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唤云
她将受伤的?手指收回来?在衣袖上擦了?擦,想了?想, 把腰间?剑解了?下来?,充当拐杖般朝前左右轻轻挥动着探路。
剑身撞在石头上,“叮叮当当”地?响。
就这么试着又走了?一小段,宁和?跌了?几次后?终于?认清了?事实:在这洞中?无灯火照明,根本寸步难行。
地?面?乱石崎岖都还是其次,最大的?难处是此洞形状并不规整,洞中?空间?又极大,想要摸黑寻找到出路方向,几乎是绝无可能的?。
想明白?后?,宁和?便慢慢靠着一块凸起的?石头蜷缩着坐了?下来?。她身上实在冷得很,一路来?冻得都有些发僵了?。
宁和?低下头, 把剑横在膝上,静下心思考着对策。都走到此处了?, 总不能就这么停在这儿。
她将手伸手怀中?, 摸出截圆圆的?木头, 拿在手里缓缓摩挲着。这木头先前已燃了?一路,如今摸起来?却一片平滑干燥,一点灼烧痕迹也没留下。
宁和?想起那青衣男子所说, 称它?为“扶桑木”。
桑,神木, 日所出也。宁和?曾在《山海经》中?读到过,书中?说:“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载日之木,自能久烧而不损。宁和?再一次试着引动灵气?去点这截扶桑木,一连引了?几次,却连一点火星也没能引起来?。反倒使得她自己在几次催发灵气?之后?,脑中?憋闷眩晕之感越发强烈了?。
宁和?停了?动作,两手将这木头拢在掌心,紧紧握着,定了?定神,盘起腿开始打坐调息。
该如何使此木重新燃起?宁和?甚至想到效仿古人钻木以?取火,有那么一刻想拿起剑在这木头上钻钻试试。但又一转念,此木只此一块,若是钻损,那就真是彻底无望了?,遂放弃了?。
那青衣前辈应早知我以?灵气?所引之火必熄,故而临走时才说:“无不灭之火,有木也无用”。
何为不灭之火?
就在宁和?蹙眉细思之际,忽地?,余光中?竟瞥见有一星金芒于?掌中?一闪而逝。那星点的?光是如此的?微弱而渺小,但在此刻漆黑一片的?环境之中?,却又如夜空中?的?星子般耀目无比。
宁和?倏地?低下头去,摊开手掌翻来?覆去地?搜寻了?一番,却一无所获。那金色的?火星,也再未跳起过。
宁和?百思不得其解,方才自己手中?除这截扶桑木外再无它?物,那火星究竟是由何物引发?
仓促一瞥,她只将那极小又极璀璨的?金色深深映入了?脑中?。这颜色莫名叫宁和?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苦思无果,宁和?有些懊恼地?攥紧了?五指。
而在此时,那金色火星竟再一次凭空跳起!
这一回,宁和?看得清清楚楚,火星是从她自己的?指缝间?出现的?。
是这只手。宁和?将右掌举至眼前,摊开又合拢,这只手有何处不同??
她思考片刻,微微的?痛感终于?使脑中?灵光一闪,宁和?想了?起来?——这只手,是她方才被石片划伤的?那只手。而在她用力时,原本有些愈合的?伤口可能又崩开了?。所以?,是血?
宁和?提起剑反手便在掌中?利落地?割了?条寸长的?口子,顷刻间?血流如注。当她用鲜血淋漓的?手握住那块扶桑木时,刹那间?,就见木头上无数金色火星接连迸出!
火星源源不断,有如烟花一般绚烂耀目。可宁和?却皱起了?眉。只因,跳起的?火星固然多,可这扶桑木却始终没有燃出真正的?明火来?。仅是火星,照明之效极为有限。
这又是何缘故?这回,宁和?并未思考许久,这迸发的?金色的?火星与鲜血,于?某一刻一下激发了?她的?回忆,叫她回忆起了?两月前的?一幕——就在两头从天而降的?妖兽落在她的?岐山书院那天。
那一天,她也曾见到过如此璀璨的?金色,在……她自己的?心尖。
“传闻古有大德之人,生就七窍之心,心上生灯火,神光照世人。”
宁和?怔怔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心口处。那日她已至濒死之际,见到金火,虽不明其何物,却自然冥冥中?知道它?有渡化澄明之用,正合送予蟒兄,以?将它?点化出灵慧。
此火在我心上。宁和?一面?在心中?回忆那盏金火的?模样,一面?想道:我该如何再将此火引出?总不能真将心口剖开来?。
她倒并不担心那金火如今或已熄灭,因宁和?胸中?自有明悟,此火由她心上生出,只要她的心口还在跳动,便始终有火种留存,待得时机至时,又再冉冉升起,生生不息。是为,不灭之火。
宁和?阖上双目,目之所及似随着心念探入自身血肉经脉,一点点向心口处蔓延而去。她看见了?,就在自己心尖处,有一朵灿金火焰安静摇曳。许是因蕴生时日尚短,比宁和?头一回见时,要细小得多。但,它?的?确在燃烧着。
宁和?将灵识探过去,小心地?将这朵金火摘下来?,像摘一朵花那样,又用灵识裹住它?,顺着经脉一点点送至指尖处。
随着若有若无的?“哔啵”一声,一缕灿若晨辉的?金色火焰倏地?在宁和?指尖绽出。霎时间?,洞中?光明四放,四周沟壑石壁皆在光中?显出朦胧的?轮廓。
宁和将另一只手抬起,手中?握着扶桑木,朝这朵金火轻轻凑近。
“呼啦”——
金火落在扶桑木上,瞬息间便炸裂般扩大成了一团巨大的?火团,将整截木头吞没包裹起中?。火团熊熊燃烧着,赤金如滚,如同
?天地?间?最明亮的?炬火,宁和?怀抱着它?,真如怀抱了一轮真正的太阳。
这火是如此的?炽烈,顷刻就将宁和?湿漉漉了?一路的?发丝与衣衫彻底蒸干。但它?又是如此的?温和?,被宁和?这样近的?抱着,却也丝毫未将她灼伤,连衣角也不曾点着一星半点。
宁和?振臂将这团火轻轻向上一抛,它?便顺着这力道腾空飘起,飘上洞顶,将整座山洞之中?照得有如晴朗白?日般纤毫毕现。
洞中?的?湿气?、寒气?,乃至宁和?的?憋闷眩晕之感一齐,都被这明明金光逼退了?。
她站起身,前路此时已再清晰不过。
当宁和?走向何处,头顶那团太阳般的?金火便跟随至何处。一人一火行过,洞中?水迹在火光之中?迅速蒸发,地?面?上处处白?雾升腾,倒真有了?几分仙人洞府之感。
也许几个时辰,又或者过了?一整天,宁和?走在山腹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感知。她只知道走累了?,就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喝些水。到后?面?身上食水耗尽,就不再停留,因心知除了?撑着一口气?走出去外,再无他法。
等到前方真的?出现了?代表出口的?白?光时,宁和?反倒原地?顿了?顿,油然升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随后?,她一边向着那白?光方向走去,一面?伸出手来?。空中?漂浮的?金色火团呼地?坠下来?,落入她怀中?。宁和?将手探入火团之中?,燃烧着的?金火便如水流般汩汩从她掌心之处没入。而火去后?剩下的?那截扶桑木,依然平滑完整如初,甚至连一丝热度也未留下。
宁和?将木头揣回了?怀里,朝前走去。
然而等她真正走到白?光处,才发现此处原来?并不是什?么洞口,而是由上至下开出的?一个竖井般的?直道。
仰头望去,四壁光滑,少说有数百丈之深。
大起又大落,乍喜又乍悲,宁和?心头一时复杂难言。片刻后?长吁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抽出剑来?,纵身向上跃去。
行至此处,有二选择:一则,继续顺着山洞向前,走到洞口自可出去。二则,就是如宁和?此刻所做的?那样,向上去攀这天井绝壁。
第一条路自然简单省力些,宁和?若还是从前凡人之躯,也只能选这条路。但若选此路,谁知这洞还有多长?又究竟有没有洞口?宁和?心中?时刻记着自己只有七日时间?,经不起耽搁。与其寄望于?那不知何处的?洞口,不如攀这头顶眼中?能见的?出口试上一试。
当然,宁和?也明白?,百丈距离即使对如今的?自己而言也实在太高太高,尤其此刻她还如此疲惫,稍有不慎摔落下来?,怕是当场就要落得个粉身碎骨下场。
但她还是上了?。足尖蹬住石壁借力,每跃起一次斜斜腾高一丈左右高度,如此反复,在这窄小天井之中?左右横跳着向上而去。
这天井历时已久,常有疏松虚浮之处。宁和?每每不慎踏中?,便会随着碎石一起往下滑落数丈,需得反手以?手中?剑锋插入石壁才能将自己重新稳住。
也就是这柄祁熹追所赠的?寒水剑,才能经受如此多番入石而不折断了?。
宁和?一刻也未停,即便时不时就要这么摔滑下来?一次,也很快调整好?姿势就抽出剑来?继续再攀。她深知一鼓作气?再则衰之理,为不可为之事时,就重在一股心气?,心气?不散,便尚有一线希望。
她从不会朝下去看,只一直仰着头,死死盯着上方那块白?亮天光。望着那光越来?越近,在眼前越放越大,她心中?就有激动喜悦之情源源不断地?生出来?:
近了?,近了?,快了?,快到了?!
——终于?,历经百丈长路,终途近在咫尺!明亮天光几乎已将宁和?整个吞没,她来?不及多看,脚下竭尽全力用力一蹬,高高举起手臂,有如飞燕般高高跃起,落地?时五指用力抓去,牢牢扣住了?边沿!
我抓住了?!
她心头绽发出一阵由衷的?喜悦,手臂用力往上一撑,整个人向上腾空翻起。双足落地?。清凉的?风扑在脸上,带来?种前所未有的?舒适与成就之感。这感觉宁和?从前作完一篇诗文、编纂完一部书,乃至授完一堂课时也曾有过,只是远不及此刻强烈。
脚下是一块宽阔平坦的?岩台,举目四望间?天高地?阔,云海峰峦皆在脚下,万里河川一览无余。身侧百米外,有大河奔腾,从绝壁之上直冲而下,水流铺开足百丈之宽,正是那青云瀑。
宁和?立在风中?慢慢阖上双目,任衣衫长发随风而舞,只觉心旷神怡,通身血络舒张。她感觉到有灵气?从半空的?风、从脚下的?山、从远处的?河、从天上红日、从四面?八方滚滚席卷涌来?,在自己头顶上方汇聚,又自天灵之中?涓涓灌入。
她站在这灵气?汇聚之处,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内府在灵气?的?冲刷下急剧地?扩张,扩张后?,又迅速鲸吞入更多的?灵气?。如此反复,吞纳而入的?灵气?在府中?沸腾般翻涌挤压,渐渐从无色无形之中?漂浮起如春日柳絮般的?细小白?浮之物。
第四十一章
宁和缓缓睁开眼, 长舒一口气,只觉似将胸中浊气尽数吐出,神清目明。
她在书中读到过, 人之修仙, 大致可?分六步。其中分别为:道种生内府, 化气成金丹,金丹托灵体, 灵体修真?魂,真?魂炼元神,元神脱凡胎。至于脱去凡胎之后又如何,书中便再未提及,只说此时便算到得人间之极致,此后且待飞升即可?。
宁和方才内视自身内府,发觉府中灵气已有?凝结之象,惊觉自己大约不久便将结出金丹了,高兴之余,心中却也不由?生出几分不太真?实之感来。
毕竟她如今满打满算,入门统共也就两月。头一个月关在寒洞中养伤不见?天日, 观灵也好、养气也好,都是自己照着书上胡乱试的?。后一月虽出来了, 但也就领了柄铁剑, 练了一式太一剑法?, 也是自己从?书上学来的?。
再有?就是她后来跟祁熹追合练的?两套剑法?,一套名为《破晓》,一套叫作《望江》。其中破晓共有?三式, 前?二式为明暗双剑,由?两人分练, 最?后一式明暗合一,才成了真?正的?破晓剑。至于望江,则是本残篇,颇有?些?难度。现存有?两式,宁和与?祁熹追练到如今,也不过勉强能使出第?一式。
而除去这两套剑法?之外,宁和旁的?什么也不会,修道之人的?术法?、符箓、丹药、阵法?……全都一窍不通。她修行以?来练来的?第?一则法?门,还?是今日才学的?那穿瀑诀。
宁和不由?感慨道:“怎的?这就要结丹了……需得多找些?书来看看才是。”她先前?未料到竟会如此之快,只囫囵翻过一遍。自己根基如此浅薄,还?得多看些?,也好借鉴借鉴前?人经验。
刚走到她身后的?青衣男子将这话听了个正着:“………”
他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你?先前?说你?入道不过几月,是也不是?”
他突然出声,将宁和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见?原来是那位青衣前?辈,才松了口气,一礼道:“见?过……”
“昨日才刚见?过,今日就别见?了。”青衣男子不耐烦地一挥手,“答我所问即可?。”
“是。”宁和诺道,“晚生正是于今岁仲夏前?后蒙人相救,上了这青云山,入得道途。至今,已两月有?余矣。”
青衣男子:“………”
“两月结丹。”青衣男子语气有?些?微妙地道,“哼,你?倒挺快,当心道基不稳!”
宁和听了,忙肃然一礼道:“多谢前?辈关怀,宁和定当多加谨慎。”
青衣男子:“………”
就听宁和又谦逊地纠正说:“不过好叫前?辈知晓,晚生如今还?未结丹,只略有?灵气结絮之象,想来还?需再过一段时日。”
“不,你?马上就要结了。”青衣男子漠然道,“后生既能登上这仙梯,自有?一场造化等你?。”
宁和问:“不知前?辈
所言,可?是那青云令?”
青衣男子说:“你?无需青云令,此处便是青云顶。”
这里便是青云顶?宁和闻言一惊,忙左右四顾一番,却未见?有?旁人身影。
青衣男子看她一眼,像是知道宁和心中所想,说道:“如今仙梯方开五日,还?有?二日。七日后,仙梯隐,云顶开,到时你?自可?见?得其余登顶之人。”
“晚生知晓了。”原来只过了五日,宁和点点头,“多谢前?辈相告。”
“千年了……你?还?是头一个真?正爬上这登仙梯之人。”青衣男子转过来,语气有?些?复杂,目光悠远,似望着宁和,又似望向某处不知名的?遥远之地。长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袖中雪白拂尘轻轻飘荡。
宁和看不清青衣男子的?脸,自然不知他神情,只当他夸奖自己,赧然笑道:“和也不过运道好些?罢了。”
“啊。”说完,她忽想起什么,伸手往怀中摸了摸,摸出那截扶桑木来,递与?青衣男子,低声道:“前?辈,此木想来珍贵,还?请前?辈替我还?给那位老太吧。就是不知被?我烧过一回,有?无什么损伤,若老人家怪罪,还?请前?辈说和一二。”
青衣男子愣了一下,未接过,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已告诉你?,此为扶桑木。你?可?知何为扶桑木?罢了,量你?也不知,我便与?你?说道说道。扶桑,日所出之神木也。若将此木置于烈日下,七七四十九日可?生太阳真?火。置真?火及神木入丹炉,则万载而不熄。火道修士得之,更可?借之修得真?火法?门。于炼器、符箓之道,也有?大用。”
宁和听他罗列这许多用处,却道:“既如此贵重?,更得快快还?与?老太才是。”
青衣男子费解,直问道:“你便不想据为己有?”
宁和听了摇摇头,并未如何多表心迹,只简短道:“能得老太心善,将此木借予我助我登梯,和心中已是感激不尽,又怎可?反倒将其昧下,行那恩将仇报之举。”
青衣男子听罢,看了她半晌,忽道:“我有一友,与?你?甚像。”
宁和微愣。而青衣男子转过身,朝着岩台边缘的方向慢慢踱了几步,袍服猎猎鼓荡着,将他的?身形勾勒出几分直木般的笔挺颀瘦来。风将他的?声音轻轻送至:“她既给你?了,你?就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