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犬回
回程路上,步伐都不觉轻快了许多。回到培风殿,却已经有人等在了我的房门前。
我将点心碟子小心藏在身后:“萧子岳?”
“师妹,”见我回来,萧子岳一笑,“我是过来告诉你,与项师伯同门的赵玄罗赵师叔今天来找到我,把你要了过去。你从明天开始,就暂且在她门下修习。”
赵玄罗师叔,正是师父让我去找的那一位女冠?这是刚好了,我正琢磨着以后的日子,只觉得手里陡然一轻,点心碟子被萧子岳夺了去。
不及阻拦,他已经掰下一块,放进了嘴里。但很快,他笑了起来。
“师妹,你这是什么毒点心,”他轻飘飘说着,将碟子还给我,“涩得要命。”
我心里一惊,自己也掰了一块,填进嘴里,但几乎立刻就吐了出来。
是浓烈的,符灰的苦涩滋味。
雪时是怎样做到,面不改色将一整块全部吃下去的?我想不明白。
第19章 拾玖·邀仙
几天间,我打听到了不少有关雪时的传言。其中至少有一点比较靠谱,那就是,雪时不是凡人。
稍微在昆吾宫待的时间久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突然出现的。当时,他与师父长得一模一样,又出现得无声无息,把许多人都吓了一跳。可梁监院却相当器重他。
在雪时出现之前,他最偏爱的弟子分明是师父。在这同时,师父也迅速被冷落。据说,在雪时出现的第二年,师父犯下一个大错,放走了镇压在昆吾山的一只妖物。
那只妖物在各界的追杀之中失去了踪迹,随之,师父也悄悄逃离了昆吾宫。后来,他就在熊耳山遇到了我;再后来,就到了现在。
据说,那只妖物就是萧子岳曾向我提起过的,妖君秦金罂。她是蓥华山出身——没错,就是与熊耳山相连的蓥华山——被镇压在昆吾山有七年。十年前的师父偶而遇见她,被她的美貌所迷惑,一念之差,将她放跑。我从不知道,原来项玄都与秦金罂的故事在昆吾山可以说是人尽皆知,还有传说秦金罂逃走时已珠胎暗结的。传说。
我知道风言风语大多只能信一半,可我的师父这样有名,与有荣焉。一大早醒来,我按萧子岳所说,来到培风殿,找我那个赵玄罗师叔。
师父说得不错,她还很年轻,大约二十二三年纪,穿昆吾宫的羽衣,佩着藕荷色的香囊。她也很漂亮,是清冽的漂亮,她盯着我看了半天,问我:“你就是项师哥的弟子?”
这还是我来昆吾宫这几天来,头一次遇见叫师父叫得亲昵的师叔。在我看来,“师哥”与“师兄”终归是不同的。她门下还有两个徒弟,年纪都比我稍大一些。个子较高的那名少年双眉斜飞入鬓,五官干净俊朗,冲着我勾勾唇角,示意我坐下。
我在他俩旁边坐了,赵玄罗微微思索,道:“先画个我昨天教的雷令符头来看看。你会么?”
符头而已,当然会。我一挥而就,她依次看过我们三人之后,看我的眼神就稍微和缓了些:“不错。待会儿是秋季的灵符试,你也去参加。”
灵符试,说白了就是培风殿的季度考试。修习中弟子们的师父,大多都是同一辈的,所以当然希望自己的弟子脱颖而出。
我拿到试题,坐了两个时辰,考了最后一名。
赵玄罗气得怒形于色:“项师哥教的什么东西,这也算是昆吾宫弟子?简直像半道出家的茅山术。子崇,你把错的都跟她讲清楚。”
我是委屈的,师父教我,从来只注重实用,什么符胆沿袭符脚用意,一概不知。更何况,我不知道培风殿还考昆吾宫各殿的铭文纹饰。
那个被唤作“子崇”的,正是开始时示意我坐下的少年。他是赵玄罗的大徒弟,比我大五岁,在这次灵符试中独占魁首。听到赵玄罗吩咐,他脸上没有不悦,却是十足的漫不经心:“知道了,师父。”
他又转向我,简短自我介绍道:“谢子崇。”
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免不了还残存青涩,可已经十足英气逼人。他与赵玄罗年纪差得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赵玄罗捡回来的。
据说,七年前,他是个险些饿死在昆吾山下的小乞丐,还好被赵玄罗发现,带上了山。赵玄罗是师父那一辈年纪最小的师妹,那正是她头一次下山历练——运气实在好,捡了个悟性惊人的徒弟。谢子崇开始给我讲解题目,赵玄罗又在一旁兀自发了半天脾气,最后对我说道:“从明天开始,你早课提前一个时辰来,我替你把课补上。子崇,你也来。”
看来,师父没信错人。我乖乖答应了,谢子崇也一副拿这个师父没办法的模样,应了声。一日无事。
雪时也没骗我,当天下午,就传来梁监院处置师父的消息——在清微祠跪过三天之后,禁足培风殿蓬莱阁,无梁监院准许,不得探视。我原本还嫌罚得重,问过了萧子岳才知道,已经是十足的从轻发落。
既然如此,也就好了。转眼三天期满,下课之后,我揣了些吃的去找师父。远远看见他跪在香案前的背影,我心情不同以往,几步之外就叫起来:“师父师父,你可以出去了!”
三天下来,师父瘦了,更是憔悴了不少。他回头看见我,眉间舒展开来,笑了笑:“小篮子。”
“今天,赵师叔教了我入‘罡’字符胆,”我说着,就去搀他起来,“时间到了,师父,你快起来,不用跪了。”
他却没动,将我推开:“知道了。小篮子,你先去替师父找一趟萧子岳。”
我顿住动作,狐疑地看着他。他冲我笑笑:“稍后,我自己回蓬莱阁。”
当时我犹豫了一下,见师父笃定,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身。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师父那时不是不起来,而是站不起来。
他为了我,重新回到昆吾宫这个囚笼,在清微祠香案前跪了三天三夜。当时的我无法想象,一个人连续跪三天三夜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他差点,就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我服药服到第四十九天,才被说了一句“可以了”。在这四十九天中,我白昼里跟着赵玄罗学画符,休息的时候,就悄悄去蓬莱阁与师父说话。
梁监院不准探视,我也不进门,就隔着窗户跟师父谈天。每天讲讲都学了些什么,再捎些小吃食讨他开心。
四十九天转瞬即逝。可我惦念起阿遥来,怕他不知道我回了昆吾山,又怕他来找过我,我却没察觉。我往昆吾宫门口跑过好几趟,一无所获,想了半天,在宫门口贴了一排自己画的收惊符。
收惊符不会对妖灵造成伤害,但只要妖灵经过,符咒就会脱落。我贴了整整一打,每天都来看一遍,好几天过去,灵符终于落了。
而且,不仅落了一张,是全都落了。阿遥是大妖,想必是他找过来了。灵符的残片碎了一路,我沿着残片走过去,路径断得很快,但所指的方向上,建筑只有一处——我跑过好几趟的清微祠。
清微祠很大,里外有好几进院落,要是阿遥的意思是在这里见面,那可有得好找。我略加思索,回培风殿去,翻了一张我练习画的邀仙符,贴到了清微祠的西墙上。
我道行不够,这张符请不来什么仙,但阿遥看见一定能认得。
这么一来就简单了,第二天下了课,我匆匆吃过晚饭,便往清微祠跑。清微祠偏僻,一路上谁也没看见我,我心里正庆幸,却忽然察觉,不对劲。
天色已经沉下来,时令接近初冬,按理说空气不会如此黏腻得令人不适。在昆吾宫待了近两个月,我意识到,这是因为附近有邪祟妖物。
我心中没谱起来。在培风殿时,就常听见有人议论,说六七年前昆吾宫突然栽上了几棵槐树,惹来不少邪祟。昆吾宫是正道,平日里妖邪自然不敢靠近,可多了几棵槐树,就大不相同了。
好死不死,这里就距离宫门口那棵槐树不远。我一个人站在西墙前,看着不远处墙外槐枝沙沙摇曳。周围也太过寂静,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却突然听见异常的声音响起。
似是脚步声在弄堂中响成了一片,又似是什么东西被拖着在地面上疾行。在大脑作出判断之前,我的身体先一步行动,向着东面扑去。与此同时,真有什么撞过来的东西,险险擦过了我的腿。我毛骨悚然,回头,只看见一团没有实体的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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