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那,你也会让我出门的吧?”
“会。”
鱼丽心中稍感安慰,可又迷惘,这样做,真的对吗?
***
事情定了下来,贞娘那里,毫无问题地通过了,她是由衷地感到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真心不容作假,甚至比鱼丽这个当事人还要热衷,她自然有她的顾虑。
婆母过世前,最挂念的就是他们未有子嗣,她未能让婆母看见孙辈就遗憾过世,是她的错,早知如此,就该早早为夫君纳妾,其次,之前裴瑾语意不明,说是于名节有碍,可偏偏又不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多少也有些猜测,恐怕是有了些肌肤之亲。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是如此,他不娶她,便是要了她的命。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当然为此感到高兴。
因此,在裴瑾告知她不过是为了照顾鱼丽才娶她,将来会以礼相待时,她还很不认同:“无论表哥是为着什么才娶她,可既然名分已定,表哥这样做,实在是有违人伦。”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无论妻妾,侍奉丈夫,繁衍子嗣,才是第一要事。
裴瑾:“……”他无话可说,因为贞娘所言,字字句句都是正理,他如何反驳?
贞娘见他不语,心生疑虑:“表哥为何不愿与丽娘亲近,莫非她……”莫非她心有二意,对他不忠?
裴瑾被她吓了一跳,这个锅绝对不能让鱼丽背,一个女子若是嫁了人却不愿意与丈夫亲近,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不,并非如此。”他斟酌着道,“记得当初成亲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不会对不起你。”
他少时家中贫寒,全靠姨母一家时不时的接济,后来上京赶考,也是岳父赠予路费,无论是何种目的,他都由衷感激他们,成亲当天,他便对贞娘说过,此生不会辜负。
可他还是违背了誓言,带了丽娘归家,甚至……甚至他提出了将丽娘留在身边的选择,是,正如丽娘所说,这是一个掩护他们秘密的办法,然而,没有私情吗?有的。
他如果不想把她留在身边,完全可以不提这个选择,可他还是那么做了,他想把她留在身边照顾。
为了一己私欲,他已经很对不起她们了,不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
“贞娘,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我不能……”他话还未说完,贞娘就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表哥,我嫁进裴家那么多年,不曾为裴家留下香火,让娘在死前都没能看一眼孙辈,已是大不孝,如今表哥为了我不肯亲近旁人,是要我做裴家的罪人吗?他年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裴家赶紧把她扶起来,懊悔失言:“不是你的错,贞娘,”他没奈何,只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我同你说实话,不是你或者是丽娘的缘故,是我……唔,有疾。”
贞娘怔住了。
“对不起,贞娘。”裴家原本是灵机一动,但他立刻想到,若是丽娘不能生育,恐怕他的身体也会出现问题,与其让贞娘未来陷入不育的自责里,不如就先下手为强,“此事,请你代为隐瞒。”
贞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这该如何是好……可请大夫看过了?”
“看过了。”裴瑾深知多说多错,干脆闭口不言,“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贞娘心中也是一团乱麻,胡乱地点点头,一会儿想着要不要请人去找个好大夫,一会儿又想这事事关脸面,绝对不能叫外人知晓,但不管怎么样,裴瑾和丽娘圆不圆房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未来的一段日子,鱼丽感觉到了贞娘对她某种不可言说的愧疚,给她做新衣裳,又给她打头面,亲亲热热的,一点都没有正室夫人的架子,把鱼丽吓坏了。
她一个人惴惴不安想了好几天,没忍住,偷偷拽了裴瑾回房,裴瑾看她东躲西藏的样子很是好笑:“你做什么呢?”
“姐姐最近对我特别好,我心里有点不安。”鱼丽生长在民风淳朴的渔村,都只娶得起一个媳妇儿,什么妻妾之争,她都是道听途说,倒是在上京的路上听同行的商户姬妾说起过被家中主母拿捏的事,如今贞娘这般做派和传闻中不同,让她心里既是疑惑又是忐忑。
裴瑾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她的顾虑,他道:“你别多想,贞娘性格柔顺温和,没有这些有的没的,你放宽心。”
“怎么能放宽心?”鱼丽奇怪地看着他,“你真的相信姐姐心里毫无芥蒂?”
不等裴瑾回答,鱼丽便说道,“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想来人都是一样的,男人爱蓄姬妾,好比是女人爱头面,若都属于自己,当然没有问题。可若是要和别人分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不想守寡,不想青灯古佛过一辈子,她才十七岁,为什么要把未来的几十年都奉献给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丈夫?她不甘心。
可无论是基于什么缘由,不可否认的是,她选择分享另一个人的东西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贞娘讨厌她,痛恨她,她或许还不会这般难过,可偏偏贞娘对她这样好,嘘寒问暖,让她有何颜面面对她?
“我后悔了。”她喃喃道,“我不该这么做的。”
裴瑾也跟着沉默了,他娶了贞娘,却爱上了别人,不仅如此,他还给她带回来一个姐妹,又撒了弥天大谎,贞娘……贞娘何辜?可他对不起的还不止贞娘,他带丽娘回来,便要对她的终身负责,可如今看来,这也没有做到。
一步错,步步错。
“我……”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他才涩声道,“别想太多了,我会处理这件事的,你且宽心,好吗?”
鱼丽黯然:“我做不到,我现在心里堵得慌,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是你的错。”裴瑾顿了片刻,转移话题,“我之前教你认的字,你学会了吗?”
鱼丽点点头:“会了。”
裴瑾关照道:“我给你拿几本书,你回去看,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说起读书认字的事,鱼丽终于高兴了起来,这就是名分的好处了,只要裴瑾同意,她就可以读书认字,上街出门,只是……什么时候女人可以不要男人同意就做这些事呢?
鱼丽想着又觉得好笑,这个念头太荒唐了,怎么可能呢?
她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
几个月后,鱼丽已经完全适应了在裴家的日子,裴家并不富裕,小蝶是贞娘的陪嫁丫鬟,平日里要帮忙洒扫,还有一对老夫妻,分别负责前院和厨房。
为了贴补生活,贞娘教她女红,两个人做些绣活儿,鱼丽以前从没有机会接触这些,学得很认真,贞娘要为裴瑾做衣裳,叫她一起帮忙,可是她拒绝了:“我手笨,做不来这些。”
这当然是托词,给一个男人做衣服是某种亲近的体现,她下意识地抗拒那样的亲昵,仿佛想要和他维持某种距离。
也不止是做衣服,有时候她在贞娘屋里做绣活,裴瑾进来,她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匆匆离开,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在贞娘面前,和他对视一眼都是罪过。
她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异常感觉,后来才渐渐知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名分之差。
贞娘可以名正言顺过问裴瑾的任何事,她不可以,如果她可以,那必然是贞娘所允许的。
这不是她的东西,只有别人施舍,她才可以得到。
鱼丽痛恨这种感觉,她想,既然如此,我一点也不要就是了。她和裴瑾原本也没什么,她只是借了这个身份避难而已,这是他欠她的救命之恩。
仅此而已。
然而,纵使她说服自己千万遍,有些事也并非理智可以掌控,千万条理由,也抵不过对视一眼时,从心里迸发出来的欢喜。
她骗不了自己,她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那通常是裴瑾的休沐,那一天到来前的好几天,她就开始数着日子了,漏壶滴滴答答,太阳升起来了,太阳落下了,前一天夜里,她必然睡不好觉,反复想着明天要说什么,要问他什么问题。
每次一开始,一切都按照计划,她问了一些自己不懂的问题,他为她解惑,然后教她写字,替她调整握笔的手势,她写了几个字,却不能像平日里一样静下心来。
她坐立难安,备受煎熬,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一眼,谁知道一下子望进他眼睛里,才知道原来他已经看了她很久。
裴瑾冷不防被她撞了个正着,飞快挪开视线,可匆匆一瞥窗外,又情难自禁,再度去看她。
鱼丽也把目光挪开了,也不知道在看哪里,握着的笔滴下墨汁,在宣纸上染开一团又一团的墨晕。
“小心。”他轻轻说,唤回了她的神思,鱼丽轻呼一声,赶紧把笔放下,手忙脚乱地去揉那团纸,揉了几下,微微抬头,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看他,面颊绯红。
就这样,两个人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鱼丽问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说,“你又笑什么?”
她低头嘟囔:“我没有笑。”
裴瑾扬了扬唇角,不去戳穿她,她自己或许不知道,每当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出现一个小梨涡,藏都藏不住。
鱼丽恼羞成怒,偷偷在桌下面踹了他一脚,裴瑾吃痛:“喂!”
“干什么?”她佯装惊讶地看着她。
裴瑾拿她没办法:“你啊。”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坏。”
鱼丽就觉得脸上轻轻被捏了一下,他手指的温度传递到她皮肤上,像是火烧般烫灼,她的面庞不受控制得涨红起来。
裴瑾一僵,他情之所至,忘乎所以:“我……抱歉。”
“没事。”鱼丽捂着脸颊,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我、我先回去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就是觉得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想要飞快离开:“这个书我能拿走吗?”
裴瑾连忙道:“当然。”他说着,顿了片刻,声音低下去,“当然。”
鱼丽捧着书走了。
裴瑾怔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连贞娘进来都未曾发觉,直到她问:“表哥,你在看什么?”
明明不是什么亏心事,他的心脏猛地一紧,只是沉得住气,笑了笑:“没什么,有只鸟。”
“是一只小鸟吧。”贞娘笑了笑,神色平静。
裴瑾的表情有些微的变化,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微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想和表哥商量一下我爹过寿的事。”
他们在书房里低低说着话,没有看到鱼丽去而复返,躲在一旁看了很久,才默默转身离开了。
那些属于她的快乐时光,原来都是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我真觉得外传比正文有趣……他们三个人的心理分析可以写好长,但我还是不在作说里再详细讲了,觉得大家都能感受到_(:з」∠)_这一章主要是丽娘的,下一章看看裴瑾怎么做~
对了,贞娘是贞娘,徐贞是徐贞,完全不一样的,其实转世一说,认为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外传和正文是完全独立的故事,不必混为一谈,所以必然也不会有周世文的“前世”,贞娘更不可能爱上别人,她爱的、忠诚的都是自己的丈夫,只不过不是裴瑾也一样,可偏偏是裴瑾,也就只能是裴瑾了。
大家昨天都提到了,丽娘有反抗的意识,但这种反抗是比较懵懂的,主要原因是生在偏僻小渔村,大家都为了吃饱饭而努力,礼教什么的没怎么荼毒过,天性还没有被完全压抑。
裴瑾是最惨的,因为他什么都明白,作为男人,士大夫,他是那个时代规则的得益者,可他仍然对此有所不满,偏偏又无能为力,他无法改变,在贞娘和丽娘的事上就是最好的体现,两难全。不过,他还是有所挣扎的,一是和丽娘保持距离,二是把不能生的锅扣在了自己头上。
其他的反抗就是明天的剧情啦!感觉自己可以再开一篇古言了……写得真过瘾_(:з」∠)_
我越来越喜欢裴瑾了QAQ
明天见~
☆、第100章 远航
第二年, 也就是永乐十年,裴瑾第二次被选中通使西洋。
贞娘听闻这个消息,险些晕厥, 可朝廷命令不容反抗,她也唯有含泪收拾行囊, 只是每每想到上一次的惊险, 她都忍不住落泪。
裴瑾安慰她:“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你且放心。”
贞娘低泣不语, 裴瑾过了会儿, 说道:“若是我不能回来,你便在族中收养一个孩子, 将他过继在你名下。”他知道和贞娘说什么不要殉节是无法说服她的, 为了避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 他早已嘱托族中长辈, “我死了, 总要有人为我披麻戴孝,摔盆哭灵,贞娘, 我要你答应我。”
“是。”贞娘哽咽道, “我答应你。”
启程的日子就在几天后, 时间紧迫, 裴瑾既要和同僚交接工作,又要和朋友吃酒话别,直到最后一天, 他才去找鱼丽。
那是一年来,他第一次在夜里去找她。
鱼丽屋里点着灯,显然是在等他:“我还以为你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