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颜喜悦格外认真,拿了一支笔、几张纸,努力仰着头,把所张贴出来的猫榜一字不遗地抄下来,不认识的字词,她会在写顺朱儿的时候拐弯抹角问颜九儒,不过大部分字词她都看得懂。
这之后她照着榜上的描写与画像,在各个街头仔细寻找,一处不遗。
第3章 叁·觅得花奴心上欢 却遭小郎胡乱猜
一连找了半个月,都没有找到任何一只猫儿的踪迹,就在颜喜悦气要蔫儿了的时候,在一只碧眼的狸狌的引路下,她在一处花丛中找到了那只毛色白胜酥的花奴。
榜上说花奴的赏钱为面议,但不论多少,对颜喜悦来说都是一笔收入,积少成多,不积则口袋里永远空荡荡的,她趁花奴打呵欠的时候,乐呵呵地抱住它,飞也似的往柳树湾南十里跑。
柳树湾南十里的秦家,颜喜悦去过好几次,不需找人问路,一路跑到柳树湾南十里。
脚下欢然,跑得上半身都略往后仰,而花奴颈下的铃铛,随着颜喜悦的奔跑发出一阵娱耳的叮咚响。
榜上的花奴写着白毛、滚圆,但似是忘了些它的体型偏大,一只猫看起来就和颜喜悦一样大了,行人看她跑个几步,臂里的猫儿就往下滑溜几分,跑到后头,胸前的红结都松开了些,她步子慢下,抬起一条腿,用膝盖把手中滑落的猫儿向上顶一顶:“你平日里吃什么呀,吃得这么重的。”
颜喜悦气息粗粗,似乎是抱不动了,见状,她们行人一片热心肠,纷纷开口问道:
“颜家的茶茶,要不要帮你抱过去?”
“诶,跑得和哪吒踩着风火轮似的,我以为是谁这么活泼,是武娘子家的小茶,怎的抱着猫儿跑?抱得动吗?”
颜喜悦确实抱不动花奴了,猫儿把她的手臂压得酸痛,可好不容易找到的猫儿,再苦再累也要亲自抱到秦家去,所以笑着婉拒了她们的好心肠:“不用啦,我自己能抱得动。”
“那你慢些儿跑,猫儿在手里了,是跑不掉的,这几日下了雪,前边的桥滑溜溜,过桥的时候脚下谨慎些,可别摔成个四脚朝天。”
“好,我知道了。”花奴不能捕鼠,性子倒是乖巧,被抱着跑了一路,不曾乱动过,颜喜悦废了十二分力气,跑跑走走了三刻,才到秦家。
秦家的小厮都认识颜喜悦,见她头发飞蓬,脸颊红彤,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前,急忙招呼她先进来:“先进来,外头冷,你是来找秦小娘子的吧?”
“是花奴!”颜喜悦底发力气,双手掖着花奴的腋下,将它高高举起来。
那花奴卷起垂垂的尾巴,拉长了声腔,对着眼前的小厮叫了一声。
小厮对着猫儿仔仔细细一通打量:“哎哟还真的是,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小娘子过来。”说完,转身去找秦妙常和秦展月。
秦妙常是秋时节来到桃花坞到,颜喜悦和她谈得来,认识不到三天,二人的嘴里甜呼呼,你称我为姐姐,我管你叫妹妹。秦妙常长颜喜悦六个月,所以颜喜悦管她叫姐姐,不过大多时候她们还是互叫名字。
“喜悦!”今日秦妙常在秦展月身边写顺朱儿,听小厮说颜喜悦来了,她匆匆把剩下半张顺朱儿描完,哪里管描得勾不勾、丢不丢丢,描完搁笔就跑。
小厮后头还说了一句她抱着花奴,不过秦妙常只听了半截话,出来看到颜喜悦手里的花奴,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赶忙从颜喜悦手里抱来花奴:“没想到是你找到了花奴,喜悦,你好厉害呀。”
“凑巧罢了。”颜喜悦跑时出了汗,现在停下来,兜头吹着冷风,鼻腔的清水不住要流下来,怕一个没忍住出丑狼藉,她在说话前吸溜了一下鼻子。
看颜喜悦鼻头红红,秦妙常把花奴放到地上去,拉着她兼纵带跳往里边走,走到凉亭,小手还紧紧牵着颜喜悦不放:“你找猫儿是不是想要攒银子,这么说来,你还想去大都里找回回医开颅吗?什么时候去呀?”
“是呀。”颜喜悦点点头,“攒够了银子我就去大都里。”
“这颅是非开不可吗?”秦妙常略略歪了头打量颜喜悦,十分担忧开颅能不能成功,毕竟要把脑袋给切开,不成功,下梢头就是死,“只是听得懂猫儿在说什么而已,没准你上辈子是猫仙子,然后投胎的时候孟婆汤喝少了,所以今世里才能听得懂猫儿叫。也或许是还小,稚气未脱,我听哥哥说稚气未脱之人还能看见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呢。”
话说的虽然有理,可颜喜悦从不觉得能听懂猫语是一件寻常事,她岔开五指,在秦妙常的眼前慢慢地晃:“妙常,我今年五岁了,下一个月就要六岁了,跟着爹爹写顺朱儿写了好久,略有些知识,所以不可能是稚气未脱,定是我的脑袋出了什么毛病,还是要去开颅的,我怕以后会听到更多奇怪的声音,这样我就是一个怪人了。”
“好吧,没关系,开颅那天,我会请天上所有的翁翁都会保佑你的。”秦妙常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在叹气的时候也往下沉了几分,“那你在这儿等着,我让哥哥拿赏钱来。”
颜喜悦回了个好字,秦妙常转身要去找哥哥秦展月,不过刚转身,秦展月就出现在了身后。
秦展月负手徐徐走来,眼睛看着比秦妙常矮了半个头的颜喜悦许久,嘴上却是叫着妙常:“你今日顺朱儿写成那般,爹爹知道了定要怪我不加管教你了。”
这是颜喜悦第二次和秦展月碰面,秦妙常是秋时节来桃花坞的,但秦展月却是在冬鸟报上寒信后才来的,见面两次,都是板着脸,看起来不大好打交道,被盯着看,颜喜悦不自在,默默低了头。
低头才发现脚下的虎头鞋脏兮兮的,不知是踩到了何处,一团烂泥,把个老虎眼都糊住了。
“哥哥。”秦妙常指着趴在一边,误饮了鸡苏进入小华胥的花奴笑道,“喜悦找到了花奴,我正想去找你拿赏钱呢,我们要给多少啊?不如给六六吧,好听一些。”
一只不见踪影一个月的猫儿,被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找到,秦展月心里起疑,他看一眼花奴,字音咬得十分清楚,语调抑扬顿挫:“你是怎么找到花奴的?”
大都里的人说话时咬字都是这般的?颜喜悦抬起头来,她学起秦展月的强调,实话实说:“我挨只猫挨只猫问的,有只猫儿说在花丛里见过它,我就去寻了呀。”
“胡言乱语!”闻言,秦展月的怀疑更深了,和猫通语这种事儿都敢当正经事儿来说,看来颜喜悦不是个心纯之人,他的眉头皱起,口气不善,态度也冷淡,“不会是你偷走了花奴,又假装寻到,来骗赏钱的吧?”
第4章 肆·小小庚齿大人样 传闻中的穷酸虎
语落,颜喜悦就抿起了嘴,做出一副哭态来,猫语都听得懂的她,秦展月的话哪里会听不懂,这就似一片热心肠扶起一个人,人家反倒说是你推倒的,说你是个坏人。
家中虽不富裕,可颜喜悦是糖堆里被爹娘呵护着长大的,哪里吃过这种委屈。
因太过委屈了,两片唇抿都抿不住。
“我爹爹说,你这种妄下断语,疑人心坏的人最可恶了。”颜喜悦把委屈往肚子里咽,气势十足,瞪着秦展月,嗡声说道,“谁知道你们丢了猫儿后会不会揭小榜,我能偷走你家的猫儿,那么为什么不偷走你家的银子呢?”
“你、你长得和山里的蘑菇一样,矮胖矮胖的,嘴巴倒是伶俐呵,装个大人样,还以为自己真是大人了。”颜喜悦小小的一个姑娘,还以为她是个话都说不清楚人,哪里知反驳人前还会先批人之品行,秦展月被驳得面红耳赤,下不来台,但自己长她三岁,没有道理了也得保住颜面,挺着胸脯道,“不是不想偷,或许是你偷不成呢,都说你爹爹平日里就着油手吃饭,你阿娘的阿娘吩总会咐管事的嬷嬷一日送来三餐,就是个穷酸样。”
“才没有,我爹爹才不会就着油手吃饭,我阿娘的阿娘我都没见过呢!”颜喜悦怒目而回。
二人不是话头,秦妙常发愁了,她还想等颜喜悦长大以后与自家做个交亲门眷,如今这情况只能做个冤家了,她不想这二人做冤家,赶忙说:“哥哥,喜悦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自己的妹妹胳膊往外拐,秦展月更是气,上前一步捏了一下颜喜悦的耳朵,说:“妙常,俗话说鱼耳朵圆者,一截舌儿也滑,你可别被她欺骗了去。”
“不许碰我的耳朵!”耳朵受捏,手臂上生起一片疙瘩,颜喜悦不舒服,下手不留情,啪的一声打落了秦展月的手。
颜喜悦没有吃过委屈,而秦展月没有被人打过,两个人谁也不肯退一步。
当面被个五岁小姑娘打了手臂,怒气填满胸口,秦展月鼻子里哼一声,拉住秦妙常的手臂就走:“真是个野蛮人,以后不许和她玩了。”
话才说完,身后的颜喜悦忽然双手与膝盖一起着地,龇着两排牙儿,和狗儿那样爬了过去。
爬到秦展月脚边,下口咬人之前回骂一句:“你耳朵尖,所以你浑身上下都是贱!”
不等秦展月反应过来,嘴巴大张,抓住一条腿照准了咬,咬完就跑。
跑到一半,她开始害怕,眼泪往腮边吊,边哭边往自家的铺子里跑,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问她为何流泪。
伤心得泣不成声的颜喜悦,还是礼貌回了话:“没有什么事儿,只是鞋子脏了,呜呜呜。”
以上便是颜喜悦咬秦展月的原因,若是让颜九儒知道了,定会口吐粗语,抱着颜喜悦去咬脖颈。
......
清晨亮起微光后便飘了一场大雪,至午时才渐停,天气不晴朗,怕晚些时候大雪再飘起,今日下课早,颜喜悦先一步出了李家大院,闲来无事,在柳树下看三个孩童蹲在地上玩丢石子。
颜喜悦自己也是个孩童,不过身子虚弱的她可不敢用手去触碰雪地,她揣着手,缩着脖颈,格外将息自己的身子。
不知在雪地里站了多久,站到颜喜悦的腮颊都要被寒风吹得僵硬了,颜九儒才拿着一把伞出来。
颜九儒在门首顿足,眼睛往两边扫视一圈后才发现柳树下那一抹淡黄色的小身影,重睫分辨一下五官,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人,才开口叫道:“小喜悦,该回家了。”
“来了。”听见颜九儒的声音,颜喜悦站起身来,活络好僵冷的双脚,才慢吞吞地跑向颜九儒那头。
雪地松软,颜喜悦褰着裙,每踩一脚,雪地上就多了一个深坑,那雪几乎没过她的小腿肚了,腿上虽然穿着厚实的膝裤,但雪的冰凉还是让她的牙齿在唇内捉对儿厮打。
颜九儒见小姑娘行为笨拙,吃力地迈着腿,胸前绑着的红结都松开了些,而人好似在下一刻就要倒进那雪里头了,担忧她会因此感寒而卧病在床,一个箭步跑过去将人抱起来:“喜悦帮爹爹拿伞,今日的积雪松软,爹爹抱你回家吧。”他一边拍落颜喜悦鞋子和裙子上的积雪,一边往前走。
“好。”颜喜悦手里紧紧地攥着伞柄,生怕这把伞在自己的手里遗失。
地上的积雪有些深,颜九儒踩上去后留下的脚印深可辨出鞋纹,也不知道娘子今日有没有穿上暖和的膝裤。
往前走的档儿,颜九儒担心起娘子武宋,心里装着事儿,走路便愈发缓慢,且他姿势怪异,走路时总在无声打拍子:左脚右手,左手右脚。
不过打了拍子也没有用,走到后面后还是会同手同脚,但现在手里抱着颜喜悦,同手同脚也看不出来。
颜喜悦抱着一把伞,眼角一溜,时不时偷觑颜九儒一眼,一个温文尔雅的教书的夫子,不应该会做那种有辱斯文的事儿啊,或许她昨日是做了个奇怪的梦吧。
一定是她眼花看错了。颜喜悦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爹爹脸上有东西吗?”颜喜悦偷偷投来的怪异目光,颜九儒感受得到。
“没有,没有什么事儿。”颜喜悦摇摇头,把那件愁事儿放在心中暂且不说。
偷看一次也罢,可这一路都偷看几次了,说没有事儿,颜九儒可不会相信:“那怎么总是偷看爹爹?”
“只是想起这几日听到的一些话。”颜喜悦抱紧了伞,因为紧张,声音在寒风中略微涩哑含糊。
不过颜九儒耳尖眼睛也尖,含糊不清的话也听个清爽,看颜喜悦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好奇,便问:“什么话?”
颜喜悦抿着嘴沉吟一会儿,把秦展月当日说的话重新说一回:“他们说阿娘和爹爹刚成亲那会儿,阿娘的阿娘吩总会咐管事的嬷嬷一日送来三餐。”
这句话是说他穷啊,颜九儒听了以后脸上未有怒色,只是点点头:“还有呢?”
“还说爹爹喜欢用手在油肉上捏个两把,然后就着油手吃饭呢。”颜喜悦想了想以后再答。
这句话是说他又穷又吝啬了,颜九儒琢磨一下后还是点头,神色丝毫未变:“还有吗?”
除了秦展月的话,外头的传闻也有一些,颜喜悦听一句记一句,不过现在她只挑些自己觉得重要的传闻来说:“还说喜悦是捡来的孩子。”
说起这一个传闻的时候,颜喜悦的声音小若蚊音,而颜九儒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眼里写满了不悦:“这都是打哪儿听到的话,不用搭理就是了,喜悦就是爹爹和阿娘的孩子。”
说完,不等颜喜悦回应,颜九儒岔开了话题:“你阿娘说要买些料子给你做新衣裳,时候还在,我们去布市里瞧瞧,顺便待会儿去找阿娘一块回家。”
第5章 伍·布铺买布说趣语 老虎厨技自担忧
从书院往北直走个三里就到了市槽,而布市在市槽的南边,南边还有各式各样的行市,卖的是吃食,而武宋在南边做着生意。
颜九儒抱着颜喜悦进到一家名叫锦绣阁,供奉着黄道婆的布铺。
此时的铺内正好有绣娘典卖了自己的织物,桌面上的织物共有三匹,各长六庹,颜喜悦瞧中一匹杏花色的暗纹提花绸缎棉,打心里喜欢,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转。
颜九儒注意到了,指着桌面上的那一匹织物,问老板:“这够做一件外衣和一件裙子吗?”
“这布满六庹呢,公子您裁思裁思,怕是您家的茶茶长成一棵树那般高都够用的。您家的茶茶现在还是个豆姑娘的身材,外衣能做好几件,裙里打宽褶打细褶都成。”老板张开手臂想比划一下六庹有多长,不过他张开了手臂也只够比划出一庹长。
一庹,便是一个大人的手臂张开的长度,那么六庹确实够做好几件衣服,不过颜九儒思考起另一个问题了,他从上往下打量起颜喜悦,问了这么一句:“小喜悦能长成像树一样高吗?”
颜九儒一本正经地问,颜喜悦听了后,嫌弃地看向他,也是一本正经地回:“如果爹爹能长成和树一样高,那喜悦估计也能吧。”
回完想起秦展月说她像山里的蘑菇,心里又恨了起来。
山里的蘑菇也有长得高高瘦瘦的,她现在是矮胖的蘑菇,等开完颅,定能长成个高高瘦瘦的蘑菇!
“我不能。”颜九儒嘴上回着不能,心里却想着变回原形的时候立起来也有半棵树那样高。
颜喜悦不知他心里的想法:“所以喜悦也不能。”
“好吧,那我们就买这一匹?”话问完,只见颜喜悦点了点头,颜九儒便转头问价钱。
“瞧颜公子家的茶茶如此可爱,您也常顾我家的生意,便按着一庹四十钱的价格与了您,六庹就是二百四十钱,我另外给些不足尺的碎布,可做些袜儿或是鞋面,有的碎布足够大,手帕荷包也能做的。”老板边回着话便从桌子底下拿出装有碎布的木盒子,“看中哪些,则情挑了去。”
大多时候颜九儒不爱浪费口舌与人杀价,而二百四十钱一匹布倒不算贵,点了头就让老板先把那布包起来,而后端着木盒子蹲下,让颜喜悦自己挑:“小喜悦喜欢哪一些碎布,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