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语道
曹宁听了这话,眸光一动。之前写了满脸的不以为然此刻突然崩出了细微的裂痕,神情里忽地透出几分恍惚和茫然来。半晌,他微微垂眼,像是轻笑一声,喃喃道:“你在说什么笑话?”
这话反问出来,该是的嘲讽语气才对,他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信不信由你。我只知道老禅师一直没走,他在这里晃悠了二十多年。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的……他有放不下的东西。”绮罗淡道。
“他一直在跟我说,‘让那孩子别害怕’,这话我其实一开始是理解错了的。昨天晚上,你和玲玲睡在一起,我便以为他口中的孩子是玲玲。但事实上……他指的是你。”
并不是让她别怕,而是让他别怕。
夜风拂过,凉意入骨,曹宁一动不动地躺在青石地上,眼神空茫地望着天空,听绮罗说道:“他死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呢。”
沉默了好长时间,他才轻哼道:“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啊,连死了都没变。”
顿了顿,又淡嘲道:“愚昧。”
“你们都是一般无二的愚昧,自以为是,实际上错得离谱。”他似是有些烦闷,转过头来冷眼瞧着绮罗,语气讥讽。
“你觉得我是恶,我是错,可你又怎么知道你就是对的?在我看来,你们才是错到极点的人。即便是你赢了我,杀了我,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你也证明不了你是对的。”
“我何时说过我就是对的了?我也没想着要说服你啊。”绮罗突然笑出了声,眯了眯眼乐道,“我这不是选择了直接开打了吗?”
曹宁:“……”这妖精总有办法噎的旁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邪不压正,这是那些正派的家伙才会说的废话,我当笑话听的。”绮罗扭过头来望着他,“输从来不是因为错,而是弱。杜二那个混球倒也不是都不对,有一点他说的就没错。这世上,弱肉强食才是不可撼动的正义。”
曹宁反倒邪气地笑了:“所以啊,你也不过是凭借暴力碾压过比自己弱小的人罢了。你同我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我和你也没什么区别吧。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我所坚持的东西,折在了比我更强的人手里……同你一样,我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她轻轻抖了抖眉,淡声说道。
又是良久的沉默,似乎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了。就在绮罗准备起身的时候,曹宁却忽然轻笑了一声,没头没尾地道了句:“你真是个蠢货。”
“打算怎么处置我?”他懒洋洋地道,“是杀还是刮?”
“我不杀你,我不喜欢杀人。”绮罗平静地说着,顿了一顿,“更何况,我也杀不了你。你死不了的,对吗?你对自己这具身体……动了什么手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想对你说的,也说完了。”绮罗漫不经心地道。
曹宁沉默了良久,在绮罗觉得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答非所问地道:“还记得山崖边被你烧平了的那片乱葬岗么?”
“嗯哼。”绮罗哼了一声,“怎么了?”
“我五岁的时候,从那山崖上跳下去了。”
绮罗倏然一怔,微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曹宁一晚上都躺在那里没动,此刻一双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空中圆月,平静的说道:“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这身体不是你的?”
“算是我的吧。”他淡声说道,“你那檀郎是有几分手段的,他的照妖镜没有丝毫的问题,只不过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自然照不出任何异常。”
绮罗聚精会神地听着,似乎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也没反应过来。
就听曹宁继续道:“但这具身体,却也不完全是我的。我从山崖上跳下去之后,本该化作一滩血肉的,但有人救了我。那人将我的身体修补好了,再把魂魄灌进来,我便又活过来了。跟炼制那些走尸是相似的手法,只不过我的魂魄并没有被绞碎,所以也就没有并不像那些走尸一样没有意识。”
“我被那人养在一个边疆小城的宅院里十几年,他并不经常在,但会定期回来,看看我的情况。那个小院子里有其他的人看守,我炼走尸设迷阵也都是在那里学来的。”
绮罗道:“那人是谁?”
“不知。”
“不知?”绮罗讶异道,“你不是在他那呆了十几年吗?”
“不错,但这十几年来,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他一直都是一个样子,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色的袍子里,甚至,他连话都不曾对我说过,我甚至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年岁几何。”
绮罗脑子里猛然一炸!
这不就是在浮屠城她遇见过的那个人吗!那个抢走了她爹爹魂魄的人!
她几乎没做停顿的伸手扯着曹宁的衣领将他给拽了起来:“说,接着说!关于这个人所有的事情,知道什么说什么!快!”
曹宁眼里闪过了一丝轻蔑,嗤笑道:“你吼什么吼,我若不想说给你听,你即便杀了我也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绮罗一怔,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唇,一字一顿道:“告诉我。”
“我既然说给你听了,自然没打算隐瞒什么。”曹宁从鼻子里哼出来个音来,顿了顿,继续道。
“刚刚废了这么多口舌,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抓住我话里重点。你看他与我,有什么区别?”
绮罗思索了片刻:“他比你要强。”
“不错,倒还不算笨。如你所言,他比我强上很多。我在他手下学的这些邪术,不过都是皮毛,跟他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我当时从山崖上跳了下去,几乎摔得粉身碎骨,可他竟然能将我的身体缝补完全。这在我看来,难如登天。
我炼傀儡,只能以人尸为材料,但他随便用什么都可以。草木花鸟,青铜磐石,经他之手,全都可以活起来。
我做的走尸,只是行尸走肉,因为我必须把魂魄绞碎才能灌进尸体当中,而他却不同。他做出来的东西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识,甚至可以如同人一般生长,就像我一般。与其说是傀儡,不如说……他再造了一个人。”
曹宁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顿了一下。
即便是疯狂如他,也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是冥冥中的道,生了这天、这地、这人。
古往今来,多少人企图窥探所谓的大道的本源,如过江之鲫一般,数不胜数,可真正敢说自己懂了天道的,又有几人?凡夫俗子们在万古的长夜中如同瞎子一般地摸索,又哪曾摸到过大道的一丝边角?
而现在,除了天道自然,竟然有人可以再造出一个生灵来了。
说的再狂妄一点,这岂非就是……有了创世之力?
这话听的绮罗心神巨震,如同一记闷锤砸在她心上。她愣了好半晌,才讷讷地开口:“这个人……是想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回来了!感谢所有的小可爱们!继续我们的旅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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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卷二·尾声
“他非池中物,与我亦不同。”曹宁瞥了绮罗一眼,平淡说道,“我想毁掉这个世界,可他……”
“他想如何?”
“他想颠覆这个世界。”
四下无声,凉风簌簌,直吹的绮罗背脊发凉。她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此话怎讲。”
“并没有什么证据,他未曾告诉过我什么,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是自己感觉罢了。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曹宁道。
他轻吸了一口气,似是胸口发痛,只得作罢:“你这一刀真是狠……但你也该发现了,伤口在慢慢愈合呢。”
“那人做出来的人,都是不死的吗?”绮罗想了想问道。
“非也,只有我是如此。”曹宁道,“他做出来的东西也并非全都完美,大多数还是次品,只有我像正常人一样能够生长,能自愈。我从他手下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我是所有实验品中最完美的那个。”
即便被切断了心脉,也仍旧好端端地活着,甚至能够自愈,的确是……完美。
“呵,这么说的话,还得亏我出来看看你了。要是我再耽搁一会,你心脉复原了,岂不是就跑了?”绮罗先是一愣,而后惊讶道。她揉了揉脑袋,颇为无奈,“你这人真麻烦。”
“跑了你也会再抓我一次么?”
“自然。”绮罗不假思索地道,“你这么偏执,回过头来再杀上山怎么办?你以杀人为道,我可没办法放着你不管。”
“啧,真是好笑了,你这腔调可一点都不像个妖女,倒像是那些个正派的走狗。怎么,在正派被关的久了,已经被驯服了么?”
“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善也好,恶也好,都是我的事,我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绮罗不以为然地道,“的确,山里面这些人不是所有人都招我喜欢,可是玲玲招我喜欢,大娘也让我喜欢。哪怕这群人里面只有这么一两个招我喜欢的,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她顿了顿,又轻声地补充道:“我赢了你,或许靠的是弱肉强食的正义,但我更喜欢的是……这人间的道理。”
“人间的道理么……”曹宁嘲讽地笑了,“这话从一个臭名昭著的魔头嘴里说出来,可真滑稽。”
“也许吧。”绮罗也无奈地笑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发。
“所以,你要拿我怎么办?”
“我带你走好了。”绮罗说道,“我会先去一趟北疆,然后回屠龙宫去,把你交给屠龙宫主。他是天底下最无情无私的人,你该如何,由他来决断最好不过了。”
曹宁轻笑一声,不置予否:“他能杀死我?”
“我不知道。”绮罗这么说着,顿了顿又道,“但很少有事情能难到他。”
曹宁又不说话了,今晚的对话似乎频频陷入了死局。绮罗摇头晃脑了半天,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喂,你干嘛跟我说这么多?说这么多……我可没有口水钱给你。”
曹宁从鼻孔里轻哼出一个不明不白地音来,嗤道:“约莫是看你有些傻吧。”
绮罗:“……”
然而,还没等她炸毛,曹宁就又开口了。
“喂……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呢,你还听吗?”他轻声地说道,眼皮轻轻地耷拉下去了,像是个要入睡的孩子,“……我好久,好久都没跟人这样说过话了。”
这一次,倒不像是玩笑话。语气里没有不阴不阳的嘲讽,只有疲累至极的吐息。
天上偶尔飘过的薄云遮了月亮,片刻之后又被微风吹的散去。他半阖的眸子里映出着两汪破碎的明亮。
“在听呢,你说。”绮罗也在曹宁身畔躺下来了,仰望着天上零星的星子,淡淡地说道。
曹宁就真的开始说了,一句一句,想到哪说到哪。那种平淡的语气,让人听着,觉得他仿佛在讲另一个人的人生,或者是自己的上一辈子。
曾经拼命地想要忘记那些事情,越想忘就越忘不掉。或许,放任那些记忆在脑中千百遍地沉没浮现,在疯狂的挣扎和压抑中归于平静之后,就真的可以像是看着另一个人的人生一般,自欺欺人,冷眼旁观了。
可终究不算是忘掉了。
他说,你知道吗,我死的那一天傍晚,山崖上的太阳也同今晚的月亮一般圆,只不过红的像血一样。自此以后,我就害怕起了黄昏。
他说,我也有父亲。娘走的早,我儿时的印象里就只有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常常憨笑着揉我的头发。可是饥荒爆发之后,他带着我四处讨食,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顾一切地从别人那里抢来半个脏馒头,流着眼泪捧到我面前的样子,狰狞又惶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说,你大概不知道吧,身体被拼凑回去,灵魂被再次注入的过程,真的好痛啊。我在那个小院子里呆了十几年,都没什么人来跟我说话。我常常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摆弄那些尸体、傀儡、灵符。
他说,我真的很恨那个救了我的人。就是因为他,我才不生不死,日复一日地担惊受怕。
他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那个院子里逃出来啊。可是逃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世上的人,每一张面孔都会让我想起来那个血染的落日黄昏。我看着着所有人的面孔,只觉得凶恶可憎,处处虚伪。他们朝我笑着,可我能看到他们皮囊下腥臭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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