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唤云
宁和摇了摇头?。
“那我便与你说说。”祁熹追道,“伏风门契兽,分二种。一者,为本命之兽,只可契一兽。契兽与契者相辅相和,连结极深,几为共生?关系,就如那姓沈的和她那条虫子。二者,为侍兽契。人为主?,兽为侍,一人可契者三。你那黑蛟,据你所说情形,只可能为侍兽契。”
她?看着?宁和:“你可知,侍兽与契主?是何种关系?生死系于契主?之手,契主?死则契兽亡,好比一树旁枝之于?主?干。就我所知,从?未听闻伏风门有过契兽反噬契主之说。”
说到此处,祁熹追略作停顿,随即极为直白地问道:“你怎知,那黑蛟不是受了契主?之命,故意合起伙来骗你上当?”
宁和没?成想她?会这么?说,愣了一愣,才道:“我与蟒兄……我与阿皎相识已久,性命相交,我信他不会骗我。”
祁熹追却说:“可就我所知,所契未解,契兽绝无可能违背契主?所令,更不可能反伤其主?。”
宁和沉默了片刻。她?有一瞬,想坚持说黑蛟绝不可能骗自己,想与祁熹追解释黑蛟还是条蟒时就与自己相识,十年相伴,书院危急之时更是千里迢迢赶来相救,如今更与她?有了师生?之谊,万万也不会害自己。
可宁和转念又一想,站在熹追立场,熹追与阿皎素不相识,此行更是担着?金虚派重任在身,便?是再怎么?警惕防备,也是不为过的。
自己与阿皎再如何相知信任,也是自己与阿皎两人间的事,怎可想着?以此去干预熹追所想?
宁和面?上不由带了些歉然之色,朝祁熹追拱拱手道:“是我疏忽了,还请熹追见谅。”
对?上祁熹追看来的视线,她?又忙补充道:“熹追放心,我未曾与他提起此行种种,也未提及你与贵派之事。”
“我没?怪你,只是提醒你一句,免得你这人心软上了当。”祁熹追道。往凳子里一缩,盘起腿来,冷笑了声?:“再者说,他们知道的,未必比你少?。”
宁和听了微惊:“此话怎讲,难不成,竟是冲着?我们来的么??”
“千辛万苦也要塞进?来两个人,还能图些什么??”祁熹追道,神色有些阴沉:“玲珑珠之事大?约早已泄露,叫那帮畜生?崽子闻到味儿了,想来扒拉些好处。”
金虚派想要七色玲珑珠,宁和自然知道。但那珠子具体是个什么?,金虚派又到底要它用来做什么?,宁和是不知、也不打算知道的。
总归她?走这一趟,只为了结恩义而来。旁的,与她?无关。
可听祁熹追话中的意思,这珠子的确有特殊用途,恐怕用途还不小。这原是个秘密,却不慎泄露出?去,叫伏风门得知,引来了觊觎。
“可,”宁和不解道:“伏风门与贵派,不是同出?青云子门下,同属青云四盟,互有兄弟之谊么??”
“就是同胞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祁熹追面?上淡淡,“再者千年过去了,人都换了几茬,利字当头?,哪还有什么?可言。”
说至此处,祁熹追墨染般的双目之中猛地划过了一抹厌恶之色,冷冷道:“承鼎派与九极门还尚可。然伏风门,常年与些畜生?为伍,尽都养出?些阴邪贪婪、少?恩寡义之辈,也没?甚么?稀奇的。”
宁和眼观鼻鼻观心,疑心她?这句骂朝的多半是沈媞微去的,明智地默默低头?喝茶。
祁熹追骂完,神色又复漠然,转过头?来看着?宁和道:“你与那黑蛟之事,你自把握,我不多过问。只是这世上可信者甚少?,你若错信……”
她?深黑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微光,忽然叹了口?气。这是罕见的。
祁熹追不喜欢笑,常一张冷脸,刀锋雕铸的眉目,神色或古井无波,或横眉立目,红衣如血、剑光如电,双剑与挺直的背脊,这是祁熹追。
宁和认识她?久了,也见她?笑过、温和过,有时练完剑心情好了,偶尔甚至会与自己开上一个祁熹追式的玩笑。但祁熹追是不叹气的,她?似乎永远没?有过哀愁这样的情绪,要么?喜,要么?怒,闲下来时翘着?脚坐着?吃点她?
喜欢的东西,比如金虚派饭堂里的梅子烤鸡。
这是宁和第一次看见她?叹气。
祁熹追翻窗走了,带着?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宁和还没?回过神,就听见窗户开了又合,哐一声?,屋子里就又只剩了自己一人。
宁和回到床边坐下,心间一时千头?万绪,也没?了睡意。
她?叹了口?气,起身抽出?寒水剑,在屋中练了起来。
屋里地方小,只能比划些简单动作。宁和足尖点在地上,时不时轻轻跃起,落地无声?,轻盈好似一枚飘零落叶。
望江剑法,秋来式。
剑风吹灭了桌边的一根红烛,屋中变得更加黑暗,腾挪间,衣衫剑影,寒水剑水蓝的剑身时而一闪而过,映出?握在剑柄上那双金色的手。
第六十一章
“伯骥!”
宁和与祁熹追坐在客栈大堂中, 刚叫了桌饭菜,听见声音回过头,就见陈长青大步从楼上下来, 一张俊面?含着淡淡的疲惫, 瞧着倦倦的没什么精神。
他身?上换了件袍子, 还是蓝色的,丝绸质地, 走起路来华贵又飘逸。
宁和打量他两眼,笑道:“江远兄,起得?可早。”
外头天光大亮,少说也近正午时分了。
陈长青苦笑一声,拱手告罪道:“贤妹就勿要打趣为?兄了,说来惭愧,为?兄不胜酒力,昨日贪杯,今日可不就起不来了。”
“此言差矣。”宁和朗笑道,“你我如今止在这山中野地,又不是昔日做学问?考功名的时候, 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分别。”
陈长青听了, 也跟着笑起来:“是极, 是极。偷得?半日闲啊, 今朝这日子,比从前苦读时候,可真是神仙过的了!”
他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 懒散散地踱步过来,掸掸袖子, 施施然在桌边朝宁和一笑:“叨扰?”
宁和失笑:“江远兄自坐便是。”
陈长青又朝对?面?的祁熹追拱拱手:“祁姑娘。”
祁熹追略一颔首。
陈长青身?后照例跟了昨日那叫阿六的大汉,陈长青先叫他去点了菜来,又让他也在桌边坐下。
四人拼着吃完了这一顿饭,陈长青便说要邀宁和出去沿溪游玩一番。
宁和将目光看向祁熹追。
陈长青忙道:“祁姑娘若肯赏脸,自也可一同前去。”
祁熹追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事。”
“好罢。”陈长青望向宁和,目光很温和,又带了点兴许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希冀之?色,“贤妹?”
宁和实在无法拒绝,又见祁熹追没有?反对?之?意,便点头笑道:“能得?江远兄相邀,和自求之?不得?。”
陈长青眸光一亮,手中折扇一展,便与宁和并?肩出去。
两人一路说笑,走出门去,宁和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前方花树边站了个人,着一身?淡粉罗裙,娉娉婷婷,正是那客栈老板娘。
陈长青也看见了,对?宁和说:“那是梦娘,吹得?一手好笙,正好伴我们同游。”
梦娘转过身?来,手头果然抱了把芦笙,另一手还提了方竹盒,朝宁和二人柔柔地福了福身?。
宁和颔首,又有?些奇怪地问?:“若梦娘跟了我们去,后头再有?住店的来,又该如何是好?”
陈长青笑道:“你也说了,此处山村野地,哪有?什么人来。这一个月,加上你们,统共也就来了四人而已。再者,店中也还有?伙计在。”
两人说话间,阿六已从一旁的树上解下绳索,用力拽着,从溪边茂密水草之?中牵出了一叶小木舟来。
木舟虽小,两头有?挡板,中间还有?小几小凳。
梦娘先上去,她身?段实在轻盈极了,踏上船舷时小舟几乎连晃也不晃。
宁和看她将竹盒放在中间的小几上,裙摆一旋,便从舟尾走到了舟头,抱着芦笙坐下来。
宁和与陈长青互相让了让,也都上了这小舟。阿六坐在舟尾上,抄起两根木浆默默划船。
浆一动,舟也就动。
这溪水极清澈,澄净得?甚至显得?空荡。晴蓝的苍穹与两岸的花树皆映在里头,波纹逐落英,搅碎一池云影。
陈长青打开那竹盒,宁和看了眼,见里头装了两碟糕点,一盘牛肉,一壶茶两个杯子。
“怎么样?”陈长青将杯盘摆好,微微一笑,倾身?给宁和倒了茶水。
阿六将船划得?极稳,连杯中的茶水都不曾晃动一下。梦娘抱着笙,呜呜地吹起一支小调,婉转低沉,顺着河岸悠悠飘荡。
宁和喝了口茶,诚心叹道:“仙人所在。”
陈长青哈哈大笑起来,宝蓝的绸衣随着主人俯仰间流水般颤动着。他生得?俊郎,笑起来更?是好似风中玉树,琅琅飒飒。
“是极!此间风景,真不似人间所有?。”陈长青边笑边道,“只是我一个人看啊,到底少些意思。我时常就想?着,我有?……我有?一友人,若他能来相伴左右,与我一同游览这水光山色,才叫真的快活。”
宁和也笑,举杯朝他敬了敬:“便敬这水光山色。”
“好极!且饮此杯!”陈长青乐道:“罢了,他虽不在,能遇到贤妹你,也不差什么了!”
两人脾性相投,一起赏景游玩自然乐趣十足。读书人么,兴头上来吟诗作画,抒发上两笔。宁和擅作文,诗写得?不怎么好,自觉缺些灵气。
陈长青倒是吟了两首诗,宁和听了,发觉……确实很是普通。对?是能对?上,可却绝非什么佳对?。
陈长青也知道自己作得?不好,念完面?露赧然,说:“我不怎么会?作诗,唉,枉读许多?年书。”
“不过我那友人诗却写得极好。”他说着,眼睛微亮,望向宁和道:“来日若有?机会?,我介绍他与你认识。我感觉,你二定人能合得来。”
宁和笑着应了,她对?陈长青印象实在很好,心里便也跟着升起些好奇来。
小舟慢腾腾地在溪上漂了一二时辰,宁和这些日子以来难得有如此安逸闲散时刻,倒真隐隐找回了几分做凡人时的悠然之?感。
两岸溪水和花树似没有?尽头,一弯接一弯,到后来撑船的阿六说,得?掉头了,天黑之?后,外面?太不安全。
于是小舟在水中慢腾腾打了个转儿?,又顺着来时走过的路悠悠地荡了回去。
宁和从船上下来时,还未走进客栈里,就听到里头有?喧哗声传来。
“咦?”陈长青也听见了,奇道:“莫不是又有?人来?往日半月也不见一人,可真是……”
宁和眉头微凝,快步朝里走去。这时候来的,想?来只能是持了青云令上顶之?人。
不知来的是谁。
宁和走在最前,陈长青落后一步,阿六与梦娘跟在后头。
一进门,先听到一女子开口,声音似怨似嗔:“周师兄,你好狠的心呐。”
接着是一道男声,宁和一听便认出是周琛书,有?些疲惫地道:“燕语,我已说过……”
宁和匆匆过去,正见祁熹追噌地一声拔了剑,冷冷道:“陈燕语,你若要找死,尽可试试。”
那陈燕语穿了件月白的袍子,背对?着宁和这方,对?上祁熹追杀气四溢的双目,下意识往身?旁的柱子后缩了缩。
倒是她身?旁的男子往前一步,沉声道:“祁熹追,你莫欺人太甚。我方振虽打不过你,但?你也只有?一人!我与陈师妹二人联手,未必不能与你斗上一斗!”
祁熹追连目光都未抬去一眼,倒是周琛书听了,顿时皱眉道:“方道友,以多?欺少非君子所为?。你若执意如此,我不会?袖手旁观。”
“欺?欺什么?我欺她?祁熹追?”方振满脸不可思议:“周琛书,你莫不是瞎了眼。以多?欺少?两个我,也不见得?打得?过她!”
陈燕语脸色一黑,斥道:“方师兄,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方振:“我没有?……”
那头祁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