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灵光即是符 第46章

作者:与犬回 标签: 情有独钟 玄幻仙侠

我愣了一下,试探着,小心翼翼去摸他的手。

指尖刚刚相碰,却立刻被他甩开。他转而又一把胡乱抓住我的手腕,放到他的侧腰位置,触手生温的是一枚玉玦:“拉这个。”

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是玉玦缺口的含义。我走了一下神,好气又好笑,小声抗议:“小气。”

这次,阿遥没理我了。我拉着那枚玉玦,前行虽然还是跌跌绊绊,但实在比刚开始时好上不少。

也不知走了多远,听着耳边水声,不留意,我似乎一脚踩上了什么东西。

不是石块,不是植物,在我脚下应声而碎。

“阿遥。”我叫他。阿遥在指尖燃起一簇萤火,只是一瞬间,就被迫熄灭。

与此同时,“嘣”的一声,我生生将阿遥的腰带揪断了。

留在我手里的是玉玦与连接它的半根腰带。

阿遥下意识地捞住了断裂腰带的另一头,几乎压不住声音:“兰子训你——”

骷髅。被我踩碎的是半个骷髅。

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想到刚刚我真一脚踩了上去,此时我几乎吓哭了,脊背猛地撞上流淌着沁水的洞壁。我吓得够呛,阿遥察觉到这一点,抓住我的手想将我拉回来。

可谁能料到,黑暗之中手腕猝然被抓住,我魂飞天外,下意识护住头,挣扎着蜷成一团。阿遥显然没料到我反应这样大,仓促间抽出另一只手,去扳我的肩头:“兰子训,你疯了吗?你怕我打你?”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有一瞬间,我看见了十岁那年,山坡上破屋中所见的腐败白骨。耳边眼前的一切都化作虚影,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心头,令人窒息。怕疼。怕冷。怕死。我恍惚意识到,自己依旧在求生。

求生。

“……兰子训!兰子训你看看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唤回了些神智。稍稍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蜷成一团护着头,居然想挣开阿遥的手。

我怕除自己以外的人,怕到发抖。察觉到我安静下来了,阿遥轻轻地,将我护在头上的手臂拉下来。我这才看见他的脸,他咬着牙与我对视,眸子折射微光,其中满溢的心疼,几乎将黛绿尽数揉碎。

终于,阿遥的嗓音在我耳畔轰鸣:“冷静一点。我不会打你的。”

我深深吸一口气,想应声,喉口发出的却是呜咽。阿遥尝试着将我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动作很轻,像抓起小鸟尚有余温的尸体。

“我不会伤害你 。”他重复。我调整着呼吸,回握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阿遥扶住我。冷汗与洞壁上的水流,已经让我的脊背完全湿透。白骨卧在几步之外,破碎的骷髅在黑暗中莹莹反光。

“阿遥,我后悔了。”半晌,我扯动声带,发出嘶哑的声音。

不知道我是尖叫了多久,喉咙才会灼烧一般疼痛。阿遥沉默了一下,回答:“你只是被吓到了。”

被扯下的玉玦还在我掌心,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个笑:“我不该出来,不该离开昆吾山。太奇怪了,莫名其妙,我已经不像自己。”

忽然,阿遥靠过来,我只感到右肩被他的手掌拥住:“别动。”

他的另一只手,无声环过我的腰,将我摁向他。下一瞬间,我整个人都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我埋头在他的肩窝,花了足足五秒时间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拥抱。

黑暗之中,我感受到他平静的吐息声,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青年独有的气息之中。我微微侧过头,原本是想看看他的表情,可抱得太紧,这么一来,只是让嘴唇贴上了他的肌肤。

他的体温向来要比我低一些,这次也不例外。黑暗之中,我能感受到,有清凉如甘露的东西借这个拥抱流淌而入。我的恐惧慌张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奇迹一般,归于平静。

其实,这一切都只在一瞬间中发生。不知是哪根弦被触动,我的眼泪突然决堤,我就这么哭着,抬手回抱他。他说得没错了,我是爱哭,只可惜,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眼泪淌得止不住,转眼就将他的肩头浸湿,我觉得丢人,再开口时却连嗓音都褪去了沙哑:“阿遥。”

他依言,终于松开手,与我拉开一步距离。我转身擦眼泪,身后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好了?”

我点点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又哽咽着补上一句:“谢谢。”

片刻前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只是个荒诞的梦境——自己被白骨吓了一跳,又被黑暗中阿遥的接触吓了一跳,我能理解的仅有这些。在看清骷髅,阿遥抓住我手腕的那一刻,我脑中似乎有一根弦,轻而易举,“嘣”地断掉。

这令我心有余悸。阿遥大约盯着我的后背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他的嗓音再次响起:“刚刚,你知道自己都叫了些什么吗?”

我……都尖叫了些什么?

我发愣不语,答案显而易见。阿遥沉默着,似乎考虑了一下该怎么措辞,最终放弃了完全复述我的话,尽量客观道:“你当时,护着头躲避,我一碰就哭到发抖。是在害怕挨打。”

我愣愣转过身,连眼泪都忘了擦。不。阿遥不会打我,没人会打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一边哭一边认错,”阿遥继续,说,“还管我叫爹爹。”

“……”我说,“呸。”

没有丝毫预兆地,他听着我这一句,突然忍不住笑了。他的轻笑声在黑暗中响起,醇厚而动听,气息擦过唇齿落地,打破寂静,又融于寂静。洞窟与黑暗让这个轻笑纤毫毕现,甚至带起了如形随形的回响。

回响在我耳边轰鸣。托他的福,我稍稍有了些精神,抽噎着,补充辩解道:“害怕了叫爹娘是本能,怎么可能在叫你。”

眼前人的轮廓浅浅,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惴惴希望他不是在嘲笑我。好在他开口时,语声温和:“行,不是就好。我现在要看看这个吓哭你的东西,你回避一下。”

“已经没事了,”我抹着眼泪,连忙道,“我也要看。”

他似乎看我一眼,确认了些什么,微微侧身,将护在身后的白骨让了出来。

破碎的骨骼在黑暗中微微发白,幽幽反光。骷髅本身的确可怕,但怎么想,我都不觉得它有将我吓坏失态的本事。

我的心情又迅速低落下去,止步不前,声如蚊蚋对阿遥道:“我是个疯子。”

“知道了,”阿遥平静回答,“不是什么大事。”

他答得四平八稳,令人动容,估计是在记仇我扯断他的腰带。我又为自己难过了一刻,但还是上前去,靠近那堆白骨。

可能是因为离出口近了,这里稍稍有一线自头顶裂缝投下来的天光,不至于完全漆黑。骷髅的头盖骨被我踩碎,留下一个黑洞,所幸其余的部分还算完整。死者生前所穿的织物也还是完好的,只是在潮湿的洞窟中染上了霉与灰,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