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池的王八少女 第67章

作者:七宝酥 标签: 时代奇缘 玄幻仙侠

  翌日,忽有内臣传旨至方府,召方行简面圣。

  他不明何事,细细装整一番,赶去宫内。

  太极殿内,圣上一身绛袍,已摘了通天冠,闲散坐卧在榻上用着小点。

  见方行简来,皇帝瞧他片刻:“许久未见方学士了,是消瘦许多。”

  “微臣有愧。”他伏地跪拜。

  “身体可还安好?”

  “臣已无恙。”

  皇帝勾唇:“那怎么不来上朝?”

  他背脊绷直:“家丑遍布京城,卑臣早已无地自容,愧对圣颜。”

  “怎么办,朕偏就爱听你讲课,才识丰厚,又不乏意趣,”皇帝盯着他俯首帖耳却依旧一股子不卑气态的姿态:“过阵子冬季经筵,你可得回来。”

  方行简沉声拜答:“臣惶恐,多谢陛下厚爱。”

  “你起来吧,”皇上捻去指端碎末,“今日叫你过来,为表惜才之意,还想让你见个人。”

  他示意一旁宦臣,老人立马心领神会,高声唤:“焉太史还请出来——”

  高柱帷幕之后,一明男子款款走出。他一身绯色官服,身形瘦削,相貌俊秀。

  方行简望向他,来人乃司天监太史令。

  他心一沉,已预料到什么,拱手一揖:“焉太史。”

  他也行礼道:“方学士。”

  皇帝撑着脸,左右看看这两位年轻臣子,而后捧起茶杯,看戏道:“焉太史,你同他说。”

  焉太史上前两步,直言:“方学士,劝你莫要再将那龟妖藏于家中。”

  方行简闻言色变,屈膝跪下:“她已不知去向,府中先前住所也已封园,臣怎还会与她相交?”

  焉太史淡声道:“我乃天师一门,百年来降妖除魔,你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休想逃过我法眼。”

  方行简喉间紧绷,唇色苍白。

  焉太史发出最后通牒:“方学士,欺君之罪足以叫你死千次万次,殿下惜才,遂再予一条生路。我知你对那妖有情有义,但她为非作歹,祸乱人间,罪实难恕。明日我会去你府上,你且将那龟妖交出,如若不然,满门抄斩。”

  寒刺脊骨,方行简自知无法再隐瞒下去。他眉心堆叠,而后伏下身躯,气息平稳道:“——微臣听命。”

  是夜,园中万木凋敝,廖无人烟。

  方行简换了身暗色简衫,快步赶往汀兰苑,他如往昔那般蹲到湖边,气声唤了两下。

  一只赤光敛眼的脑袋探出水来,兴奋拱他掌心。

  他爱不释手地摩挲许久,又从袖中取出一包酥点,一块一块喂她。

  玄龟笑眼弯弯,又来蹭他脑门。

  一人一兽额头相抵,一会,方行简轻道:“我带你出府。”

  玄龟缩回脑袋:“为何?”

  “我们去滦江,”他面色温和:“我今日下朝,听闻有得道高人进京,要与皇上研习玄学易理,怕你被发现,受到牵连,先送你去滦江避几天风头可好?”

  玄龟摇头晃脑:“我才不惧那帮迂腐之徒。”

  方行简淡笑,揉揉她头顶绒毛:“听话,滦江是你故乡,你待在那我会放心些,几日后我就接你回来,你要信我。”

  “好……吧。”她不情不愿答应。

  他直起身:“你快变回来,我们走后门出去。”

  “嗯!”少女裙摆飞旋,一下跃到岸上。

  方行简褪下外袍,将她裹好,一如他们初见。他凝视她小脸片刻,握紧她手,快步向外走。

  月影斑驳,两人步履轻而快,行至一处紧闭厢房时,方行简忽的驻足。

  他喉头一动,松开她手,而后跪到地上,冲着那扇门阖目深叩一首。里面睡着他的娘亲。

  玄龟好奇:“你在拜甚么?”

  她跟着跪下:“我也要拜!”话毕做了与他一模一样的姿势、动作,看上去虔诚无比。

  方行简瞥她,眼中烁动。须臾,再望向她时,他眼底泪光全无,只掀唇道:“拜天地,拜高堂。”

  他重新起身,拉着她朝后门走。

  玄龟不解,但觉他方才面色欣喜,又不乏庄重,便问:“拜了会如何?”

  “会,”方行简顿了顿:“永世结为夫妻。”

  玄龟一时心花怒放,抹了蜜一般黏着他臂弯不放。

  方行简一早便备了匹骏马在后院,他抱少女上马,一路驰骋。

  越往西行,越见水域绵长,浩渺奔流,缎带般扎裹着人间。

  方行简一早便在地图上寻好最为偏僻少人的江岸,就在清河县内。

  风如刀割,他下巴贴紧怀间姑娘。

  忽然,她从衣袍中探出脑袋,指着一处,兴奋喊:“天要亮了诶——”

  方行简眯眼望去,东方既白,云海弥漫,边缘微透着些金芒。

  他心中怦然,一夹马肚,一面加快速度,一面附应着她声音:“是啊,天要亮了。”

第50章 第五十枚铜币

  方行简将马草草拴在附近渔村, 抱下玄龟, 拉着她快步行至江边。

  江水奔流, 云烟无垠, 混为一体, 已分不清哪里是天, 哪里是地。

  他箍紧玄龟的肩,吩咐道:“涴涴, 待会你直接下水,往江里游,别冒头, 别被人看见,日后我定来找你。”

  玄龟鼻酸, 转头一下环住他腰, 瓮声瓮气撒娇:“好, 你可要快点来, 我会好想你的。”

  “好, 一定。”方行简微微眼烫。

  这热量很快化在风里。

  江沫拍岸, 将二人鞋头打湿。

  方行简敛目, 在女孩头顶印下一吻, 轻如鸿羽,却又重如山峦。

  刚要送她下水,侧方忽的传来一声, “方大人——”

  方行简瞳孔骤紧, 循声望去。

  焉锦正负手高立于一块礁石之上, 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有些远,瞧不出具体神情,只知面色异常冷峻。

  玄龟起疑,一句“他是何人”还没问出口,已被方行简护到身后。

  焉锦身姿如雁,轻飘飘从石端一跃而下,勾起个笑容:“有劳方大人了,连夜奔袭,特意将它骗来此处,待我瓮中捉鳖。”

  他语气感激:“若不是你,我恐怕都见不到这玄龟本尊。”

  紧攥方行简衣料的一双小手,缓缓松开了几分。

  一时间,石林后涌出数名素袍道人,手中法器各异。

  银甲军队紧随其后,疾行列兵,一下将这单薄空阔的江岸围得水泄不通。

  方行简眉心紧蹙:“一派胡言!”

  焉锦对天拱手,笑意不减:“我胡言甚么,你忘了昨日宫中,你是如何答应圣上的了?”

  “布阵!”焉锦一声令下,那些道士急速排开,将二人控在中心。

  他们高亢喊道:

  “妖兽,还不速速领死!”

  “你为非作歹,双手沾满血污,还想全身而退?”

  “今日定要将你捉拿!”

  玄龟沉寂少刻,从方行简身后走出,摘开头顶的披衫。

  她面目明丽,眼中却黯淡无光,如一团黑云倾轧。

  方行简想将她拽回身边,却被她猛一下撇开,男人直接踉跄在地,蘸了半身湿砂。

  玄龟上前两步,双目灼灼望向焉锦:“你方才讲什么?”

  焉锦嗤声:“玄龟,你听过民间一句话么。”

  “什么?”

  “升官、发财、死老婆,”焉锦笑了两声:“你的方大人,可是早已做出抉择。待我将你拿下,呈给圣上,炼制出可长生不老的稀世神丹,你的好夫君,也能跟着你沾光。你既对他爱之深,想必也能理解他罢。”

  杀人诛心,降妖无异。且,妖更为单纯,更易轻信。

  见玄龟面色愈发阴沉,焉锦晃了下手中拂尘:“让我猜猜,方大人是否同你讲,要带你避避风头?”

  “是否又言,他日定来接你?”

  “玄龟啊玄龟,你是有几分姿色,难怪方大人为你倾心。可惜了,妖命哪能比得上人命?你害死方府那么多人,男人早就惧你如虎,视你如洪水猛兽,待你好不过是怕又惹恼了你,害得自己一命呜呼得不偿失。你还指望方大人对你情深义重?哼,笑话,我们人呢,不会瞎一辈子。你何等凶残,孰人再敢疼你爱你珍你如命?”

  焉锦呵笑:“所以啊,一有摆脱你的机会,还不赶快抓稳握牢,这不就把你骗来了么。”

  玄龟闻言,肝胆俱裂,眼中噙泪,面庞通红如血。

  方行简激动起身,试图冲到少女身边:“涴涴!你不要听……”

  焉锦厉色一眼,几名壮硕士兵霎时上前将他押住,狠命掌嘴多下,打得他唇口破裂,脑中嗡鸣。

  玄龟闻声回首,见男人峻山崩塌,轰一下仰回沙地。

  她脑中一下炸开,胸中痛到极点,剖心挖肝不过如此。

  玄龟手一抬,将那些官兵弹开,而后一步步走回去,捉住方行简衣领,将他悬空拎起:“你是否在骗我?是否真如他所言?是不是就为了将我引到这来?”

  她死遏哭腔,一遍又一遍反复问他,字句如泣血。