许在三峰长老看来,他们不过是对着一个小姑娘露出了几分漠视、说了几句重话,连他们自己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但对于那时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又舟车劳顿、漂泊无依,初来这陌生之地的云挽而言,却像一根根锋利的针,顺着她的骨头缝刺进去,带着冷冰冰的锐痛,令她至今都难以忘怀。
崔见山刚一出现,便精准地向云挽看了过来,他的脸上生着些褶皱,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让云挽觉得,他应当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想来是为昨日她打伤了崔檀昭之事。
昨日那场争斗发生在外门,但崔檀昭被云挽重伤一事还是迅速在整个太虚剑川传得沸沸扬扬,所以此时此刻的见寒峰顶,气氛相当古怪,所有人都神色各异地观察着,猜测着崔见山是否会处置云挽。
云挽原本的确是有些不安的,她担心自己会受到惩戒,也害怕会连累沈鹤之,但这个瞬间,她却突然觉得很痛快。
她甚至在想,若崔见山当真要问责她,她恐怕会忍不住对他反唇相讥。
她一定会质问他凭什么,她也一定会大声告诉所有人,她绝不交出掌门令,她要当太虚剑川的下任掌教。
她就是要与崔见山争掌教之位又如何呢?
不过崔见山并未理会云挽,他很快便宣布了大测开始,又叫上了另外两位长老,一同开坛做法,准备着打开雪魇秘境。
云挽露出了犹疑之色,她仰头看向沈鹤之,青年却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崔檀昭在门内横行跋扈多年,大长老若以此事问责你,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传出去了,反倒有欺压弟子的嫌疑。”
他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崔师叔素来自诩名门正派,极看重名声......”
云挽明白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将心里话小声对沈鹤之讲了出来:“听师兄这般说,我倒还有些失望,否则我一定要好好问问大长老,他凭什么放任他女儿那般欺负我。”
她这话透着几分稚气,却也将她那副总隐在早慧表象下的性子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鹤之不禁又垂眸看了她一眼,他提醒她:“崔师叔五感敏锐,若你不是在我身旁,这话恐怕都会被他听去。”
“我还怕他听不到呢,”云挽“哼”道,“他最好能好好反省一下,别道貌岸然地把自己都给骗了!”
身侧的师兄似是因她的话轻轻笑了一声,他很少会笑,所以云挽没忍住悄悄抬眸看他,可惜他已收敛起了情绪,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大测持续三日,这三日我会一直等在水玉镜旁等你出来,”沈鹤之道,“雪魇秘境对你而言不算困难,你不必太紧张,若是你都无法成功走出来,今年恐怕也没有外门弟子能通过大测了。”
云挽认真点头:“我不会给师兄丢脸的。”
沈鹤之却道:“雪魇秘境中包含幻梦试炼,水玉镜可总览所有细节,只要别在幻梦中说些不该说的话,就不算丢脸。”
云挽入道时间不长,尚不太能理解这仙家秘境的能力,一时没太听明白,只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没再继续交谈,因为水玉镜附近突然卷起了一股巨大的灵气漩涡,转瞬之间,一道水波荡漾的巨门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便是雪魇秘境的入口了。
外门弟子很快被教习招呼着,在巨门前排成了整齐的队伍。
云挽也抬脚走入了队伍之中,这是她第一次进秘境试炼,所以即使师兄肯定了她的实力,她还是有些紧张。
周晴走在她身侧不远处,她朝她看了一眼,就听她道:“水玉镜可观看雪魇秘境内的一切,在其内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周晴说这话时,始终目不斜视,显然根本没有任何想表现出和云挽熟识的意思,云挽也听出了她话中的警醒。
周晴修炼有禁术,她自是害怕会在秘境中暴露。
不过外门大测为了确保公平性,会将弟子传送至不同的地点进行试炼,直至在走出秘境前,他们都不会遇上第二个人,所以周晴倒不必担心会在秘境中遇上云挽,更不必担心她会不小心说漏嘴,暴露出她的秘密。
云挽没搭理周晴,不多时,她便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穿过了那道水波荡出的巨门。
她只觉自己像是突然沉入了水中,光影迅速变化,四周的温度也骤然降了下来,令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的恍惚,她就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寒风呼啸,她四下看去,几乎找不到任何参照物。
但片刻之后,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汗毛倒立的胆寒感,危险的气息从脚下袭来,她连忙后退几步,从腰间抽出木剑,与此同时,她刚刚站立之处竟崩裂开来,一条雪白的巨蟒猛地钻出,朝她吐着红信。
云挽神色凝重,握着剑的手也紧了几分,雪魇秘境的试炼一共分为两重。
第一重便是与秘境中的妖兽打斗,这些妖兽并非是真正的活物,而是由秘境幻化出的假象,秘境会根据不同弟子的实力,幻化出不同数量的妖兽,斩杀的妖兽越多,便越有拜入三峰长老门下的机会。
在此之前,云挽也有许多次与人比试的经验,甚至于沈鹤之也亲自陪她对过招,她的斗法能力绝对不算弱,但对手是妖兽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云挽不禁有些紧张,那雪白巨蟒却并不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便猛地扑了过来。
她脚下错步,躲闪而出后,木剑也随之斩出,一剑就砍在了巨蟒的七寸处,这一剑又快又准,竟一招便令那巨蟒毙命。
被砍碎的巨蟒化为了点点灵光,很快重新融入了四周的雪地之中,而下一刻,便又有新的妖兽钻了出来,冲云挽张开了血盆大口......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斩碎了多少妖兽幻影,经脉丹田之中的灵气终于损耗殆尽,强烈的疲惫令云挽脸色苍白地踉跄了一步。
那片白茫茫的天地终于不再幻化出新的妖兽,周围也随之安静了下来,云挽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她拖着手中的木剑,剧烈地喘息着,不知多少次的挥剑令她的手臂也酸软得再抬不起来。
她不清楚外面是何情况,心中却忍不住在想,也许在水玉镜旁的师兄此时正看着她呢,也不知她有没有给他丢脸......
这想法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四周的景色又开始变幻,她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仿佛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抓起,丢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她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却并不觉得慌乱,因为她知道,她马上就要开始雪魇秘境的第二重考验了,这也是此次大测的重头戏。
雪魇秘境会通过第一重考验,将参试者的体力和灵气全部耗尽,再将其投入幻梦之中,参试者便会在身心俱疲的脆弱时刻入梦。
心性不足者,修为过低者,皆会迷失在其中,无法在规定的三日之内从梦中醒来,那便算是没能通过大测了。
对于这所谓的幻梦试炼,云挽曾向沈鹤之询问过。
“师兄,那秘境中的幻象会很具迷惑性吗?我会在其中看到什么?”
“雪魇秘境并不是想为难你们,所以幻象均没有针对性,只是因人而异,或许是你最害怕之事;或许是你最向往之事;也或许只是偶然在你心间留下痕迹之事,”他对她道,“它的本质只是一场梦,梦的成因很难说清。”
他思索片刻后,又道:“入梦之后,你是无法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的,不过也不需太过担心,幻梦一方面是为了判断你们的修为;另一方面则是想看看你们的神识是否受到过魔气的侵染。”
“以你的修为,是不会被困于其中的。”
云挽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变得很混沌,她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恍惚了一瞬,她又清醒了。
她低头看去,就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剑,那是一把陌生的剑......不,那是她的本命剑......
闪着寒光的剑刃倒影出了她一侧的脸,她看到她的眼眸中含着浓郁的悲伤,让她的心底也一片酸涩。
随后,她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抬眸向身前望去。
峭壁之前,白衣青年背对她而立,风动衣袍,令他看起来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这时,他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身望了过来。
青年眼神冰寒,那张向来如冷玉般的脸庞上,此时却遍布着猩红的魔纹,浓郁如血色流淌,几乎刺痛了云挽的眼。
“云挽,你要杀我吗?”
对了,她想起来了,师兄入魔了,她是来杀他的。
第019章
云挽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半晌,剑尖抬起,指向了面前的青年。
沈鹤之没动,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那双被魔气侵染的双目,透着淡淡的赤色,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感觉到一片浓重的肃杀戾气。
下一刻,青年握剑上扬,却并未将无霜剑拔出来,只用剑鞘轻点在了云挽的手腕上。
“剑都握不稳,你要如何杀我?”
如此情形,仿佛又与昔日那个亲自授她剑术的师兄重合,可却又完全不同了。
云挽咬牙道:“过了炽烈血渊,便是归墟海,师兄今日若执意离开,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山海界分为昆仑仙域和归墟魔域,两方天地呈漏斗状,相互对立,又彼此相连,上方灵气顺转为仙,下方则灵气逆转为魔。
修行之人引灵入道,但灵气在极致的负面情绪下,却会逆转为魔气。
魔气微弱时,会被灵气炼化;但若是魔气浓郁至了一定程度,则会使灵脉受到污染,形成魔脉。
昆仑墟之中便有不少被污染成魔脉之处,各仙门用阵法将其封锁,成了大大小小的凶冢,每隔五年,昆仑墟便会举行除秽节,各仙门都会派出弟子前往凶冢内巩固阵法。
若稍有不慎,魔气蔓延至整个昆仑墟,毁去了所有灵脉,这世间便会阴阳颠倒、血流成河,因此昆仑墟的仙门对待魔,向来是格杀勿论、绝不姑息。
那些本就生于归墟海的魔族,向来残暴嗜杀,对于充斥着灵气的昆仑墟极为不喜,鲜少会穿过炽烈血渊,来到昆仑墟作祟。
而修道之人入了魔,心智也会逐渐被魔气腐蚀,久而久之,自我的意识便会被完全抹除,变成一个盛装魔气的全新个体,成为真正以血肉杀戮为食的魔族,再找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回去复命吧,你不是我的对手”沈鹤之神色不变,“我既打算穿过炽烈血渊,前往归墟海,便没有再留在昆仑墟的打算,你可以让崔见山放心,我对昆仑墟的灵脉没有兴趣。”
他扔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向峡谷深处而去。
炽烈血渊常年陷在永夜之中,赤红的峭壁岩石似烈火燃烧,连那凛冽的风中都好似透着浓烈而炙热的血腥气。
云挽稍愣了愣,不远处的青年仍是一身白衣,只留给了她一道背影,她恍惚地看着他,就如过去与他生活在飞泠涧的那些年一般,她总会这样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踩着他留下的脚印,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走在漆黑与赤红之间,好似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是他的对手,更无法阻拦他,但她却很清楚,倘若她真的放他离开,便真的再没挽回的余地了......
甚至于,从此以后,她再不会见到他......
握着剑的手猛地收紧,脚尖点地的瞬间,云挽整个人都扑了过去,眠雪十六剑第一式随之斩出,直奔青年后背。
剑风锋利,云挽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酸涩感,眠雪十六剑本就是师兄教授她的,她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用这一式剑招指向他。
“铮”的一声,无霜剑终于出鞘,带着寒意的剑气向后撞来,他虽已坠魔,剑气却仍如过去一般坦荡清冽。
在剧烈的碰撞之下,云挽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没听懂我的话吗?”沈鹤之回眸冷冷看她,无霜剑锋利的剑尖也指向了她的咽喉。
他的目光冰寒彻骨,声音冷冽如雪:“念在师兄妹一场,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要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