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语道
说罢,又哈哈地笑起来。
一日,一妇人偕稚子上门,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对着那佛堂里的佛相三叩九拜,泪如雨下。
老和尚站在一旁,看的眉头拧成了结,从来都笑得和善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愁容。
晚上,月照当空。老和尚又在院中念经,可是怎么也念不出平日里的悠哉游哉,云淡风轻了。
往日里常常念经念得忘我的老僧,竟头一遭哭了出来。他捧着经卷,靠在水缸边上,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纸上,明明声音苍老,却嚎啕地像个孩子一样。
哭的够了,老僧才停下来,对它叹道:“我该如何?我能如何?百无一用,百无一用啊!”
那是它第一次见老和尚哭,它似是懂,又好像并不懂。入夜,老和尚怏怏睡去,它却纵身跳出了水缸,跃出禅院,顺着山溪而下,到山外去了。
第二日清晨,老和尚起来,从水缸里舀水,却把它给舀出来了。
老和尚笑得无奈:“怎么的,把和尚要喝的水当作洗澡水了?”他轻轻一抖,将它抖到一旁的拨中,却听的叮铃脆响,几颗黄豆大小的金珠子从从蛤.蟆嘴里吐了出来。
老和尚大惊,连忙伸手捻起了金珠子,凑到眼前来看:“这、这这,你从何处弄来的?”
蛤.蟆趴在钵里,身子一动不动,两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老和尚仍然讶异地说不出话,他看了看那金子,又看了看这蛤.蟆,好半天才摇头笑了:“我真是得了癔症,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双手合十,面上忍不住笑了,喃喃念道:“南无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他当日便将那几颗滚圆的金珠子送出去了,送给了日前来禅院里拜佛的妇人,归来时又是眉开眼笑。
渐渐地,寺中有了些许的变化。从原本的门可罗雀无人问津,渐渐地有人来上香,有人来礼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乡野村民,前来拜佛的人,不论出身,老和尚都来者不拒。
一时间这小小的禅院也变得香火旺盛,门庭若市。
老和尚仍如以前一样,每日里眉开眼笑。清晨开门迎香客,傍晚执帚独扫空庭。
蛤.蟆仍旧每日趴在水缸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周遭仿若与它无关的一切。
只有夜幕降临之时,它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山溪而下,取宝盗金。
它听了老和尚讲了不知多少的经,自己也在人间呆了不知多少年,它知道,偷盗是罪。可它觉得自己不得不做。
它害怕下地狱,可它也心甘情愿地为那个老和尚下地狱。
见到老和尚的第一眼,它便觉得,他是该成佛的。佛不该犯错,不该背负罪过,那不妨就让它来替他好了。
替他犯错,替他罪过,完成他的心愿,是不是也算是助他普渡众生了?
山中无岁月,它听着撞钟响,听着木鱼声,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它不知山中青黄不接,亦不知边疆烽火动荡。
它只知盗金越来越难,只知来禅院的人礼佛的人面上的愁容越来越浓,老和尚每日的伙食愈来愈清汤寡水,禅院里的草木日渐凋零。
一日,一伙人来到了禅院当中,看样子像是山里的村民。几个男人并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它认识,以前时常来禅院里玩,因为老和尚是个很喜欢孩子的家伙。
只不过和从前不一样,那孩子现在饿的皮包骨头,看向四周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带着些微的胆怯,像是小兽一般。那几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男人上门来,向和尚讨要些水和食物。
老和尚是个纯善之人,听罢便回身打算去庖厨中找些粮食,却在转身的刹那,被一个男人从身后,用一根木棒槌一击砸在了后脑之上。
蛤.蟆惊得快要从钵里跳出来,那一击仿佛砸在它身上似的。心中一股钝痛,像是在一瞬间空了一片。
它早有预感的。
那些人虽然狼狈,可躲闪的眼神里隐匿了凶狠,老和尚太善,看不出来的。
老和尚瞪大了双眼倒在地上,男人们冲进了禅房里,有人叫嚷着:“快,找金子!他肯定还藏了金子。”
老和尚仍在抽搐着,跟随男人们一起来的那个小孩子被吓的瘫在了地上。
他眼睛睁得老大,呜呜地哭着,泪水从眼眶里止不住地流出来,从脏兮兮的脸颊上滑下,可他甚至不知道去擦。他的腿肚子一直在抽筋,想站都站不起来。
老和尚躺在血泊里,眼神飘得越来越远,他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抬起手,似是想帮那孩子擦掉眼泪。
他断断续续地吐着气,对他道:“孩子……别怕。”
孩子……别怕啊。
别怕过去,别怕将来。
别怕这世道艰险,别怕这人心难测。
别怕这个满是恶意的世界,更别怕……活在这样世界中的自己。
现在想来,老和尚或许才是那个能看透人心的人,他甚至看到了那孩子的将来。
男人们翻遍了几乎所有的角落,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老和尚的金子。
因为那些金子,早被和尚散尽了。
男人们走了,为了活着而继续挣扎,可他们却没能找到和他们同来的孩子。
一个男人惊慌地喊到:“阿宁,阿宁!你去哪了?!”
那孩子早已经疯了一样地跑出了禅院,朝着山崖跑去,蛤.蟆最终没能看见他的归宿。
老和尚死了,因为他自己的纯善。蛤.蟆却觉得自责,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它害了他。
待众人走后,蛤.蟆从钵里跳了出来,跳到老和尚的尸首边,面对着那道斜贯后脑的伤。
按道理来说,它该将这老僧埋葬,让他得以安息,可它……
心中终究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私心,小小的贪念,小小的欲望……
这副皮囊,它想要。
这是一副天生佛相的皮囊,永远都那么的慈爱、那么的和善,那是它奢望已久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它生在畜生道,早就通了灵智,可它不想做畜生了,不想因为一副丑陋的皮囊被人厌恶,人人喊打。
它讨厌自己的样貌,它从一见面时就羡慕这个老和尚,他有着一副同佛祖一样慈悲的相貌。
它是真的向往。
向往至善的佛法,向往没有痛苦的臻境。
它想要有一个像人一样修行的机会,它只是有个卑劣又懦弱的愿望——
它想着有朝一日能脱离六道众生,像老和尚所讲的那样,不再害怕因果轮回,不再害怕下一辈子会受苦。
它从没害过人,从没做过恶,虽说,它曾偷盗过……
它没有一丝一毫不尊敬老和尚的意思,可它……也是真的想要。它终究做不到像佛一样大彻大悟,它终究是没能跳脱凡俗。
老和尚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或许并不会怪它,那么,就这一次,允许它……
犯下罪过吧。
第38章 八斩刀(七)
“绮罗。”迟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绮罗猛地打了个激灵。她愣愣地扭过头去看他,只见他眉头微蹙,清秀的眉目间显出了隐隐的担忧。
绮罗又扭头去看普慈,他此刻安静地歪在一角,一动不动。他身上的皮肤比之前见的时候又干瘪了几分,隐隐有发黑的迹象。
魂魄被剥离出去了,此刻这不过是个空皮囊罢了。
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却都不在这里。
罗汉捧着□□,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似的,动都不敢动。大家在罗汉身边蹲成了一个圈,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盯着他手里那只蛤.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绮罗:“……”
这群人是要把普慈盯出洞来么。
“魂魄已经度成了,只不过一时半刻还未醒。”迟悟淡声解释道。
“那就好。”绮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迟悟便又问道:“你呢,还好么?我刚才见你……”
“我?”绮罗眨了眨眼睛,朝他摆摆手道,“我没事,好得很。”
绮罗估摸着,是因为她帮着转移魂魄的缘故,与魂魄共情了,竟看到了普慈记忆中的事情。
说来,那感觉也是玄妙。不是像看戏一般,走马观花地瞧着启幕落幕,人来人往,而像是在一瞬间,活过了一辈子一样。
那些哭笑悲喜的余音,那些春夏秋冬的流转,即便是此刻,也还在绮罗脑中回荡。
“醒、醒了?”罗汉捧着蛤.蟆,突然朝周围的人叫道,“你看,好像动了!动了!”
众人立刻便挤上来看,一圈的脑袋一下子都挤到了一起。在众人注目之下,普慈颤巍巍地抖了抖蛤.蟆腿。
“真的动了!大师没事了!”
普慈不过是抖了抖腿,周围一圈人却都像是激动的要哭了似的。大家此刻都是松了口气,之前那种紧张的氛围也一下子散了。
有人忍不住叫了起来:“太好了,可算是没事了!”
佛堂里一时间人声四起,有人大声嚷嚷着,有人喜极而泣。更多的人放下心来之后,笑着退到一边,席地而坐,或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边的人说着话,或是干脆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气氛甚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温和舒畅的笑意。危局解决之后,人们没有像绮罗预想的那样欣喜若狂。大家似乎都累极了,以这样平和的方式,庆贺着劫后余生。
绮罗也松了口气。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趁着众人都还在喘息的空挡,默默地走了出去。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
夜幕初降,明月高悬。背后是佛堂里的人声不绝,眼前是安静地仰卧在青石地上的青年。
绮罗走到曹宁身边,蹲下身来,去探他的鼻息。月色之下,却见曹宁倏然睁开了眼,双眸之中无悲无喜,映着当空的明月。
绮罗一惊,手一顿,缩了回去。
“怎么,来看我死透了没有吗?”曹宁动也没动,仍旧望着月亮。
“……”绮罗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又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胸前,竟然意外地发现原本深入心脉的刀口竟然变浅了。
像是自己在愈合一般。
她微一挑眉,默了半晌,在他身旁盘腿坐了下来,答非所问地道,“我想起来之前想要跟你说什么了。”
“本来还在想你怕是撑不了这么久,毕竟我之前那一刀本该是切断了你的心脉的。你这具身体倒是比我想的要强……”
曹宁像是没听见一样,过了好半天才从鼻子里哼出个含糊不清的音来:“哦。”
绮罗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你知道么,我看穿你的身份还有一个原因,之前没说。其实有人帮了我。”
曹宁面色不动,眉毛却微微一抖。
“何人?”
“你的一个故人。”绮罗道,“……也是原来这件禅院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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