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唤云
像是有某种细细的、微弱的气流缓缓从腹中?升起,与她招出那柄时灵时不?灵的心剑之时略有相似之处,具体感觉却又?有不?同。剑气生于胸中?,是升腾的、勃勃欲发的;而灵气生于丹腹,虽微弱,却温和纯净,所过之处却有如春风逢柳,通泰舒适不?已。
宁和这些日以?来,除了吃饭看书之外,便是打坐练剑,一刻也不?曾懈怠。只因她觉得自己每日吃住皆在金虚派中?,所看之书是从金虚派的书室中?所借,所学得的修行之法也是金虚派所授,乃至手?中?的那柄铁剑都是从金虚派事务堂里领来的……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拿了金虚派这么多东西?,到时若不?能助他们夺得那宝珠,岂不?是太也说不?过去?
这叫宁和觉得身上?担子重了起来,于是每日越发勤学苦练,叫有回拖着伤体来找她说话的叔宝看得瞠目结舌,坐立难安之下不?得不?也跟着打坐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十分?丧气地?走了,再没来过。
太阳升高了,宁和便停下打坐,起身继续练剑。一直练到日上?中?天?,觉出腹中?空空难忍,才将剑收起朝山下走去。
她先?去了膳堂,然后?又?往沐浴,随后?才往所居院落走去。刚走近,却发现自己院子门口站了个人。是个女子,背对这方而立,身量高挑,穿着身火红劲装,长发高束,背上?背了把两柄极为?惹眼的大剑。说惹眼,是因那剑一柄极宽,比那女子整个背脊都要宽;一柄极长,剑尖直垂到她小腿处。两把剑交叉着插在一方宽大的深褐色皮鞘之中?,而那皮鞘,则绑在这女子的腰上?。
宁和打量几眼,发觉自己并不?认得此人,不?由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出声问道:“你?是?”
那女子回过头来,看着她,道:“宁和?”
她转过来,宁和便看清了她的长相:眉极浓,飞扬入鬓。唇极淡,脸颊瘦削而双目细长,目中?凌厉有神,身姿笔挺,整个人气势极强,观之有若一把出鞘之刃。同样的红色,穿在沈媞微身上?是瑰美而艳丽的,而穿在此人身上?,却只让人想到刀上?的血。
“正是在下。”宁和答点点头,“敢问姑娘是?”
那红衣女子道:“祁熹追。”
第三十章
“
………”宁和愣住了。
祁熹追看着她, 说:“你认识我。”
“是……”宁和有?些迟疑地道,“我曾,曾听人提起过姑娘。”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也不知这位祁姑娘今日?是为何?而来。贸然提起周兄肯定不太合适, 或者, 可以说盛樰盈姑娘?
还没等?宁和寻出个妥帖些的说法,就见祁熹追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走起路来极快, 步子迈得很大,背后双剑却?纹丝不动,十几?步的距离,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宁和这会儿刚沐浴完出来,发梢还带点水汽,身上裹着的是件温泉处特供的月白大袖外衫,左手拎着装衣服的布包,右手则抓着那柄铁剑。
就见祁熹追站定,上下打量她两眼,目光落在了她的右手处,问?道:“你使剑?”
宁和愣了一下, 低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回道:“是, 近日?刚学。”
祁熹追眉峰微皱, 道:“这剑不好?。”
“……”宁和张了张口, 想说其实使着还行,顿了顿又改为道:“我如?今不过初学,这剑已是够用了。”
祁熹追说:“罢了, 你就用这剑,进来使与我看看。”
说罢, 她就往院门口一站,望着宁和,一副等?她开门的模样。
宁和:“………”
宁和过去将门打开,犹豫了又犹豫,还是道:“不知祁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这剑我才刚学了有?几?日?,不过能使个一招半式,实在也无甚可看的。”
祁熹追说:“你会一招半式,那就使一招半式。”
她这话听来有?些无礼,何?况还是就这么?贸然的找上门来,张口就要人使剑来看。但宁和自从听闻她与周兄之事?以后,如?今见了她,虽说事?情说来与她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心头却?总莫名觉得有?几?分亏欠。
于是宁和迟疑片刻,到底是将手中布包放下,又将头发挽了挽,依言提起剑在这院中空地上舞了起来。
一时间?院中衣衫剑影,只闻风声?阵阵。
宁和使的是从那本《太一剑录》中看来的一套剑式。此书之中共有?剑式三套,分别为“天地式”、“阴阳式”、“四时式”。话说:“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
宁和练了有?几?日?,将天地式练得还算流畅了,后面那二式则还未能上手。
于是她便?给祁熹追耍了一遍这第一的天地式。其中动作不算复杂,一套使完也就半刻钟功夫。
宁和额上微微见汗,收势后回过头对祁熹追笑了笑,道:“献丑了,还请勿要见笑。”
祁熹追全程站在一旁抱臂而观,面上无甚表情,此时见她停下,口中直截了当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宁和愣了愣,随即抱剑揖了揖:“还请姑娘指教。”
“出剑绵软,剑无杀意。”祁熹追说,“剑乃杀伐之兵,非勇锐不能刚猛。你心无杀意,使不了剑。”
宁和听了,却?摇摇头道:“我之剑不为杀伐。”
祁熹追皱起眉头:“那你为何??”
宁和想了想,说:“为止杀。”
祁熹追微愣了一下,说道:“那你更需多练,止比行难甚。”
宁和听了肃然点头:“我自当勤加练习。”
祁熹追又问?:“你每日?都在何?处练剑?”
宁和不知她为何?有?此问?,却?还是据实答道:“往东几?里外的平坡上。”
“好?。”祁熹追说,“明日?寅时,我来找你。”
找我?宁和茫然道:“找我作甚?”
祁熹追看她一眼,眼神理所应当中甚至带了些莫名其妙:“自是叫你与我一同练剑。”
“这……这倒也并非不可。”宁和斟酌着说,“只是,能否还请祁姑娘告知,其中可是有?何?缘由?”
祁熹追转过身来,看着她问?道:“你若能过登仙梯,要与我往器道夺七色玲珑珠,然否?”
这是说好?的,宁和点了点头:“然。”
祁熹追说:“我今日?走一趟,便?来看你有?无登梯之能。”
宁和听了,不由问?道:“那你可看出来了?”
就听祁熹追一脸严肃地说:“不曾。”
宁和:“………”
“但我观你可同我一处练剑。”祁熹追说,“若你真登上了,我二人也好?一同拿那珠子去。”
这位祁姑娘讲起话来吐字短促有?力,声?音低沉,听起来总叫人觉得冷硬。再加她天然一副漠然神情,背着剑昂然而立,就很显得很给人有?咄咄逼人之感?。
宁和考虑片刻,觉得这位祁姑娘一看就于剑上有所造诣,若能与她一处练,总归能得些指教。自己如?今初学,正是求之不得之时,于是当即便点头答应下来。
宁和拱拱手:“那便多谢……”祁姑娘指教。
这位祁熹追姑娘行事?实在风风火火,一见她点头,就“噌”把背后宽剑一拔,临空一跃而上,踩着朝着远处山间?蹿去,须臾便?不见了踪影。宁和一个谢字话音才刚出口,面前便?已再不见人影,不由原地呆了一呆,摇摇头,转身回屋中去了。
第二日?,宁和记得祁熹追跟自己所约乃是寅时,早早便?收拾起来,于院中静待。
即使夏季天亮得再早,这会儿也还是全黑的。于是当宁和提着灯在院子里缓缓踱步,一抬头冷不丁见墙上翻上来一抹红影时,惊得手一抖,险些将提灯砸落在地上。
那红影翻上来了,看见宁和,也不吭声?,就这么?单腿横坐在了墙头上。
宁和定了定神,上前几?步,举起灯看了看,道:“祁姑娘?”
暖黄灯光和着天上白月将那红影形貌照清,尤其背后那一宽一窄交叉剑影分外醒目,正是白日?来过的祁熹追。
祁熹追听见宁和叫自己,低头往下看了眼,“唔”了一声?。
她开口,宁和才发觉她嘴里好?像是在嚼着什么?东西?,大口大口的,似乎一时都顾不上跟自己说话。
宁和只得站在下方等?了等?。
就见祁熹追又吃两口,再低头看她一眼,迟疑了一下,扬手从墙头朝宁和丢了个什么?东西?下来。
宁和下意识伸手去接,巴掌大的一团,纸包的,拿在手里还热乎乎。
宁和捧着纸包有?些茫然:“这是?”
“梅子烤鸡。”祁熹追说,语气硬邦邦的,似是很不高?兴:“今日?厨子,动作太慢,劳我在饭堂门口等?了半个时辰。”
宁和:“………”
宁和将纸包拆开一点,顿时闻到满鼻子浓郁的烤鸡香气,那股油脂烤制的香气中又还夹杂着股淡淡的果香味儿,直叫人口舌生津。
宁和看看纸包,又抬头看看祁熹追:“这,是给我的?”
祁熹追点了下头:“你吃。好?吃。”
于是两人一个坐墙头一个站墙角,一起吃了半柱香的鸡。然后宁和带着她的铁剑,与祁熹追一同往不远处的坡上、也是她这几?日?练剑之所走去。
宁和初时心中还有?些忐忑,担心自己刚入门,剑法水平拙陋,不知这位祁姑娘会不会心生不满。然而等?到了山坡上,却?发现祁熹追拔了剑便?走到一旁自练自的,并无理会自己之意。
只见红衣女子纵身一扑跃入林中空地,左手长剑、右手宽剑,大开大合间?舞得密不透风,威势惊人。起势不过稍顷,就见随着她挥砍动作,那剑与她周身竟逐渐生出了一圈风旋来,所过之处飞沙走石,草木尽折。
宁和在旁观之,只觉心驰神往,很快便?也提起手中铁剑练了起来。她如?今练的,正是《太一剑录》中的阴阳一式。若说前头的天地一式还有?点凡间?武学的影子,这阴阳式就是纯粹的修仙之法了。剑录中说:阴者,阴灵气也。阳者,阳醇气也。阴者剑寒,阳者剑锋,合者乃为阴阳剑式。
这一式,宁和照着木牍上人形图谱从头练了也有?好?几?回了。然而对那文述中所言的阴阳之气,却?是一点头绪也无。直到方才于月下行路之时,宁和仰头望了眼天上明月,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月属阴,日?属阳。我观月以练阴剑,观日?以练阳剑,是否可行?
如?今日?还未出,宁和便?持剑立于月下,铁剑挥动间?常有?破空之声?。月华如?水,照在身上无一丝温度。不知何?时,宁和渐渐闭上双目,手中三尺青锋抡转如?风,那雪亮剑刃在自云层中流泻下来的清冷月光照耀下,竟像是度了层寒霜。
宁和觉得自己体内极冷,那冷意像融化的雪水一般从她自己的四肢百骸之中向外无声?无息地渗透出来,但她却?并未有?丝毫的难受之处。她的身体依旧柔软,她的剑依旧锋利。终于,那冷意在经脉汇聚,如?溪流般汩汩流淌,宁和紧闭双目,五指紧握剑柄,顺着心意一剑挥出!
只听得“唰”一声?轻响。
一道森白剑气斩在地上,将地面斩出道深而窄的凹陷,陷口之中霎时间?覆了层细细冰霜。
挥完这剑的宁和觉得略有?疲惫,于是缓缓停下来,转头时见了此景,不禁心头微喜:我这是终于练成了?
刚要露出点笑意,就听身后传来句:“你体内怎会有?如?此之多的寒气?”
宁和回头看去,就见祁熹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就坐在不远处的树根上,两柄剑放在脚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宁和想了想,把金煌真人那以生灵之丹搭配寒洞,将自己救活之事?略略讲了讲。
祁熹追听后皱起眉,说:“我观你所练之剑似为一阴一阳,以你如?今体质,怕是阴剑易成,而阳剑极难。”
宁和听完一怔,心头那点喜意就散去了,点了点头道:“多谢指点,我知晓了。”
此时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宁和准备找处石头打坐,而树下的祁熹追低头陷入沉思?。
过了会儿,祁熹追忽地站起身,对着手中两把剑犹豫了一下,反手把宽剑插了回去,提着长剑,对宁和道:“来,与我打一场。”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叫宁和愣住:“我……”
祁熹追说:“我所修烈火道,乃极阳之道。你与我交手,可感?何?为阳烈之剑。”
宁和这才明白她此句之意,忙起身将剑握在手中:“多谢,还请祁姑娘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