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犬回
是了。我第一眼看秦六意时,觉得熟悉,大概就是因为他的轮廓与秦金罂相似。原来他们是姐弟——可是,还是讲不通。
“所以呢?”我皱眉,“秦金罂现在不也在昆吾宫中?”
秦金罂的确曾被昆吾宫软禁多年,直到遇见师父;可她逃走多年,如今更是跟随在雪时身边。难不成她就是为了与秦六意里应外合,报当年一箭之仇?
闻言,阿遥的目光重重一顿,但很快以唇边的讥诮掩去:“秦金罂在昆吾宫?”
“在啊,”我不假思索,“还和雪时出双入对,我师父心都要碎了。”
阿遥“哦”了一声:“你师父还活着?”
“……当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阿遥面无表情:“那也跟死差不多了。”
我差点把他一头撞下悬崖去。
可如他所说,当务之急是爬上去。按他的说法,这“燕将军”即将苏醒,用不了多久就能大开杀戒。秦六意扣留周云琴,一是看出她身为昆吾宫弟子,可以将昆吾宫人引来;二则是因为她根基优秀,放在石台的雷阵上,时机一成熟,就可以传送下悬崖,成为给予“燕将军”的最后一口免费午餐。
说是午餐太不严谨。其实,周云琴是“引子”——以充沛的灵气与肉身,彻底唤醒“燕将军”的,必不可少的“引子”。如今少女虽已身死,可她的遗体还在,要是落回秦六意手里,后患无穷。
我的左手受伤,还被捆了起来,当然没办法自己爬上悬崖去。阿遥纠结了好一会儿,小气地一再嘱咐我不要用手碰他,才将我背了起来。
我伏在他背上,鼻端闻到的都是灰尘与鲜血的味道,心想,我们这样也太狼狈了。狼狈归狼狈,我很快就发觉,靠近阿遥十分舒服。
是伤口不痛了。左手不痛了,摔伤的地方挨打的地方,都不痛了。这显然不会是突发的奇迹,我心头一暖,极其愉快地小声告诉阿遥:“不疼了。”
他置若罔闻。我心情好,不跟他计较,接着发自内心道:“谢谢啦。”
阿遥的动作顿了顿,终于出声:“不用谢,我什么都没做。”
“……”
“你不痛了,”他补充,“我很遗憾。”
我抿抿唇角,当然,他看不见:“我就当你是不居功了。”
嘴上一来一往,没费多少时间,我们就回到了悬崖上。万幸,周云琴的尸身,还在。
虽然心中明知人已经没救,但我还是不死心地伏下身去,将耳朵贴近她的胸口。当然是一片寂静。可透过她被染红的衣襟破口,可以看到一线白皙的肌肤,上面似乎隐隐有不寻常的淤痕。
我将织物拉开了些,赫然看见围绕着伤口,有青紫色的不规则花纹蔓延开来。这还是五年来,“妲己”第一次伤人,面对这样的情景,我不禁一愕。
阿遥却在我身后出声了:“早想问你了,项玄都的剑?”
我受惊兔子似的一缩脖子,猛然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那两把剑是在烈火中自然铸成,刃口不规整,”阿遥平静道,“只有它们能留下这样的淤痕。”
完了,完了完了。连阿遥都知道的事,肯定逃不过昆吾宫的眼睛。“妲己”是秦金罂偷出来给我的,如果让人知道周云琴是被它所杀,麻烦就大了。
而且,要是被误认为是“妺喜”出现,才更加伤脑筋。我懊恼地长长“啊”了一声,秦六意真是能行。当下,除了解决如何将剑抢回来的问题,我还得想好该怎样解释周云琴之死。
以及更现实的——
“带走尸体?”阿遥哂笑,“你怎么带?”
周云琴与我身形相当,我一个人要将她从这妖都背回去,搞不好途中又会被秦六意抢走。那就恶心了。
更何况我无法向昆吾宫交代“妲己”的事。
图南殿与培风殿隔得远,我与周云琴相识不过三日,要说悲痛欲绝,肯定算不上。可她就在我身边死去,直到死,都将我作为师叔信任。我替她将凌乱的发丝理顺了,解下她一条青色的发带,又将她随身携带的丹药盒子拿出来。
化作骨灰至少干干净净,比作什么见鬼的“引子”好。我将布兜中的黄纸与笔翻出来,蘸了朱砂,一笔描出一道三清玄火。
秦六意那一剑又快又准,周云琴面目如生,樱唇微张,只是睡过去了一般。我手拿符咒,半晌,最终却还是下不了手。
见我捏符的手微颤,阿遥看明白了,自然地出声问我:“我来?”
被他这一声唤回了神智,我强打起精神,揶揄:“不用。你这几年都做的什么买卖,毁尸灭迹是家常便饭了?”
符咒一碰到周云琴的手臂,青色的烈火便吞噬了她的肌肤。火焰向上蔓延过去,燎原一般,过处只余粉尘,连青烟都没有一缕。阿遥回口:“兰子训,你也不差,无师自通。”
转瞬间,无声无息,少女的一整条手臂与半个肩膀已经烟消云散。我正在出神,阿遥忽地提醒我道:“兰子训。”
等不及我反应,他已经抓住我的手臂一拉。下一刻,一道剑光险险擦着我的鼻尖飞过,尘土飞扬,看清时,剑身已经有一半都没入了地面,也斩灭了尸身上的火焰。我头皮发麻,谁下手这么狠?不等我抬头看清楚,阿遥的嗓音已微妙了起来:“你在昆吾宫,混得这样差?”
百步之外,竟是赶来的谢子崇一行人。
麻烦了,人都来齐了。几个扶摇殿年轻气盛的弟子对我怒目而视,拿剑的手都青筋毕露,仿佛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猛然反应过来,我这么与阿遥肩并肩,焚化周云琴的尸首,怎么看怎么像杀人后毁尸灭迹——可这当然不是事实。我赶在扶摇殿弟子出声质问之前,叫道:“谢师兄。”
谢子崇果然是明事理的,一眼就让那随意扔飞剑的弟子无地自容。他看也不看阿遥,径直走到周云琴残缺的尸首面前,面色凝重起来:“发生了什么?”
“她被妖物所害……生病的老妇果然是个圈套,”我解释道,“也是我没保护好她。悬崖底下是个为害十年的邪祟,谢师兄,你回去带个信,就说……”
谢子崇用剑尖,轻轻挑开周云琴被刺破的衣襟。青白肌肤上,刺眼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
我猝然闭嘴不说话了。
谢子崇与我对视一眼,没有说一个字。可最初,有关“妲己”的事就都是他告诉我的,他不可能认不出这伤痕。有几个弟子一看见周云琴的脸,便掉起眼泪来。谢子崇只是略略沉默,就任由同行弟子们将周云琴的尸首搬走。
此时我明白了,他对我知根知底,显然是有心听我解释。当下十步之内没有他人,我便把心一横,实话实说道:“子崇师兄,我不瞒你。‘妲己’的确是我带出来的,但它现在不在我身上,杀害周师侄的妖物将它带走了。”
谢子崇没有表现出不信任,只是嫌麻烦地皱了皱眉头。
我屏息注视他。只见他思索片刻,以只有我俩能听见的音量答道:“不太好交待,只能先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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