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是吗,”万道靖听得笑了,那笑容里有少年人天真的残忍,他说:“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是很想见识一下呢。”
纪氏夫人叫他们俩烦得头疼:“你们阿耶说得对,真该让你们去庙里边住一段时间,我也好清净一下!”
兄妹俩默契地对视一眼,都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
九九提前了两刻钟时间,带着猫猫大王出了门。
也因为提前了这两刻钟,所以她提前了两刻钟抵达英国公府东门所在的那条街。
九九在那附近逛了逛,还差半刻钟的时候,往东门那边儿去了。
相较于正门那边,这里的宾客也不算少,九九瞧一眼门外排起来的长队,叹为观止。
她有点犹豫——是要过去排队,还是怎么着呢?
就这么短暂一停留的功夫,便有人到了近前,是个四十岁上下、头脸齐整的妇人。
她近前来行个万福礼,客气地问:“可是樊小娘子当面?”
九九有点拘谨地应了声:“是我。”
那妇人向她笑了一笑,说:“樊小娘子,随我来吧。”
九九跟着她从东门进去,先是穿堂过户,再是穿花拂柳,前前后后不知道转了多少道弯,进了多少道门,耳听着说笑声愈发热切,终于来到了一片粉白黛绿当中。
那妇人请她在此稍待片刻:“我这就去替娘子通禀。”
九九赶忙说:“谢谢姐姐。”
那妇人道了声“不敢”,到门前去,两个侍女一掀帘子,她稳步走了进去。
万道惠这会儿正跟几个表姐妹一处说话,冷不防隔壁被人捅咕了一下,紧接着,就听有人问:“你瞧,那个人——是不是你姑姑?”
万道惠现在对“姑姑”两个字过敏,听完就皱起了眉头,扭头瞧了一眼,简直好像是凭空一道雷劈在了头顶上!
这……
这不是那个傻子吗?!
她怎么阴魂不散的!
万道惠急了,可是这时候急也没用。
这是英国公府,不是万府,从宾主身份来看,她是客人,从长幼来看,她是晚辈,她有什么资格去管九九?
万道惠顾不上别的,一心想着进门前把这事儿说给纪氏夫人听——她跟纪氏夫人的席位被分开了。
今日是英国公太夫人做寿,贵客云集,年轻的小娘子们挨着过去行个礼,说句吉祥话,就可以走了,身份贵重亦或者有了年岁的客人则留在那儿叙话,一处开席。
这会儿其实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只是万道惠近来没什么胃口,在偏厅随便拣了几筷子就搁下,出来透气了。
万道惠才刚迈腿往宴客的厅堂那边儿走,就见里头走出来一个衣着不俗的侍女,朝九九行个礼,笑吟吟领着她进去了。
万道惠迈出去的那条腿在那儿停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终于恨恨地一跺脚,随她去了。
厅堂很大,里边庄严华贵地坐了许多要人,再看菜式,就差没把龙肝凤胆给摆上了。
英国公太夫人是寿星,又是主人家,自然坐在上首,与她相对而坐的是皇室的大长辈魏王——他是先帝的叔父,今上的叔祖父。
英国公太夫人是宗室女,算起来,还是魏王的堂姐。
她下首处还空着一个位置,甚至于英国公夫妇都在其下,往来的贵客们瞧见都觉得奇怪——怎么空着一个位置?
英国公夫人的娘家嫂嫂悄悄问了一句,结果英国公夫人也是茫然不知:“是我们老夫人安排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英国公彩衣娱亲,一把年纪了,像是幼童似的过去给母亲作揖,问她:“您老人家这是专门给儿子留的位置?”
英国公太夫人听得失笑,却摇摇头:“可不是给你留的。”
……
九九一路越过众多宾客,来到英国公太夫人面前,不免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其中两道,属于万相公和纪氏夫人。
还有两道,属于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杨三夫人。
纪氏夫人好悬没有当场站起来!
她的惊愕并不比女儿万道惠小。
这个傻子……
怎么会到这里来?!
九九叫许多人瞧着,也不免有点拘谨。
猫猫大王看出来了,当下朝她靠了靠,用身体蹭了蹭她的小腿,仰起脸来,很肯定地朝她叫了一声:“喵!”
九九倍觉鼓舞,当下两手握拳,给自己打了打气:
九九,大胆点嘛,不就是被人看几眼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少块肉!
厅中其余人也听见了那一声猫叫,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在意。
除了两个人。
一个手上戴了玉扳指的人。
还有一个同样也带了猫来的人。
安国公世子原本正半阖着眼睛,静坐着听身旁的人叙话,冷不防听见了一声猫叫。
一阵异样的酥麻感传到脊柱上,他猝然睁开了眼睛。
安国公世子的膝上也卧着一只猫,它同样吃了一惊,猛地坐起了身体,向着猫叫声传来的方向探头探脑地张望。
可是人太多了,它什么都没看到。
它扭过头去,朝安国公世子叫了一声。
安国公世子很淡地笑了笑,微微点一下头。
那只身上有好几种花色的猫猫便从他膝上跳到地上,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路找了过去。
第15章
“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英国公太夫人说:“人活一世,有几个能作米寿的?”
只是同时,她叹口气,也说:“只是我听底下人来回话,说你是为了你母亲的事情,才来寻我的,不为别的,即便只是顾念你一番孝心,也得见你一见。”
英国公太夫人问九九:“你来找我做什么?”
席间宾客神色各异——别说是客人们,就算是主家英国公府的人,这会儿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是英国公夫人是今天的主角,她都发了话,又好像是有理有据的,别人又能说什么?
也只能且走且看了。
九九虽不知道英国公太夫人为什么要自己作出第一次来的样子,但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一板一眼地重又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九九说:“我虽然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多少也有一些残留的记忆,我觉得,嫂嫂说得不太像是真的,我阿娘不是那种人。”
九九说:“我阿娘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但她再不起眼,也是我的阿娘,我是她的女儿,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下既然知道了,怎么能置若罔闻呢?”
九九说:“记得我阿娘的人很少,我无从下手,就只好先从庄太夫人这儿着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了。”
满堂默然。
宾客们都已经意会到了这小娘子是谁,故事中的其余人物又分别是谁,当下心照不宣地交换着视线,偶尔将目光投注到故事中的人脸上。
纪氏夫人只觉得两颊一阵一阵地发热,她强撑着没有变色,站起身来,柔声道:“九九,你这是做什么?”
她都奇怪自己怎么能忍得下去,没有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来:“今天可是太夫人过寿的大好日子,你不能在这儿胡闹。”
户部的庄尚书,也就是庄太夫人和宫里太妃的弟弟喘着气站起来,脸色铁青,神情怫然:“樊小娘子!”
他叫九九,皮笑肉不笑道:“你那位生母只是万家的一个妾侍,且多年之前就已经被卖走了,她生死如何,怎么还会跟我姐姐扯上关系?逝者已矣,再把已经故去的人拉出来,怎么都不是那么回事吧?”
又冷笑道:“更别说那所谓的‘侍妾’身份也早就做不得准了,一女嫁二夫,之后还能厚着脸皮再回来找上一家?再不要脸,也没有这么做事的!”
庄夫人坐在丈夫旁边,听得有些为难,劈竹子总怕带到笋。
毕竟丈夫口里贬斥的那个女人,不仅仅是樊九九的生母,也是万相公的生母。
她不动声色地侧一下头,瞟一眼万相公,却见他神色淡淡,既没有起身言语的意思,也没有因为庄尚书的话而流露出被羞辱了的神色。
他定定地注视着九九,不知在想什么。
九九没有来得及言语,英国公太夫人却先一步开口了。
她人虽老,但气势犹在,神情凛冽,双目如电:“这是英国公府,樊小娘子是我的客人,她是走是留,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怕还轮不到外人来议论吧?”
说完,她语气转缓,温和一笑:“当然,英国公府也没有要强迫贵客的意思,如果觉得在这儿待不下去,也可以离席——庄尚书,我说的是你,需要我找人送贤伉俪离开吗?”
庄尚书冷笑了一声,说:“太夫人玩笑了,越是这个时候,我只怕越不能走吧。”
“正合我意。”
英国公太夫人轻轻说:“樊小娘子为了生母来此,是一番孝心,我也有女儿,也做过母亲,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总不能拒她于千里之外。”
只是同时她也说:“针砭已故之人,到底不像话,好在今日庄太夫人的胞弟庄尚书在,庄太夫人的嗣子万相公也在,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儿,老身口中若有不实之语,二位尽可以当场戳破,以免玷污了逝者的清名。”
庄尚书合上眼,额头上青筋因愠怒而剧烈地跳跃着。
万相公神色寡淡,默然不语。
年轻一点的客人们兴奋又稍显不安地躁动着,年长一些的客人们神色微妙,目光在几位当事人身上逡巡着。
九九反倒是最坦然的那一个。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英国公太夫人,就像是一个贫者在注视一座宝山。
英国公太夫人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点追忆之色来,徐徐开口:“樊小娘子,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的母亲并不是纪氏夫人口中为了富贵而勾引老爷、设法怀胎的轻狂女子。最开始,她是庄家的侍女,后来被长宁大长公主选中,送去了万家。”
说完之后,英国公太夫人彬彬有礼地询问庄尚书:“庄尚书,是这样吗?我没有撒谎吧?”
庄尚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
九九从中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称呼:“长宁大长公主?”
“哦,你不知道那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