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早更
死了多少百姓,没人知道。
张连明眼前一黑,心脏撕裂肺腑的疼,比子弹穿过身体疼一千倍,一万倍。
支撑到现在信念崩塌了。
战友死死抱住冲出战壕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他:我们要为嫂子好好报仇,不能这么死!
整整一年,他疯了般杀敌,毫无惧怕的杀,升任连长。
一年后,迎来了新的希望,家乡有人来当兵,妻子没死,没发现她的尸体,有人好像看见她被人救走了。
没死就好!
没死,就有相见的希望!
然而命运再次给他开了个玩笑,第四年执行任务时不幸被俘,他熬过了敌人的酷刑审讯,却没能躲过长达十年的战俘生涯。
等国家救他回来,战争已经结束。
他第一时间赶到魂萦梦牵的家。
家不在了。
他甚至找不到家的位置,十多年风霜,苍老的不止岁月,还有沧海桑田。
野草肆意生长,淹没一切痕迹。
幸存的百姓没多少,家没了,还留在这干嘛,有的去投奔亲戚,有的去了遥远的他乡,找到几个,都说没有妻子的消息,其中一人告诉她,妻子的确被人救走了。
没死。
她去了哪里?
她为什么不联系他?
她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吗?
“我这辈子对不起他,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我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张连明老泪再次纵横,“她一个女人,五十五年了,怎么过来的呀。”
弹幕同样在哭泣。
“哭死我算了,老天爷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
“我们这一代人,玷污了爱情,真正的爱情,长在骨头融入血液,至死不渝,我又相信爱情了。”
“五十多年,什么都变了,他对她的爱一直没用变。”
“.......”
“我爸爸没结婚,他说,一天找不到母亲,一天不会再婚,后来他收养了我。”萍聚听过很多次,但每一次,她都忍不住泪流满面,“五十五年,我们想过各种办法,登报,去母亲外婆的家乡,政府也帮忙,同名同姓的,没有一个对的上。”
“大师,这是我父亲唯一的念想,求您好好算算。”
此刻直播间几乎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梁逸秀。
她是唯一的希望。
梁逸秀缓缓道:“能,她还活着。”
她连续不断起卦,无一例外全是空卦,但那种直觉像慢慢变大的,越来越亮,越来越近......
因她这句回答,弹幕一片沸腾。
张连明踉踉跄跄起身,脸几乎贴到屏幕:“慧云,慧云她在哪里?”
梁逸秀抓住了那道光:“老爷子,你是不是改名了?”
萍聚代替父亲回答:“被俘回国后,很多人改了名字,希望有新的开始,我父亲现在的名字叫张念国。”
念,思念的念。
国,国家的国,希望国家富强。
也就在这时,镜头后面的客厅走过一个老太太,她身体同样清瘦,她手里拿着根擀面杖,似乎有什么事要问,见父女俩表情不对,犹豫了下转身要走。
梁逸秀浑身颤抖,大喊道:“站住!”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给吓了一跳。
萍聚稳住情绪:“大师,您再说什么?”
“你身后那个老太太,她是谁?让,让她距离镜头近一些。”梁逸秀手快的几乎出现幻影,一遍遍重复算来算去,终于,空空的卦象忽然亮了!
宝镜似明月,团圆畅我情!
“李姨是我朋友的母亲,来帮忙做饭。”萍聚一脸疑惑,但还是耐心解释。
父亲生病后,胃口越来越不好,有次说想念母亲做的鸡蛋面。
鸡蛋面听起来很简单,从未谋面的母亲做的不简单,面里不放一点水,只放鸡蛋和面。
萍聚尝试了几次,父亲笑着吃了,但她能看出来,父亲怕她伤心硬吃的。
可是,她真的不会做这种面,难度太大了。
然后她求助万能的朋友圈。
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回复:自家母亲会做。
萍聚见过对方的母亲,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据说早年经历过战争,记忆时好时坏。
这位老太太做的鸡蛋面,父亲吃了整整一大碗!
“李姨,麻烦您等一下。”萍聚没让老太太过来,主动走过去,温声道,“我一个朋友想看看您。”
她没说算卦的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信,再则不知道大师什么意思。
当视频拉近看清清晰面相,梁逸秀这棵活了两千多年的人参t精激动的差点现了原形,好在卡通形象遮住了全部。
梁逸秀深呼口气:“老人家,你祖籍不是这里吧。”
“不是的。”李姨眯起眼,她眼睛也花了,看不到谁说话,慈祥笑着道,“我祖籍湖州城阳县的,后来赶上战争搬来了这里。”
视频看不到的地方,张连明一脸惊喜:“城阳县的?我也是呀,咦,你听起来没有一点那里的口音。”
老一辈的人有自己的分寸。
李姨每次来擀完面条就走,毕竟两个都单身,即使碰到,也只是点点头,几乎没什么太深的交流。
李姨同样一脸惊喜:“呀,原来是老乡啊,我一直以为你们老家就是这里。”
第17章
直播间有反应快的打出一长串惊叹号:“!!!!大师, 该不会.........”
梁逸秀笑而不语,让这份重逢的幸福, 拉的再长些,再长些,以弥补五十五年的漫长分离。
“我一直外地当兵嘛,口音天南地北的,听的懂乡音,就是不会说了。”当过于思念一个人,所有关于她的信息,都是一份意外之喜,张连明热情招呼, “快请坐, 好久没见到老乡了,对了, 你最近回去过没?”
李姨看起来有些不善言辞, 紧紧握着擀面杖:“老家炸没了,亲人也没了, 再说孩子不放心我单独出门。”
张连明深有同感点点头:“是啊, 老家炸没了, 我前几年回去过一次, 差点没认出来, 变化那叫一个大, 尤其县政府广场,之前不是炸出个大坑嘛,现在变成人工湖了, 河两边种了杨柳。”
李姨跟着微笑附和:“对的,我看过照片, 可漂亮了。”
五十五年,国家不止富强,还变的更美丽。
共同的经历让两个老人特别有共同语言。
但就是没有更进一步实际性的问话。
终于,萍聚插了句话:“李姨,您是城阳县哪里的?”
张连阳一拍大腿:“对啊,差点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我老家城南乡,不过又算半个城东乡人,我妻子是那边的,打仗时在那安了家。”
李姨已经不那么拘谨了了,惊讶道:“我就是城东乡的。”
张连阳激动的嘴唇哆嗦,“你,你是城东乡?对啊,李是城东的大姓。”
李姨笑着道:“不止城东,我丈夫也是城南乡的。”
直播间众人:“................”
恨不得跳过去亲自问。
然而他们忽略一点,萍聚知道李姨的姓名,她叫李爱珍。
“城南乡我熟的。”张连阳本打算问对方男人名字,但想起女儿说过对方单身,小心翼翼道,“家里的兄弟,也是那年被小鬼子炸死的?”
据后来说,那次轰炸,是小鬼子泄愤,找不到大部队,拿百姓撒气。
城东乡是轰炸的中心。
李姨脸上浮起抹悲伤:“不是,不过也是被鬼子杀死的。”
有多久,没人在她面前提过这件事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那急促的集合号。
她无数次后悔,为什么没跟上去让他抱自己一下,她可以跟着去战场,死一块死,留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做什么呀。
男人一去杳无音讯。
但她知道,只要还活着,他一定回来找她,他像她一样深深爱着她。
一年,两年.......
没等到心爱的男人,等来了轰鸣而过的轰炸机。
天地间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飞机,比房子还大,近的甚至能看清里面隐约的人影。
一声声尖啸划破长空,一声声巨响,老乡们尖叫呼喊,四处逃窜。
能逃到哪里去呢?
下一刻,她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枚炮弹正好落在房子后面,耳朵嗡嗡的响,滚滚灰尘从天而降,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他回来见不到她,该有多伤心呀。
她又想着得留下点什么。
她用尽全力抠手边的土坯,写他的名字,让他知道,死的时候,她一直在想他。
一个好心的货郎救了她。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她想尽无数次办法寻找,可等到的却是晴天霹雳的噩耗。
男人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