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唤云
宁和看着他的?背影,明智的?没有?再开口,默默将木头摩挲两下,又收回了怀中。心中想到:于火道修士有?用,那倒是可?以?拿去送与?熹追,正可?谢她赠剑之谊。
过了会儿,那青衣人回过头来,遥遥问道:“后生,我能否问你?,你?是以?何法?过的?那最?后一关?”
“前?辈有?问,我自知无不答。”宁和坦然道:“是以?我心中之火,点燃了那扶桑神木。”
“心中之火。”青衣男子道,“好,原是如此。”
他抬起手,指了指宁和身后,岩台以?北方向。宁和看去,只见?那方云雾缭绕之中,隐隐有?一小片青翠松林。
青衣男子说:“那处有?茅屋一间,这二日你?可?于此静待。屋中之物,自行取用即可?。”
宁和心中估量片刻,那松林距此处约莫应有?一二里路程,她如今又饥又渴,正需找处地方歇歇。原以?为要随便找块大石高树潦草露宿,未曾想能得这青衣前?辈指路有?一屋可?庇,自是再好不过。
“多谢前?辈……”宁和道,话才出口便愣了愣。只见?身畔空空荡荡,那青衣男子不知何时,早已离去了。
“多谢前?辈指路。”虽不见?人,但宁和还?是正正经经地冲着空地揖了一礼,将道谢之语说完,才转身离去。
此处岩台极大,绵延有?数里之广。崖边云海翻涌,往后则隐约能见?远处有?葱茏林木,林间也有?白雾缭绕,几乎与?天上白云连成一线,观之缥缈朦胧,不似人间。
宁和依照青衣男子所指方向,行不到半刻钟便到了那松林前?。林中有?小径石阶,拾级而上,便能见?得临崖还?修了一小亭,亭旁两株老松,树身螭蟠虬结,清矍奇崛,颇有?一番风仪。亭中有?一石桌,桌上刻了棋盘,白子黑子散落盘上。叫人不由?心生遐想:是否在此处,就能与?那位烂柯之人一样,窥得有?仙人对弈?
亭过数百步,小径向林中拐去,林下有?一小潭,潭水清透,灰褐的?松针与?云天一道铺在潭底,空明如幻。小潭边,便是青衣男子说的?那间茅屋了。
宁和绕过潭边,来到茅屋檐下,试着轻轻推开木门。
她原以?为屋中会有?些?灰尘,可?走进一看,却是窗明几净,屋中气味也清淡寻常,竟像是常有?人打理清扫一般。屋内空间不大,门边一桌,桌上杯盘俱有?;桌后有?榻,榻上铺了床蓝布被?褥;窗下一案,案前?一椅,案旁立着方木橱。
宁和走过去一看,见?案上一卷书本摊开,笔搁在砚旁,砚池中墨迹犹润,好似屋中主人只是临时走去,随时还?会回来一般。
但宁和心中有?感,青衣前?辈既许了自己住在此处,那人,便想必是不会回来了。
她左右环视了一番,先走到桌边,取了桌上瓷壶,往屋外潭中打了壶水来。
打水时,宁和看见?潭中似有?几尾青黄叉尾鱼,瞧着肥美?得很。但她犹豫片刻,还?是没出手去捉。
借住他人之所,还?是莫要乱生烟火为好。
她拿着壶回到屋中,在那木橱中找到一只布袋,袋中几块不知是何种谷制的?干饼。宁和试着用水就着将这饼泡了泡,发觉竟还?能食,便就着籍以?饱腹了。
填了五脏庙,宁和又到潭边稍作梳洗,便回屋合上门,爬到榻上盘膝打起坐来。
登仙梯走一遭,即补了她原本亏空的?元气,又得了大量灵气入体,自是需得仔细梳理调引一番。忆起青衣前?辈方才要她当心“道基不稳”之言,宁和心中顿时警醒。
这青云顶上仙气渺渺,连养起气来都比山下要快上许多。宁和心神浸入体内,很快进得忘我之境,内府之中原本就漂浮着的?那些?柳絮般的?灵气小团迅速增多扩大,渐有?连结之势。
修行无岁月,宁和是只觉自己晃了个神,再睁眼之时,就发觉身下木榻正如风中叶子一般簌簌地颤动。连同?桌上杯盘、屋中陈设,也都跟着哗啦摇晃。
她愣了一愣,下榻走出门来。见?不止是屋内,似乎连这整座山崖都在震动着。
“青云顶将开,仙梯将闭。”青衣男子不知何时现身,从?一株树后缓缓走出,淡淡对她道:“你?且去吧。”
宁和闻言,只来得及朝他揖了一揖,便赶紧朝着来时的?岩台方向匆匆赶去了。
赶到崖边之时,宁和刚好看到了正在拔空而起的?登仙梯。
那真?是幅极震撼之景。
青石阶,白玉栏。只见?那长长的?、一折又一折盘曲着的?、她曾一级又一级一一走过的?青白长梯,此刻正如一条真?正的?长龙一般,于茫茫云雾间扭动着躯体缓缓向上,朝着蓝天青云之中腾飞而去。
天光为之色变,山峦为之颤动,飞瀑为之断流。空中全是飞溅的?雾和水,七色虹光横跨云间。
直至整条万里石梯终于彻底飞上岩台上空,一切才随之静止下来。接着,宁和仰着头,看见?这条盘曲如龙的?长梯沐浴在金红的?阳光中、飞翔在广阔的?云天下,忽然如融冰似的?化作无数白色碎末消散了。
这场景与?她登梯所遇的?那第?一个幻境崩裂之时有?些?像,像忽然下起的?一场大雪。却又比那要虚幻许多,雪在空中还?没能落下来,便已化去了。因为这一回,是在外面这个真?实而又如此广袤的?世界当中。
目睹着长梯碎去的?那一刻,宁和忽觉脑中一震,茫然间见?到那些?白色碎末之中似有?一小捧穿过了云层,如一群白翅蝴蝶般飞舞着朝自己卷过来。
宁和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这些?碎末便落入她掌中,在她的?掌心之处汇聚
,化作了一枚闪烁着淡淡金芒的?云状篆文。
篆文成型一刻,宁和耳畔似听得有?人淡淡念道:“登梯者,宁和。”
话音落下,顷刻之间,便有?道浓烈好似飓风般的?灵气从?天穹直降而下,将宁和整个包裹在内。
第四十二章
置身于?剧烈涌动的灵气漩涡中间, 宁和只?觉周身灵压如潮,压得她整个人从皮肤、乃至连呼吸间都?是粘稠的。灵气源源不?断从天灵灌入内府,宁和甚至来不?及思?索, 便当即将腿一盘, 五心向天打起坐来。
宁和体内原本所养出的那?点?气, 与?此刻飓风般卷进来的相比简直如同滴水与?汪洋,而这些浩如汪洋的灵气浩浩荡荡, 将她整个淹没。
宁和内府之中经过这二日的打坐,本就已处处结絮有凝结之象,再骤然迎林来这么一股洪流般疯狂涌入的灵气,霎时之间便从外至内,有如北风中迅速封冻的河面一般寸寸化作?了透白而醇厚的液体。
灵气化液,顷刻即成。
这仓促间,宁和用心神支撑着府内不?被这浩瀚如山的灵压冲垮已是力竭,一时再无法分出精力来梳理?其中那?刚凝结成的灵液小湖。
按宁和在?书中所读,凡修行之人,内府灵气化液即为结丹之兆,再潜心梳调养纳上二三余年, 将灵液压磨成弹丸大小,再辅以?功法参悟, 能感天地之时, 便可结丹了。
总之, 虽近,但仍有些过程要走。
于?是当宁和发觉自己府中才刚形成的灵湖在?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中渐渐不?堪承受,开始颤颤着被挤缩作?一团迅速缩小之时, 她有些惊住了,下意识想分神去阻止一二, 却又因?为这一刹那?的分神,使得更多?的灵气奔腾着闯入进来。
——压不?住了。
灵湖被剧增的灵气冲刷着,半柱香时间不?到,就已隐隐缩成了副丹丸形貌。
宁和入道时日太短,对于?结丹,乃至整个修仙一道上都?实在?所知太少,此刻一时竟生出些不?知如何是好之感来。
她记得书里说,结丹时要以?功法参悟感应天地,可她却根本没学过什么功法。虽说如此,宁和其实倒也未有多?慌乱。修身养气,养的不?止是书气、文气,亦有正气、胆气,以?及山崩亦不?改色的从容之气。
周遭狂风怒号,而宁和只?凝眉专注地着自己体内急剧变化的内府,脑中思?索着:何为以?功法参悟?如何参悟才叫感应天地?我会什么功法?
如今明确有解的只?有最后一问,然而答案是她什么也不?会。
就宁和所知,修道者所指的功法,非是具体招式,亦非某一法门,而是囊括了下至养气打坐、口?诀要领,上至系列相辅招式法门、特殊心法的一整套修行体系,通常为某门某派不?传之秘。如金煌真人传与?周琛书的雷火道、祁熹追的烈火道,又如伏风门的御兽之法等。
宁和又想:那?么他?们又是以?其中之何以?做参悟呢?此问也不?难想,若想要沟通天地,自然当取天生地养、自古而存之物。天生而存者,非心法,非法门,亦非招式,只?能是一门功法依存之内核,如雷与?火之于?雷火道,又如火与?烈之于?烈火道。
那?么,我又可寻个什么内核来做参悟呢?
宁和未经思?索便得出,当是剑。我以?心生剑,以?剑入道,便合该也以?剑结丹。
她略一沉吟,抬起手,掌心化出一柄朦胧剑影来。
风旋之处,自是狂风乱舞。而她手中这三尺剑光虽纤细轻渺,却如同定海神针般岿然不?动,静静浮于?掌心之上。
宁和低下头,望着她的剑,心中再一次问道:我该以?何悟剑?又该悟何剑?
她缓缓合拢五指,将这剑光握住,这剑光白若新雪。
宁和不?知她是否将心中疑问问出了口?,在?某一瞬间,冥冥中她似听到了天地之中有回应说:当取决于?,你为何拿剑,又欲以?剑何为。
宁和握着她的剑,轻而冷,像握了一捧雪。这熟悉的触感让她彷如重回了她第一次握住它的那?一刻,那?时,正如此刻一般,漫天是狂风。
——有怪狝鹓,虎首鸟足,背生鹰翼,可御风,食人心肺。
——有怪蛮姖,鼠身而鳖首,其音如吠犬,引旱雷,喜食小儿之目。
二怪同进出,常为祸人间。
宁和目中渐渐失神,她的眼前?掠过了许许多?多?斑斓的光影:黑色的翅膀、鲜红的血、紫黑的雷云,耳畔仿佛听到无数的哭声,有人在?拼命叫喊,犬吠声、踏踏的奔跑声,光影中甚至浮现出了幻境之中西河公主苍老的脸,她涂了红脂的嘴唇开合着——她说:“三月初一,秦石让在?河东启垣县病逝了。”
无数的声与?色将宁和包围,她挺直的背脊微微颤抖,胸中有什么随之开始升腾、开始沸起,就如她第一回 将这柄剑招出之时那?样。
以何为剑?以吾胸中正气。
以剑何为?为护羸弱,为斩不?平,为所见皆清明。
宁和双目猛地一睁,目中神光若电!她握着剑,于?飓风之中缓缓站了起来。风将她的衣衫长发吹得猎猎狂舞,这风在?肉眼可见地变小。
风漩由灵气聚拢而成,而此刻,这些灵气正在?被漩涡中心的宁和鲸吞般吸入体内。当宁和不再以心神阻挡,任由灵气汹涌着长?驱直入内府,风中灵气急剧消失的同时,她内府之中的灵湖几乎是在顷刻间便被挤压成了一枚光溜溜的丸状。
澎湃的灵压与?宁和胸中激荡之气一起顺着经脉寸寸攀升,促使着她深吸了口?气,难以?抑制地将执剑之手高高举起——
山崖之上,红日当空,云天荡荡,飞瀑挂长?川。但见一道如雪白光冲天而起,初初不?过丈许,却在?腾空后于?刹那?之间拉长?至数百丈之宽,简直如同山岳之间又升起了一轮皓月,却又有着比皓月更为明亮的光芒!
这白光自青云顶上空横扫而过时,风卷云碎,一时方圆数十里天地为之色变。
——吾有一剑,浩然之气。
收剑的瞬间,宁和只?觉内府中猛地一空,踉跄几步便跌坐在?地。
她仰头望向天上还未散去的那?抹巨大剑光,目中怔忡又平静,直至那?光终于?散去,化作?一捧灿灿金粉般簌簌飘落下来,落在?了她的身上,像为她披了剑金色的斗篷。
宁和看?见这些金粉浸入了她的体内,顺着她的经脉下沉,沉入她此刻空荡荡的、只?余中间一颗圆圆丹丸静静漂浮的内府之中。
这些金粉轻盈地漂荡着,涟漪般轻轻旋转着,朝着那?丹丸聚拢过去,一点?点?将它包裹上了一层漂亮的灿金色。
金丹终成。
宁和见得此幕,心神恍了一恍,才闭目调息起来。
远处,宁和蹭迈步走过的那?处石桌亭畔,青衣男子抄着拂尘负手而立,遥望着这方,像是叹息般轻自语了句:“……金丹神像,真是多?年也未见过了。”
山风吹过,将他?低吟般的呢喃声吹散入老松簌簌摇曳的青针之中。
“登仙路,登仙梯,仙人过,过仙人。一考名利兮,身世浮沉,名利若过眼烟云!二考情爱兮,千载万载,情爱终有尽散时!三考天资兮,道阻且长?,越众者方可行!四考耐性兮,前?路漫漫无光,须独行!”
那?声音反复低吟:“路漫漫兮,须独行。路漫漫兮,须独行……”
大约一二时辰过去,宁和刚将体内有些浮乱的灵气顺着经脉梳理?过几个周天,就听得耳畔忽传来几声颇为奇异的鸟鸣之声,将她从入定之中扰醒。
宁和收势起身,循着声音方向看?去。
那?鸟鸣又响一声,呜呜悠长?,似洞箫又更尖利几分,听着像是从下方传来。宁和朝着崖边走去,探身往下看?了看?。
崖边大风不?止,然而如今却已丝毫也再无法影响到宁和。
她看?见了下方有只?青
色的鸟,正缓缓扇动着翅膀朝上飞来,一边飞,一边仰天鸣叫。这鸟生得极大,背上站了些人,有男有女,隐隐是有七位。
这应当便是那?青云鸟了。
宁和往旁走了几步,与?它错开些距离。期间那?大鸟很快飞上来,这时宁和才发觉它原来并不?是青色,而是青白二色。其中青色为羽,白色为绒,背青腹白,飞起时就如踏着片洁白云朵一般,细颈长?尾,可称仙姿曼妙。
青云鸟缓缓收起双翼,降落在?岩台上。鸟背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为首者,正是背负双剑的祁熹追。
祁熹追今日难得未穿着一身红衣,而是在?外头披了件绿松白鹤纹样的道袍。只?不?过她不?知用何法将这袍子用系带从上到下给?系得紧紧的,生生将宽袍大袖给?系成了副贴身样式,走起路来好似标枪一般气势凛然,配上她那?标志性的肃然冷脸,瞧着当真是煞气腾腾。
缘不?得一行人才方落地,就有个蓝衫女子笑着出声道:“哎呀,周师兄,瞧瞧贵派的祁道友,这一身气魄真是厉害得紧。听说你们这回是要走器道的,想必二位当是已胸有成竹了?”
周琛书走在?人群最后,面色有些苍白,脸上神情隐隐带着几分烦躁焦急,落地起便一直左右张望着什么。他?似是未曾想到忽然会有人与?自己说话,愣了一愣才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