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雷夫人嘴角往下一拉,冷笑一声:“我又不欠她的,有什么好跟她交待的?”
陪房见她怫然不悦,便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晚点雷尚书怏怏地回去,垂头丧气,跟妻子说:“没追上!”
雷夫人彼时正在卸妆,借着案上明镜斜了丈夫一眼,好笑道:“跑不了的。”
她说:“你那位卢兄必然与九九娘子相识,找到九九娘子,就能找到卢兄了。”
末了,她脸上笑意微微一淡,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九九小娘子,就是万相公同母异父的妹妹。”
雷尚书没寻到卢梦卿的踪影,正觉伤怀,靠在床柱上,有气无力地道:“九九小娘子是卢兄的朋友,九九小娘子一定好,万家跟九九小娘子不好,万家坏!”
雷夫人听得咯咯笑了起来,笑完摆摆手打发了侍从们出去,这才说:“我实在是瞧不上万家的做派,先前要不是太妃娘娘请了母亲传话,我才不理会纪氏!”
雷尚书的母亲,是先帝的妹妹、本朝的大长公主,也是庄太夫人和宫里太妃的姨母。
雷夫人执着一把象牙梳对镜梳头,说起万家的旧事来:“当年庄太夫人不能生育,所以就叫身边的婢女温氏生了孩子,养在她膝下。”
“虽说生恩不如养恩,但做母亲的十月怀胎,生他下来,没有功劳,总也有苦劳不是?”
她目光寒凉,裹挟着几分愤慨与怜悯:“温氏要真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依照庄太夫人的性子,能饶得了她?早就给打死了!”
雷夫人嗤了一声:“就算是做错了什么,找个庄子关起来行不行?找个庵堂,叫她出家,行不行?”
“不为着温氏替万家生育子嗣的功劳,也是为着孩子的颜面,可万家是怎么做的?”
她说到此处,不由得拍了下梳妆台:“把温氏当成一只畜生,发卖出去了,他们家缺那几个钱吗?真是阴毒!”
温氏被卖出去,会遇到什么人,会遭遇什么事,万家难道没想过吗?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预想到了,所以才会这么做!
雷尚书在旁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雷夫人冷笑一声:“我瞧着,万夫人虽不是庄太夫人的亲生女儿,倒也把婆婆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儿子跟婢女有了首尾,就把婢女塞进井里去,她怎么把不把儿子也一起塞进去?”
她毫不客气地嗤道:“万大郎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一个要顶门立户的男人,还能叫个婢女给强了?”
“脱裤子的时候上赶着,事发的时候又护不住,没能力的时候管不住自己,该担事的时候屁也不敢放,他也算男人!”
又跟丈夫抱怨:“你是没瞧见纪氏的做派,当着我的面,说她儿子房里干净,暗示说她把该处置的都处置了,咱们女孩儿嫁过去,没什么糟心事——怎么着,她还指望我给她发个大红花,感恩戴德一下呢?真是荒唐!”
雷尚书靠在床柱上,忧伤不已:“卢兄……没追到……”
雷夫人气得磨牙,反手用象牙梳砸他:“卢兄卢兄卢兄,你跟卢兄过日子还是跟我过日子?!”
雷尚书被砸个正着,“哎哟”一声,迅速原地滑跪:“夫人,我错了,我有罪,夫人大肚能容,宽谅小子一二吧……”
雷夫人被逗笑了,嗔他一眼,轻叹口气,转而说起女儿来:“有琴那儿,明天我再去劝劝她。”
雷尚书应了声:“好。”
……
九九带着卢梦卿一路回到自己租赁的那处房舍所在的巷子里,彼时夜色已深,钻进去一瞧,却见那乌头门大开着。
九九心念微动,忍不住想:看起来,水生人是真的不错!
卢梦卿来时也问了几句,对此有个大概的了解,此时亲眼见了,也不觉得奇怪。
九九还没有进门,就听钉木声“笃笃”传来,到天井里一瞧,便见水生站在长凳上,正给东边九九租的两间正房钉竹编的门帘。
他背对着两位来客,却好像是背上生有眼睛,瞧见了他们似的,头也没回地说:“你们先坐,我这儿马上就好。”
九九找了只胡床给卢梦卿,而后很感兴趣地水生:“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又怎么知道我还带了位朋友回来?”
水生挥动锤子,钉完最后一下,回过头来看她,同时微微一笑:“或许是因为我能未卜先知吧。”
“哎——”
九九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紧接着想起自己带了个人回来,赶忙跟水生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他可以一起来住吗?”
水生目光温和地看向卢梦卿,含笑点头:“当然可以了,你可以自由安置你租赁下来的房子。”
卢梦卿自打第一眼瞧见水生的脸孔时,便不自觉地怔住了,几瞬之后回神,彬彬有礼地向他致谢。
水生从条凳上下来,同样礼貌地跟他道了句“不必客气”。
九九往自己屋子里去瞧了一眼,却见床褥都已经铺到了榻上,摸一摸,是很干爽的触感。
她狐疑地从屋子里探头出来,那刚安好的门帘像是铡刀似的夹着她的脖子。
九九问水生:“我的床褥和被子……”
水生好脾气地看着她,说:“我今天刚给你晒过,是干净的。”
九九心思微动,盯着他,问:“你真的预知到我今天会回来吗?”
水生似是而非地说了句:“或许吧。”
卢梦卿在旁看着,微微蹙着眉。
九九察觉到了,低声问他:“怎么啦?”
卢梦卿捂着嘴,小声告诉她:“他长得……有点像你的男媳妇。”
九九大吃一惊:“!!!”
水生拎着凳子往他住的两间正屋去,伸手掀开竹帘进去,却又好像是听见了这话似的,又回过头来去看他们。
姐弟俩鼓着腮帮子,像两只警惕的青蛙似的盯着他。
卢梦卿先前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此时此刻,不知怎么,却有一种感觉——他听见了。
水生却没有看他,而是在看九九。
九九不明所以又有点惊吓地看着他。
夜色之中,水生看起来像是一株静谧美丽的睡莲。
他唇角弯起来一点,轻轻地向她眨一下眼,转而走进屋内,身形就此消失不见了。
第34章
卢梦卿由衷地说:“这个水生, 真是有点古怪……”
九九也说:“是呀。”
又由衷地问他:“你说他长得有点像是我的男媳妇,这又是怎么回事?”
卢梦卿蹙着眉头,犹豫地说:“他有点像越国公, 不是十成十地像,只是眉眼之间, 有那么点意思, 冷不丁一瞧,容易叫认识越国公的人晃一下神。”
九九关注的反倒是另一点:“什么,我的男媳妇是越国公?”
说完, 她忽的想起来——先前小庄曾经跟她提过的,她有个越国公的爵位在身上!
“是啊,”卢梦卿应了声, 不过很快又说:“只是他已经亡故, 临终之前把爵位给了你,现在你才是越国公——所以你才能入朝做京兆少尹呢。”
九九听得一愣:“啊?他死了,临终之前还把爵位给了我?”
卢梦卿补充了句:“大部分家产也给你了。”
“啊?”九九一愣接一愣:“难道我很大年纪了吗,我跟他成婚很多年了?”
“那倒没有,”卢梦卿思忖着,说:“你们成婚的时间很短, 也就是几个月?”
九九为之默然。
成婚才几个月, 男媳妇就死了。
死之前还把爵位和家产留给了她。
九九闷了好一会儿, 才有点心虚地小声问了出来:“我, 不, 那个乔翎——她是不是吃人家绝户了啊?”
卢梦卿:“……”
从没想过的一条思路!
卢梦卿叫她这想法给震动了一下,想一想,又摇头:“不是,没有, 绝无可能!”
他说:“等你想起来就好了——越国公他超爱的!”
九九将信将疑。
她一向都是豁达的性子,这会儿既没想起来,便不去在意这事儿,瞧一眼天色,给卢梦卿指了指厢房:“二弟,恐怕得委屈你了。”
卢梦卿不以为然:“嗐,这有什么,牢房都住过的。”
九九特意补充了一句:“放心吧,这几间房子我都打扫过了,是干净的,床褥什么的水生也都已经晒过了!”
卢梦卿笑着应了声:“好。”
他在天井里洗了把脸,略微收拾一下,就进了厢房,上手去一模床褥,满手的潮湿,实在不像是晾晒过的样子……
卢梦卿下意识地推门出去,就见水生正背着手在仰望星空,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下巴略微一低,看了过去。
他目光里好像带了一点询问,又好像没有。
卢梦卿迟疑着问:“水生,厢房里的被褥没有晒吗?”
水生坦然又平静地说:“嗯。”
卢梦卿:“……”
卢梦卿心想:这倒也不能怪他。
一来晒被子的地方没那么多,晾完我大姐的那些被褥就给占得差不多了。
二来呢,人家是房主,也不欠房客什么,想给谁晒被子是人家的自由。
只是……
卢梦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他没忍住,问了句:“这……是区别对待吗?”
水生坦然又平静地说:“嗯。”
卢梦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