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灵光即是符 第33章

作者:与犬回 标签: 情有独钟 玄幻仙侠

我没动,谢子崇也皱起眉头,但很快就有弟子将人扶了起来。那是个穿布衣的青年男子,皮肤异样苍白,纤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没有束冠,发丝将半张脸都遮住了,气息奄奄。

图南殿的周云琴倒出一粒丹药来,让人给他喂了进去。男子不一会儿就转醒过来,左右望望周围人的脸,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地号哭出声。连我都吓了一跳,周云琴与我差不多年纪,连忙蹲下身将人扶起,嗓音软软:“你怎么了?”

瘦汉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反手一把将周云琴的手腕握住,吓得小姑娘一个哆嗦:“仙姑救命,救我老娘一命吧!”

他张着嘴号哭,我眼睁睁看着一串涎水牵着线,落到了周云琴的广袖上。谢子崇皱起眉头,一把将他从周云琴身上扯开:“你好好说,出了什么事?”

那瘦汉哭哭啼啼,视线依旧落在周云琴身上:“我娘被燕埠的厉鬼捉走三天,回来就痴痴呆呆丢了魂一般,眼见活不成了。求道爷仙姑救命。”

他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与他没有骨头似的外貌极不相符。我拉住周云琴,摇摇头,男子这才不得已地软塌塌趴了下去,声若蚊蚋:“老娘这半个月来都下不了地,做不了活,连炉灶都不肯靠近。她要死了,小人没吃没喝,也没有活路了。”

谢子崇眉头皱得更深。周云琴虽也流露出些许厌恶,但显然惦记着那名老妇的生死。我留了一分心眼,示意周云琴稍安勿躁,道:“那你快将你娘送来便是。”

此地离妖物作乱的燕埠近,周云琴只懂药理,手无缚鸡之力,不可不慎。瘦汉又露出一副哭相:“老娘就剩一口气了,离这儿有五里路,要折腾过来早死透了。”

周云琴杏眼煌煌闪烁着看谢子崇,显然是想跑这一趟。昆吾宫弟子在历练之中,也的确不该将求助置之不理,我想了想,道:“谢师兄,我和周云琴跑一趟,很快回来。”

周云琴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她是江南姑娘,小鼻子小脸,总软糯糯唤我“兰师叔”,算得上可爱。谢子崇将我的笔丢给我,我谢过了,便与周云琴一道跟上去。

燕埠作祟的妖物究竟是什么模样,我心里还没有数。听我问起这个,瘦汉就打开了话匣:“仙姑不知道,燕埠已经不是人能住的了。那只厉鬼,每月的月圆日,都至少要吃三个人。”

一个月吃三个,人再多也不够吃。周云琴的脸色微变,寻常妖物三五年吃个人当作加餐,都是一定要被追杀剿灭的。

正道的仙灵从不需牺牲祭祀,据典籍《立狱科仪》,需求血食的“神灵”一般都是战败的军人或亡命的流寇,男称将军,女号夫人。他们无人祭祀,便向人托梦索取血食,一旦中断,免不了兴风作浪。

可这一只厉鬼,似乎又有那么点异乎寻常。我问:“这鬼为害多久了?”

瘦汉回答:“十年。”

这次连我都哑口了。粗略一算,十年下来,这只厉鬼已经欠下三百余条性命。十年来,它的修为也不知精进了多少,显然不是我们这一帮昆吾宫弟子能够降服的。稍稍打听就能得知的底细,怎么卷宗上只字未提?

心下烦躁,我的语气就凶了些:“怎么如今才通知昆吾山?”

瘦汉畏畏缩缩,解释道:“小的也不是燕埠人。只是,听说刚开始时,燕埠都将这妖物当作是燕氏冤魂作祟,做了不少法事。”

周云琴小声问:“燕氏,那不是燕埠地界的望族?”

“是,这燕氏哪,三十年前招惹了昆吾宫,啧——”他猝然像是意识到了我们的身份,住了口,讪讪地摸摸鼻子,“仙姑,前面就是小人的家了。”

小小的茅屋歪歪斜斜,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茅屋顶上的茅草稀稀疏疏,一眼看去,便知道它既不挡风,也遮不住雨。

木门甚至没有锁扣,吱呀一声,便摇摇晃晃被推开了。瘦汉胡乱拨了一把头发,探身进去:“老娘。”

屋内黑暗又潮湿,古怪的霉味扑面而来。隐约可以看见,榻上黑黢黢的破被子中,裹着一名白发老妇的躯体。周云琴不避污秽,两三步上前去,开始为老妇摸脉。我不愿意进去,站在门口看着她,转眼见瘦汉端了一碗水出来。

“仙姑。”他一脸谄媚,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那瓷碗破了好几个口子,碗底也黑得看不出这水到底清是不清。我抿抿嘴唇,勉强接了过来,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就这么一沾,下一刻,我只觉得从嘴唇到手脚,酥麻感迅速蔓延开。

真是讽刺,笔在手里,剑在腰中,我居然就这么被一滴水放到了。我的头骤然沉重起来,一个踉跄,瓷碗碎片在地面上溅开。

我听到了周云琴的惊叫声,这是我在这小茅屋中,最后听到的声音。

恢复意识时,眼前一片漆黑。

我花了很长时间,用来分辨到底是天黑了,还是我失去了视力。事实上,二者都不对。我挪动着被捆绑的四肢,轻易触碰到了禁锢我的四面铁壁。

看来,我是被关在了箱子里。箱子比我大不了多少,关一个成年男子都勉强。我调整了一个方便活动的姿势,开始踹箱子,尽力闹出动静。

也不知道周云琴是不是也被关到了这里。手脚都被捆得很紧,嘴里也塞着布团,我折腾了一会儿,气喘吁吁,手腕更是疼到麻木。抓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心下焦躁,蓄力,狠狠地一脚踹上箱壁。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猛然震动了一下。一线刺目的光亮逼得我眯起眼睛,我只觉得一只粗暴的手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提起,迅速将我的头用麻袋套了起来。

麻袋中覆着厚厚的灰尘,有那么一会儿,我咳嗽得晕头转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躺着还是站着。但很快,那只手隔着麻袋狠狠给了我一巴掌,直打得我嗡嗡耳鸣。

“快走。”陌生的声音道。

成吧,走。我苦中作乐,腹诽着他仿若灌过一升滚水的嘶哑嗓音,被他推搡着向前走。

眼前一片漆黑,身上绳子绑住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痛。我尽力感知着周围的环境,渐渐地,可以听见人声了。

除此之外,树声沙沙,没走一会儿,又是潺潺的水声。附近渐渐热闹起来,应该是人多了。我心往下沉了沉,他这么明目张胆押着我走,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怕我是落进了妖物的手里。他们要把我带去哪儿?用来喂那燕埠的厉鬼?

正在我不安之时,没有一点预兆地,一个熟悉的嗓音抓住了我的耳朵。

乍一听有些陌生,可仔细听来,明明白白,再熟悉不过了——阿遥。

是爻溪,五年不见的爻溪。我与他的距离并不是很近,我听不清他都在与谁,都在说些什么,可我是不会听错的,就是他。

有救了。我沉下心,细细辨认出了他的位置,静待时机。又稍稍走近了一些,我积蓄力气,猛然挣脱。

腿脚都被捆绑着,嘴也被堵住了,跑不到他身边也无法出声求救,但只要引起他的注意就行。我拼命挣出两步,重心不稳,一头栽了下去——我可以确定,在那一瞬间,我沾到了面前人的衣襟——但他显然及时退开了,我扑了个空,头重重磕在地面。

痛。我挣扎着还想上前,被身后的人一把拖住。隔着麻袋,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惶恐:“饶命!……蓥华君饶命,小的罪该万死……”

蓥华君,这是什么称呼,他这么怕阿遥?我松了口气,一边听他咚咚磕头,一边盼望不管是什么蓥华君还是阿遥,快快问起他绑架人的事。他一连磕了十多下,终于,我如愿听见阿遥的嗓音在近处响起,里头却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还不滚?”

我花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我怎么就忘记了,阿遥是能眼看着小姑娘往火场里跑,还带笑看戏的人。区区一个被绑架的凡人,他怎么会管。

那人如获大赦,一把将我拎起,连滚带爬离去,不忘狠狠给了我一拳,打在我小腹上,疼得险些令我窒息。

见死不救,这个仇我算是记下了。疼痛使我成串向下掉眼泪,我就这么被拖拽着,离开了我的救命稻草。

不知道在我死后,如果阿遥得知这个一头栽倒在他面前的丫头是我,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后悔。我想着有的没的,任凭人将我领走,不一会儿,他的步子就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