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犬回
师父磕着瓜子听我说话,不无担心地诚恳道:“你在培风殿都怎么样?有人欺负你你就过来,蓬莱阁也挺好。”
——对不起师父,我还是说什么也不想被禁足。我忍着笑连连摇头:“没人欺负我,我画符有时候画得比谢子崇师兄都要好。”
谢子崇如今是当之无愧的人中翘楚,可以算得上培风殿公认的首席弟子。
其实,此时,我已经隐隐意识到,我可能已经活得与师父的教导与期许悖离。我自小在山野长大,十岁之前都无拘无束,这五年以来,更是连师父都管不着我了。
在这昆吾宫,别的弟子都有师父护着,可我的师父曾经犯了那么大的错,到现在都被禁足在蓬莱阁一室之内。没人欺负我,是不可能的。代替我师父成为我靠山的赵玄罗也只是看起来凶,其实单纯得一塌糊涂,甚至有时还要谢子崇替她打抱不平。
我就只能自己求生自保。我什么都不怕,会画的符又多,谁欺负我,便一张符烧了他的窗户。好在怎么罚我,都不会有人去向师父告状。我无所顾忌,几次下来,他们也就偃旗息鼓。
论剑试已经快要开始,我告别师父,赶往扶摇殿。殿前的论剑台已经被人群围住,三殿的弟子都有。辈分大的来看热闹都在楼阁上,在论剑台正对着的观剑席中,我轻易认出了雪时。
雪时坐在梁监院的左边,他身后站着萧子岳。他是扶摇殿的长辈,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琢磨着凭我的辈分能不能也弄到一个席位,同时发现了初生的身影。他站在扶摇殿一众弟子当中,十分紧张的模样,我挤进人群,向着他靠近。
说实话,萧子岳收徒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这几年来他几乎没有师父样子。初生的资质也不出众,虽然勤学肯练,但比起别的弟子,还是差了一些。
落败不要紧,可刀剑无眼,我总担心会出什么别的意外。在论剑台下站定了,台上论剑刚好开始,剑光乱舞,分外好看。切磋都是点到为止,我渐渐放下心来。
转眼,就到初生上场了。
也该是初生运气不佳,站在他对面的,恰巧是扶摇殿锋芒最盛的卫云晁。扶摇殿不比培风殿,在首席弟子之位面前,弟子们彼此都咬得很紧。这个卫云晁,不是其中剑术最精的,却是家世最显赫的。
不说别的,听说他的剑都是玄铁打造的名剑,虽是玄铁,却刃如霜雪,名唤千钧。初生的剑不过是寻常的剑,扶摇殿弟子人手一把,要是与卫云晁硬碰,必折无疑。
相信初生也清楚这一点,比试之初便处处避着卫云晁的锋芒,千钧进他就退,千钧压他便弯。几个起落之间,剑光相接几次,初生虽多次退避,但并没有明显落于劣势。我不假思索为初生叫好了,想必他为这次论剑试做了充足的准备,进退有度。
我这一声叫好响起,如我所料,卫云晁明显焦躁起来。按常理想来,他越慌越好,越急越容易露出破绽,可这次我却想错了。
初生应战经验不足,对方的攻势一头压下来,便开始显得左支右拙。他的脚步乱起来,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千钧的剑光缠上来,非巧劲不得脱身,可初生当下如何能冷静思考对策?几步间,他已经退到论剑台边缘,恰巧就在我面前。当下,我也顾不得什么了,低声提醒他道:“西北。”
此时,初生的西北方是个空门,卫云晁一定会钻。只要抓住这一击,格开他的剑,就能脱困。初生的反应也很快,迅速明白了我的意思,抽剑向西北方一剑错去。
利刃相接,但初生将角度把控得很好,只听轻轻巧巧一声“锵”,卫云晁的剑光已经被打飞。
初生立住脚跟,剑光飞回他手里。他这么一下扭转了战局,台下一片议论纷纷,我亲眼看见梁监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可这未必是好事。我原本的想法不过是不想让初生败得太难看,但卫云晁的脸色已经十分糟糕。他的剑灵气十足,被击飞也不过飞出丈余便折返,再次袭向初生。初生早有准备,心下有数,运剑一一予以招架。
这一战,显然比卫云晁所预料的要艰难许多。扶摇殿弟子之中已经一片嘘声,卫云晁也不愧是有大见识的,很快稳下了心神。两人你来我往几剑,便见他抽调剑光,向着初生后心飞去。
这招不是十分光明正大,可初生也不是防不住。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初生看不见剑,而卫云晁看得见。
我心中不安,刚想提醒初生小心,便见在两剑相交之前,千钧猛然调转了剑刃。
显然,卫云晁的目标不是初生的后心,而是初生的剑。在初生视线之外,千钧猛然将剑锋向着初生的剑撞去,化解了原本恰好的角度。一声金石激越,断成两截的剑如同被拦腰斩断的大雁,哐当两声落地。
——初生的剑断了。
我的心一沉,初生也愣住,下一刻卫云晁的剑光却已经逼到眼前。观剑席上有不少长辈都不禁站了起来,初生避让不及,跌倒在地,“铛”的一声,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断剑挡住了这一击。
初生背对着我,我看见他握断剑的虎口震裂,鲜血成串淌下来。按理说,胜负已定,卫云晁应该收剑,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他一击不成,剑光划出一个圈,又迎头压下来。
初生打滚想避开,一滚之下落下论剑台。我就在他下面,他兜头撞下来,撞了我个措手不及。我摔倒在地,头撞得嗡嗡响,眼见就要和初生一同被千钧串成一串。
性命要紧,说时迟那时快,我祭出那道蜜合色的剑光。这一击,两剑的剑刃交得实实的,一声巨响在试场中荡开,振聋发聩,嗡鸣不止。
整个扶摇殿都在因之发出悠长的共鸣。看见剑光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观剑席上还坐着一排扶摇殿的长辈,五色剑光瞬间已经笼罩论剑台,就算我不出手,卫云晁这一击也绝无得手的可能。
可这剑是雪时暗中送我的,无论是得剑还是修习剑术,五年间我都瞒得滴水不漏。我一个培风殿弟子,说什么都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拥有一把剑。
更何况,那把千钧我是见识过的,这么硬碰硬,我的剑不断也得卷刃,拿什么跟雪时交待?但事已至此,我咬咬牙,暗中捏诀,将剑召到了面前,哐当落地。出乎意料,剑刃毫发无损。
我暗自庆幸,安心了一些。卫云晁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着,召剑回手,低头一看,脸色登时铁青。
有离他站得近的弟子,亲眼看见那把玄铁打造的“千钧”,由一处开始开裂,裂出了遍布剑身的千条裂痕。卫云晁的脸由铁青转红,仿佛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他目眦欲裂:“程云良!”
也不顾剑身已经开裂,他运剑出手,再次向初生袭来。这次,我却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
我相信,没人能看清梁监院是什么时候出手的。剑光从他的鞘中飞出,到击中卫云晁的剑,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的。与和我的剑相击时不同,这一次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剑光相接,下一刻,那把“千钧”就化作了破碎灰飞。
碎片飞溅。梁监院的剑中,所灌注的灵力该有多充沛,才能在相接的瞬间就将“千钧”震碎。
这还是我在昆吾宫五年以来,头一次看见梁监院动手。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运笔的,还是御剑的。
相信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和我同样震惊,不然,论剑台下不会这样鸦雀无声。终于,观剑席上,有人不轻不重出声了:“卫云晁,你先跪到清微祠去,等候发落。”
说话的人,是雪时。卫云晁的脸这下又苍白了,他这不大的一张脸上转瞬之间青红白轮番都来了一遍,真是精彩。我的心又定下一些,抬起头时,才察觉,观剑席上的人,除雪时之外面色都十分怪异。
尤其是方才露了一手的梁监院。我心中有些没底,可卫云晁企图借论剑试,对同门赶尽杀绝,错的理应是他。定神想好了对策,梁监院果然还是开口了:“那道蜜合色的剑光,是谁的?”
事发突然,但不是我的就是初生的,谁都看得明白。初生显然也没缓过劲来,但我手下悄悄攥住他的衣襟,用力拉了拉。
初生不傻,很快反应过来,端正跪好:“回监院,是弟子的。”
梁监院出声,说:“呈上来。”
我眼睁睁看着两三个扶摇殿弟子,将我的剑拿上了观剑席,心疼得不得了。对一切心知肚明的雪时,此时却装聋作哑,看着戏。萧子岳也不看剑,似笑非笑追问:“云良,你什么机缘让此等良剑认了主,还瞒着为师?”
“萧师兄,是我送给他的,”我抢着回答,“我在清微祠外捡的。我拿着横竖没用,就送给他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忽地变得了然而意味深长。
我回忆着这把跟了我五年的剑。除了剑刃会流淌金光,它基本上是把朴实无华的武器。剑柄黑漆漆的,雕刻着不易辨认的篆字,好在认符文算是我的专业,我看出那是“妲己”二字。
我不知这是不是它的名字,可它今日击裂卫云晁的剑,的确是我始料未及。
上一篇:师父他太难了
下一篇:分手吧,我要考哈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