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矿长说:“所以我们察觉要发生‘鬼巡山’了,就会立刻升井,点数矿工,从来没死过人。”
路潇:“然后你们等‘鬼巡山’结束再继续采矿?”
矿长:“这火没两三天烧不完,太耽误工期了,我们得把‘鬼’赶走。”
路潇哇了一声:“你们还能赶走鬼?”
矿长:“所谓一物降一物,本地有位土地神专克这个鬼,现在矿上正在请这位董老爷呢!”
这般有趣的事,三个人怎么能不亲眼看看?
其实所谓山神、水神、土地神,本质也是灵,其中一些是死去的生灵持天地灵气以自修,炼化了怨气,然后就留在一方土地上了;还有些是山川河流受天地灵气蕴养,日久经年诞生出的自然灵,它们也喜欢盘踞于故土。
这二类灵体都于人无害,聪慧有智,甚至还会帮忙消除天灾人祸,所以经常被当地百姓供奉为“神”。
如果董老爷也是这种情况,说不定还能帮他们找找自家的祖坟。
三个人如此想着来到了请神现场,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矿区南角搭着一间小棚子,木台上供着三座木胎镀金坐像,人像都有一人来高,身上穿着马褂长袍,脑后梳着辫子,三张脸捏得尤其精细,有鼻子有眼的,连眉毛都根根分明,像前还陈设了糕点供果一应物什,脚下放着贡牌,牌面上写了三个名字:董太爷、董大爷、董老爷。
一个上岁数的老头手持三根香,用听不懂的方言跪地礼拜一通,算是完成了告神仪式,接着就见矿工们从木台背面抬出了十几个等身大小的纸扎人。
这些纸人都保养的不错,没有破损积灰的情况,一看就知平日里勤刷过油彩,纸人也统一穿着长袍马褂,脑后扎着辫子,为首的三个画着和泥塑一样的脸,站在远处一瞧,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后续那十几个纸人的面妆就略显寡素了,应该是辈分不高的董家亲族。
矿工们排好队,一面吹拉弹唱,一面用竹竿挑着这十几个纸人,自信满满地朝山火去了。
那唱词儿也有意思,居然是一串名字。
“董万里董大山,董大海来董宏宇,董生董强董瀚夫,董军董辉董平山,董西亮还有董世光……”
路潇微微偏头,小声对林川说:“他们唱的什么?董家族谱吗?”
林川小声回答:“我也是第一回开这种眼界,从来没听过这种咒文。”
三个人不敢大意,立刻紧随其后,预备着随时救场。
但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凡是锣鼓响处、纸人到处,那漫山妖异的鬼火还真就自然熄灭了,仿佛真怕了那董氏Rap和董氏T台秀似的。
第16章
其实林川和米染一见到这种山火,便已然知晓它的来龙去脉。
世间灵气分散不均,有薄有厚,有些地点灵气略微丰润,用来吐纳修行稍显不足,用来安家又容易招来邪祟,实属福地中的鸡肋,而这样的地点,一旦埋入尸体,则将尸身不腐,渐渐炼化为僵尸,这些僵尸又根据天时地利、灵气多寡分为三六九等,其中有一等叫做魃。
魃这个东西很尴尬,想自行修炼吧,可惜智力还不如猴,猴成精了它都成不了;想放弃治疗吧,它又会被动地吸纳灵气,碰上活着的东西能直接吸干了,死都死不成;想弄死它吧,这家伙烧不坏泡不坏,哪怕剁成108块,每块落在地上都是个灵气真空机,谁碰谁完蛋。
如今山上的鬼火,便是魃走过处留下的阴火,阴火的燃料是灵气,烧的是寿数。
路潇虽不像另外两人一样成竹在胸,但好像也认识这种山火:“怎么是这个东西?”
“呀,你也认识?”林川有些惊讶。宁兮已经和他们聊过路潇,说她不止没有术数基础,很多常识甚至错得离谱,所以出任务时要多关注她。
路潇点头:“有人告诉我这种东西叫魃,我之前也解决过两个。”
林川一听,路潇这不挺懂行的吗?
然后他就听见路潇叹着气继续说:“琥珀镇离海边挺远啊……”
林川讶然发问:“你去海边干嘛?”
“他说魃很难对付的,首先没办法用火烧掉,而埋入地下,方圆几公里的地面照样会燃起阴火,沉进河里也不行,这个河段以后就没有鱼了。”路潇开始这几*句话还挺正常,但她接着说,“最难对付的是它的脑袋,千万不能弄破,那里面灌满了沙粒大小的虫子,一旦飞出来就是一场灾祸。”
“停停停!”林川比出暂停的手势,打断了她,“这都谁教你的?谁告诉你魃的脑子里有虫子了?”
路潇皱眉:“没有虫子吗?”
“不止没有虫子,魃的眉心处还有一根灵筋,把灵筋挑断,魃就不会释放阴火、吸收灵气了。”林川恍然大悟道,“难道你以前都把它们扔进大海了?”
路潇难为情地咬住下唇,答案显而易见。
林川兴致盎然地追问:“你是怎么把魃运到海边的?那东西大小也算个尸体,没办法带上飞机和火车吧?”
路潇小声说:“就是自驾……”
“哈哈哈哈!”始终旁听的米染发出愉悦的笑声,差点失控飞出来,幸好这次她及时稳住了身体,“是把尸体塞进后备箱的那种自驾吗?”
“有那么好笑吗?”路潇有些生气,她当时每过一个收费站可都提心吊胆的,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
路潇一生气,头顶的小熊便跟着生气,小熊攥起拳头,用力朝帽檐上捶了两下,她赶快扶正歪歪斜斜的帽子,并把小熊抓进了怀里,然后继续观察矿山上奇妙的巫祝仪式。
小熊对这奇怪的仪式非常感兴趣,抱着路潇的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乐队看,还妄图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模仿吹唢呐的姿势。
矿工们热热闹闹地绕场一周,满山野火果然都熄灭了,巡回演出结束后,矿工们将纸人送回庙里好好用油布缠好盖住,然后掀开供桌上的红布,把各种唢呐锣鼓也堆到桌子下面。
山火虽然已经熄灭,但燥气尚在,矿下如同烤箱,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开工了,工人们陆续收工回家,厂区里只剩下几个管理者和保安看守岗位。
路潇三人和矿长也回到了董老爷庙前,目视着人气渐渐冷落的偌大矿场。
林川询问矿长:“你们是怎么知道董老爷的?”
矿长说:“我们来这里开矿的时候,山上已经有了这间董老爷庙,原本计划拆掉,但附近村里的人死活不让。我们怕引起冲突,所以原样把董老爷庙迁到了矿区外,没想到采矿设备刚安装完毕,果然发生了山火,本地矿工赶忙让我把董老爷请回来,我们没办法,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结果一看,这尊土地神可真是太灵了!然后我们就一直供奉董老爷到了现在。”
三个人看得清清楚楚,现场根本没有召唤来其他灵体,难道这位董老爷是个特别能打的家伙,很久之前把那只魃揍出了心理阴影,现在一听见董这个字就吓得抱头鼠窜了?
林川遥遥指向董家老宅的方向:“这个董老爷和董家老宅有关系吗?”
矿长猛地击掌:“你算是问对人了!”
自从亲眼看见董老爷驱走山火之后,这位矿长就沦为了董老爷的狂热信徒,他特意走访周边村庄搜集董老爷的事迹,如今村里的老人们俱已不在,而他却对董老爷的故事如数家珍。
矿长指着三尊像说:“董家老宅就是董太爷盖的,左边这个是他的大儿子董大爷,右边是他的小儿子董老爷,他们家当年可是琥珀镇的首富,这故事说起来可就长了——”
故事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那时琥珀镇附近时常发生“鬼巡山”,百姓一旦遇见,难逃一死,只有董家族长才能克制住这只恶鬼。
平日里本地猎户上山之前,一定要询问董家族长今日是否易猎、该走哪条路,他说可则可,说不可便万万不能上山,否则轻则身死,重则将鬼火引入镇子,那可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小事了。
因为总与恶鬼斗争,董家族长也都短命,连活过五十岁的都少见,琥珀镇的猎户们顾及董家的付出,作为回报,便约定俗成每年要将两成收入送给董家,所以董家也才成了琥珀镇的首富。
提起这位董老爷,矿长滔滔不绝:“我当年第一次去下边村子,可真吓得要死,他们居然把被山鬼吸干的人挂在村口了!原本人高马大的壮汉,变成干儿后就那么一小根!那就是以前不听董老爷的话、私自上山打猎的猎户们。”
路潇有些恶心:“这也太变态了吧?”
矿长却不觉得小题大做:“你可不知道!山鬼厉害得很,不光能吸干人,还能追踪人的脚印和气味摸进村里来,不漏半点风声,一夜间一个村子就没了!出过这样的事,大家能不小心吗?”
林川不屑道:“那东西能有这种脑子?如果它都知道偷偷摸摸地做事,哈士奇也能织毛衣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是这样,非得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怕。”
然后矿长语重心长地给他们讲了另一个故事。
当年董家族长还是董太爷的时候,老爷子中年病重,没办法克制山鬼了,这些靠山吃山的猎户们失去保护,也半年多没敢进山打猎,把本就不厚的底子吃个一干二净,渐渐地就要饿死人了。
后来有一个猎户实在受不了,偷偷趁夜进山,还真带回来一只野鹿,村人分食了这只野鹿,结果一周后,山鬼便循着人的足迹摸进村庄,烧死了许多的人,活着的诸位连忙跑去董家请人,还是董老爷出手赶跑了这尊凶神恶煞。
董老爷在那之后接任了董家族长的位置,代替他的父亲保佑着一地的百姓,如今董家人虽已离散,但余威尚在,游荡于山中的恶鬼仍然惧怕他们的名字与形象,因此村民们才自发盖起了这间董老爷庙,并诞生了纸人巡山的习俗。
矿长啰啰嗦嗦了一堆,三个人听得并不上心——左右不过一个魃而已,谁都能顺手收拾了,而董家和魃僵持这么多年,竟然不分上下,还搞得代代短命,可见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何况民间克制妖物,往往是以毒攻毒,说不定镜中女鬼就是董家为克制魃而造的孽。
林川接着问他:“你知道董家祖墓在什么地方吗?”
矿长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董家离开好多年了,原先的老人也都死了,方圆几百公里只有我对董家最熟,我都不知道,估计你问别人也没用。”
林川这才露出为难的脸色,实在不行的话,他们只能派人拿着金属探测器排查一遍琥珀镇周边所有宜葬的地点了。
此时安全员叫矿长去验收安全设备,三个人也决定就此告别,正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路潇突然发现挂在衣袖上的小熊不见了!
她凭直觉走近董老爷庙,掀开贡桌下的红布,果然看见小熊正好奇地观察这那堆乐器,它看见路潇,立刻拎着个唢呐跑了出来,蹦蹦跳跳往她身上爬。
路潇夺下它手里的唢呐扔回原地,小熊看了眼唢呐,显出非常不舍的样子,居然又哒哒跑了过去,想要拿回那东西。
路潇指着小熊对林川说:“看看你祖宗这副蠢样儿!”
小熊再次拎着唢呐哒哒地跑回来,抓着路潇的裤腿朝头顶前进。
路潇第二次夺过唢呐扔回桌子底下,她指着唢呐说:“你休想让我带着它一起走!”
小熊听不懂她的话,只是不想离路潇太远,但又想去捡唢呐,它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朝唢呐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可见它真的很喜欢那个能发声的乐器。
路潇想也不想,掉头就走:“那你自己留这儿玩吧!”
她走出不到五米,一团别人看不见的白光就猛扑过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闪亮的光环。
路潇一个趔趄扶住旁边的林川,捂着眼睛嗷嗷叫:“啊啊啊我瞎了!快把熊捡回来!”
米染把小熊递给路潇,路潇掐住小熊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冼云泽!”
小熊活了过来,扭头看向唢呐的方向,依旧对那个能发声的小玩意儿恋恋不舍。
路潇把小熊揣进怀里,抓紧上车离开了矿场。
直到此时,路潇才明白米染说的心意相通是什么意思,不但小熊能够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她居然也能感觉到这只小熊的悲伤!
该死的!这感觉还非常真实!
对于一只不需要吃喝拉撒的小熊来说,它的世界单纯得只剩下路潇和唢呐,失去唢呐,就相当于失去了熊生梦想,这感觉之于路潇,约等于高考落榜吧!
路潇正被迫沉浸于高考落榜的悲伤中。
她在这忧郁的心情里,不自觉地回忆起了过去二十年的种种不幸。
尤其是大一那年寒假,她才拿到驾照没多久,就被迫往后备箱里塞了一只魃,自驾两天两夜奔赴海边,出于安全考虑,她没敢走高速,结果连人带车差点被颠簸散架,而且这一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半夜时分,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旅馆,可老板听见后备箱里的挣扎声后以为她是绑架犯,举着粪叉威胁说要报警,她只能跟个逃犯一样踩下油门就跑,一口气逃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甸子里,然后一面听着后备箱里的魃砰砰撞击车板,一面放下车窗,就着寒风啃起了又冷又硬的面包,这辈子从没哭过的她渐渐悲从中来……
路潇忽然打了个颤,心想天啊!我为什么要回忆这个?
她拍了拍林川的肩:“停车,我今天必须给它买个唢呐!”
第17章
他们沿途刚路过一处集市,农村早集,卖什么的都有,路潇果然在一个摊位上找到了一支品相不错的唢呐,扫码付款,然后送出了给这位小祖宗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
从集市回到车里,三个人心态不一。
路潇冷着张脸,头上顶着一只玩偶熊,小熊手里拿着一只簇新的唢呐,还有模有样地做出了吹奏的姿势。
她旁边的米染早已笑得花枝乱颤,灵体和身体都抖出了重影。
林川憋着笑,透过后视镜看向路潇,还拿出手机,用自拍角度录下了路潇和小熊的样子:“来,笑一个,我发回群里让领导们也开心开心!”
“你小心别落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